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有茨

    “你让许严门人在仓州境地刺杀闻人毅的行动已经成功了。”黑夜里,明亮的烛光忽到乌鸦的眼周的羽毛上,蓝色的光在眼珠上闪了一下,头灵动地转了一转,从支形灯跳到几案踩在一叠杏白的纸卷上。

    “那一切顺利吗?”夜晞对乌鸦道。

    “都按照计划进行了。用了我们改装过的左手刀,还有他们余下的人都一一接应好,顺利逃脱了。”

    “余下的人?”

    对面的声音略有迟疑,叹息道:“有一部分人被追上了,他们当场就自尽了。”

    夜晞想到当时许氏门人曾经说过绝对不会让她受到牵连,原来还是这种不受牵连……直面生死,没有多少人能说到做到,如此豪壮利落,英勇赴义,不禁叹道:“古来仓禀多慷慨悲歌之士,恩仇分明,真是一群铁骨铮铮的壮士。”

    “那么屠逸璞在仓州的行动怎么了?”

    “遣派了自己最受倚重的虎贲中郎将无瑕,具备精锐,前去相助玊薪。”

    乌鸦在几案上跳来跳去,低头瞧了瞧,只听操纵黑鸦背后的莲生问道:“那是什么?”

    夜晞随乌鸦看去,铺满几案,铺满桌边,铺满地面,俱是画卷,有些还墨迹未干,画中都是一副未竟的仙人的画像,碧发青衫,霞姿月韵,独独遗憾无法完成的面容,反反复复,层层叠叠。夜晞巡睃看去,越看越是惘然,看得怔了,拿起了一副端详了一遍,便凑到蜡烛旁点燃,很快就烧了起来,烧到快烫手了,将余烬,扬在了黑暗中。

    她幽幽地道:“什么都不是,都是虚妄。”

    神情看起来有些寂寞。

    没有等来屠逸璞的召见,却接到了王后的召见,女官低调凝重且神秘兮兮的样子,是要她这个神官也低调入宫,为了帮王后的父亲做一场法事。

    才知道,原来玊敷是被软禁在渥恩宫里。她的兄弟在千里之外兵戎相见,兄弟阋墙,她的父亲仓州牧玊黎在毗邻的故乡病逝,而她这个长女,却不能赶赴奔丧,侍奉左右,缘悭一面。

    当初识于微时,知遇再造,倾囊以待,世人万分艳羡的天作之合,如今,也不过是渥恩深宫深锁笼中的孤鸾。

    渥恩、渥恩,他也知道渥恩,深厚恩情有多厚,萧萧风满,草木凋零,长垣落灰寸指厚。

    那似是无尽孤寂的重重宫陌,那萧索似是无尽蜿蜒,直到夜晞见到那女子。

    拢鬓金步摇,珠链紫纱下,隐隐托出一张娟秀花颜的端方轮廓,秀眉微拢愁雾,清雅的紫熏锦衣下身姿羸弱如柳,这就是当年那位英姿飒爽、鲜衣怒马的“云上鸾音”玊娘子,持两把雌雄双股剑,率一支“体迅飞凫、猎鹰如鹰”的东鹜军横扫仓禀江河大地、令贼寇敌军闻风丧胆,彼时春风得意,威名赫赫。

    而如今——浑身充斥着一种雍容华贵的委顿,尽染萧瑟。

    “尝闻许愿城端木神官雅望,今日得见,实乃我幸。”

    “臣下侍奉神明,沟通天地,为世人解忧,若能为殿下解忧,乃是职责所在。”

    “好。”

    玊敷命女官领着夜晞一同走进内堂。

    小小的内堂里,满眼黑白装饰成灵堂,堂中长龛放着仓州牧玊黎的灵位,三牲白烛祭祀着。

    玊敷顶着一双疲惫又忧伤的眼睛,跪伏在蒲团上,执礼哀声道:“至亲去世,为儿却不能在身边奉孝,纵使荣华富贵,也不过是大逆不道的逆子罢。”

    “即使在这里装模作样,恐怕也难辞其咎。”

    夜晞安慰道:“无论身处何方,只有诚心,就能将真情传递,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说罢与女官默契相视,招来随行的筮生,设坛开醮。

    法事已毕,出来时,日已当午。

    夜晞随玊敷的扈从走出深宫,踱步到了花园,看身边人的对应,玊敷怕是许久没有出来过了,而玊敷的主张是擅自要将她留在宫中帮助她居丧