“有了你的说明,这一切都变得明晰。这个改编显然是借用了《诛天》的传说重新串连,编写了一个故事。”粹清环绕四周,巡睃了一遍八个承载异兽的浮球。“不是很复杂,关键就在这里。”又重新审视了碑文。
第一夜,鹿奔于野,吉士诱之,逆风执炬,引火自焚。
第二夜,鹡鸰悲鸣,执戈骋望,四野茫茫,绝啼于罔。
第三夜,与子同仇,为谋为毖,两仪破分,死即是生。
第四夜,天地哀悯,万物齐喑,怜我造化主,玄烛威灵怒。
第五夜,天星尽摇,黑夜如昼,诛伐继发,以报仇雠。
第六夜,风狂雨骤,鲲鹏用命。瀚海翻覆,千霜漭漭。
第七夜,上土下日,天沉地裂,虚危暗晦,玄冥幽寂。
第八夜,凤凰火陨,晨曭昼昬,窈冥既去,不夷既宁。
第九夜,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二月向背,阴阳逆生。
第十夜,反复其道,九日来复,天行不息,道化生一。
“哦?愿闻其详。”夜晞饶有兴致地问道。
粹清瞟了她一眼,娓娓道来:“第一夜,鹿奔于野,说的是隽贤。隽贤受‘吉士’的诱惑引火自焚而亡。鹡鸰比喻兄弟,执戈骋望,绝啼于罔显然说得是息戈为了他兄弟夭亡悲伤不已而前来报仇,却中了陷阱被偷袭而亡。
第三夜、第四夜,那是一个计谋。与子同仇,谨慎谋划,毓灵有复活之能,这里破分阴阳两仪,置诸死地而后生,是以死者之机设陷,诱发生机。毓灵设陷将真正的凶手诱引出来,显露真身,却也遭难,所以下句‘天地哀悯造化主’阐述了后果,也暗喻了这是个计谋。这样也激起了玄烛——梭月的愤怒。
第五夜星启响应梭月诛伐继发,向凶手发起复仇。从第六夜到第八夜的描述,是巫晅、巫岚、巫瀚、巫莽,相应地行动。最后,凤凰火陨,凤凰象征太阳,而晄也有太阳之隐喻,凶手直指晄,不夷既宁,可见复仇成功。
第九夜的方生方死,又再对应《诛天》里对毓灵的描述,便直指毓灵复生,与前面首尾呼应。
大致概括就是这么一个故事:隽贤为晄所诱杀,而他的兄弟息戈为之报仇,也遭受晄的所害。之后,毓灵闻之,则定下谋略对付藏在暗处的凶手,以假死诱出晄的现身。毓灵的死引发了梭月的愤怒,而晄的显露让大家明晰了仇敌,于是星启等一众为之复仇,最后复仇成功,而毓灵死而复生地归来。
第十夜倒不像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像是说这个解阵之法没有被正确解开,此阵就会反复轮回,将入阵人永远困锁其中,回到一的状态重新开始,没完没了。”
夜晞也随之回看那八个浮球异兽,说道:“这里出现的异兽,都对应着十神遗留下来的图腾,这些图腾所描画的是当时追随诸神的灵牺,以灵牺象征祂们,不一定是祂们的原身或化身。”
她顿了一下,又道:“这个故事以古编今,把这几个图腾重新编排。也许以这个顺序触发机关,就是解阵之法。”
粹清道:“按照你的思路,可堪一试,尽管……这个故事还有蹊跷之处。”
“有吗?”
“你没发现?……。我们先就你的方法试一遍吧。”粹清环顾一周,又说道:“这里以八只灵兽镇守八方布阵,以八兽为守阵。堵住八方,成一貔貅之势,只吞不吐,把进城的有术之士的灵力尽收其中,汇聚灵气,而此阵生生不息,生如此奇景,如此奇花异木。我们尽管把这阵灵都破坏掉,哪怕方法不对,也能把这法阵影响削减过半。”
“看道长如此胸有成竹,我突然想要跟道长赌一把了。”
“好呀,乐意奉陪。那你准是睹我们会困死在这里,而我睹不会。我先来下赌注,如果你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必须办好。你的赌注呢?”
“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只是觉得如果看到你吃瘪,我会很开心。”
“神官这是要挑战我?那就让我来定夺罢,立字为据。”粹清凭空变出一张纸笺,说道:“我与你约此赌局,睹我们……”
“不,只是你。”夜晞纠正道。
“好。我与你约此赌局,睹我困于此阵与否,若我输了,则应你一事,何事皆可。反之,你应我一事,不可推脱。”粹清一边说道,纸笺上同时书道:我与你约此赌局 若我输了则应你一事 何事皆可反之 你应我一事 不可推脱
夜晞看了看,琢磨了一下对方的心思,微笑道:“道长就那么怕我不会为你办事?”
粹清笑道:“怎么了?是你自己要睹的。”
夜晞轻笑一下,随即认真道:“就这样吧。道长既然急急忙忙地凑上来栽跟头,那我也当奉陪。”
粹清一笑,纸笺皱成一结,“唰”地光灭,夜晞顿时感应到食指指头一勒,约定已成。
夜晞与粹清眉来眼去,眼梢嘴角都捎带对方的一点笑意,夜晞遂继续道:“十神所遗留下来的图腾,分别是:太素对应着烛阴,毓灵对应着鹿蜀,星启对应星相,梭月对应望舒,隽贤对应着夫诸,息戈对应着凫徯,司晅对应着凤凰,司瀚对应着鲲,司岚对应着腾蛇,司莽对应着玄武。”
“那么按照这隐含的图腾呈现出来的次序,那就是:夫诸——凫徯——鹿蜀——望舒——星相——腾蛇——鲲鹏——玄武——凤凰——烛阴。”
粹清大致摸清了脉络,便向那八个浮台走去。夜晞再环视这高塔,尘封的墙壁与柱子,方才没有仔细看,现在才注意到尘埃之下,厚尘覆盖着的雕刻与壁画,栩栩如生地蛰伏着,她有些不安涌现在心头:“且慢!”
“怎么了?”
“我觉得吧,一旦你去触发机关,战斗可能就一触即发,无论道长的道法高深几何,还是小心为上。”
粹清轻笑,略有些动容,也没有回过头去:“多谢神官关心!这一把我赢定了。你尽管照顾好自己便可。有我在,没有人会变成尸体横着出去。”
粹清忽然说起最初她的挑衅,使她忍俊不禁,徐徐往后退开,把战场腾给了他。
粹清审视面前八座浮台,浮台缺了星相及烛阴。粹清忖道:“天星尽摇乃阴阳气乱之相,烛阴者,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噓为夏,息为风。然此地阴阳气乱,四时混沌,不分昼夜。两个景相融为其中,虽似缺失,有形更胜无形。”环顾一周,瞄准其中一座浮球,捻指一道寒光便远远触发了它。
如同夜明珠一般的浮球中异兽石雕刹那从球中烟遁。
塔内依然肃静,没有任何变化。
倏忽!
塔内燃起洪洪的火光,火苗环着中心圆阵引燃起来,摧枯拉朽,直攀上塔柱,瞬息之间便将整个塔内烧成洪洪的火炉,两人都异常平静,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只是有些火星沫子飞溅在夜晞周遭,她扬了扬手拨开,两人都在耐心期待着。
这时从火海中缓缓走出一只满头犄角的白鹿,角上燃着炽烈的火焰,约有三人高,眼睛被血泪填满,神情暴戾,膘肥体壮,姿态优雅,浑身散发一股能熔化一切的灼热的恐怖。
热得人眼都红了。
夫诸盯着粹清嘶吼了一声,脚步缓缓走近,粹清也与他对视着,红彤彤的火光照耀之中,他分明的轮廓显得毅然,苍灰的眼睛如冰魄般冷静,全神贯注。
夫诸跺了一脚,火焰如岩浆一般突然从粹清所在的地底喷发,接二连三,俱都被粹清飘逸地躲过,不沾一角衣袂,仅余下一窟又一窟的焦黑的痕迹。
当他再度落地时,只见粹清往夫诸的方位伸出一臂,另一手似是拉弓搭弦,指尖的另一端,夫诸矮下身来,抬起自己的犄角,满头的火焰烧得更旺,血红的眼睛掠过暴怒的芒光,周身喷发着火云,一团一团,仿佛迸发的怒火,蓄势就要对粹清发起冲撞。
他手一张弓一放,也没见着他的弓弦,眨眼间只见得夫诸骤成一团火红的残影,往粹清冲撞过去,再一眨眼,但见半跃在空中的夫诸应声中箭,从额头处一度寒光迅速蔓延全身,僵直在半空,当寒光到达他最后一个趾蹄,夫诸刹那粉碎,周遭的火焰也瞬间熄灭,没有风,白色的尘埃在空中弥漫而落,如雪花般烟消云散。
夜晞还来不及惊讶。
她对他的估算,虽然觉得他深藏不露,也没想到如此轻巧,稍微的错愕过后再回过神来,已经曲起拳头抵在唇间,多了几分留意,又多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粹清事不宜迟,便已经触发了下一节关要。
塔里塔外扬起飒飒巨大的妖风,风卷起尘埃让人睁不开眼,鼻间已经闻到了一阵血腥的气味,十分恶臭,十分熟悉,那是战场上的气味,随之,耳边传来了惨厉的嘶吼,渐远渐近,渐小渐大,渐模糊渐清晰,渐渐地,像是战场上的和鸣合唱,千军万马,“……凫徯……凫徯……凫徯……”
能见时,圆塔只余下一个残垣败瓦的空架子,塔外长河落日,尸横赤土,残戈遍地。她的眼前,半败不败的门架子外一只秃鹫似的怪物正啃食着人的尸体,身长约常人高的,佝偻的身躯,羽甲像是破烂的披风,人的脸雄鸡的身,粗壮而尖锐的爪,稳稳地扎在尸身上,它在埋头苦干,下一刻就被一只百倍于它的巨大的头所叼起,吞入腹中,像鸟雀叼虫,那更巨大的兽不太满足地发出“凫徯”的声音。那乌黑的嘴,树皮似的人的皮肤,那疲惫的浑浊黑色的眼,这恶鬼般的似人非人似鸟非鸟的头似乎警觉她的注视,在门外探头,仿佛驱逐误入它巢穴的天敌似的,急吼吼地对她发出怒哮:“凫徯———————!”
旋即拍起双翼,扬起妖风,一边愤怒地蹦跳,一边刀锋似的箭羽卷着疾风而来,数不胜数。
夜晞先是被这天摇地动震得站立不稳,立刻展开圆光罩闪身躲避,勉强地躲开了数波密集的攻击,凫徯身形虽然笨重,出招却甚是频繁,攻击全都是横扫千军的大范围剿杀,接连不断迫使人疲于奔命而无法还手。但夜晞很容易就发现,在凫徯畜力每发动一次攻击的间隙,额上的第三只眼总是左右顾盼,既留意着自己又注意着粹清,一个都不想放过,于是频繁地大开大合,那边粹清虽则没有她狼狈,与之有来有往,也是远远岿然不动,无从下手。
夜晞当机立断,试唤数只幻影黑鸦趁那间隙之间偷袭凫徯的眼睛,反复两三次后,凫徯当下就中了损招,眼睛被刺激到愤懑地眨眼,立刻就被勾引,一声暴喝喝破了幻术,再一声暴喝把夜晞都吹翻起来。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莫名默契,粹清立刻采取行动,就在凫徯将攻击势头全往夜晞使去时,粹清双手结印,空中万千道晶莹的琉璃暗针再次铺开,没有密集箭羽的拦截突破了范围扫击的打落,直直如数插进了凫徯的半边身,凫徯的半截身躯俱被迅速晶莹化而僵硬跌倒。
而被凫徯数个音旋震到半空的夜晞也瞬间就要掉落。
半空中始料不及又使不上劲,就要迎来一下扎扎实实的摔交,夜晞来不及反应,堪堪被抱个满怀。
“谢了。”粹清道。
“不谢。”夜晞道。
两人站稳阵脚,下一个瞬间,粹清单手结印,苍灰的眸子闪过一抹幽光,浑身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色,连夜晞也感觉到那体寒。远处凫徯激动地剧烈拍打着余下半身的翅膀,无数密密麻麻的箭羽飞射而来,然而,俱都被粹清的清气气场擎在半空,瞬间转化,粹清手印变化,顷刻,密集的暗针全部如数原路折返。
粹清的手印再变化,刺入骨髓的暗针应运发作,在凫徯惨厉的嘶吼下从内部龟裂瓦解,寒光四分五裂,须臾,又化成一堆尘埃。
夜晞慨叹,很直观地感受到两人实力的悬殊。手自然而然地从他的臂膀滑落下来,粹清也随即从她肩膀松开,夜晞慢慢踱开来,看着圆塔又恢复成原来冷清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色彩,她注意到墙上有些尘埃剥落了,鲜明的壁画分明是方才被粹清击破的两只异兽,眼睛处已然是失却灵魂的空落的白圈。
粹清看着夜晞兀自踌躇踱步、低头沉思,忽然意识到些什么,遂道:“倒不是有意冒犯,请恕我情急。一些人间礼节,我还是懂的。”
夜晞眼尾瞥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很快眉头一舒,便转过身来,笑道:“难得道长还体贴我的心情,不过道长不像是拘礼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粹清也显然放松下来,嗮笑道:“那决然不是。”
他便转过身去,就要启发下一个关要。
却见夜晞打断道:“且慢!”
“神官这是……?”
夜晞的步伐也大了起来,巧言令色道:“道长如此神通广大,在下有个建议,倒不如我们不必一个一个浪费时间,不如一起来……”也不等他应对,便左右开弓,各两道黑色的烟云触发了两处浮球。
粹清失笑,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狡黠笑言下小小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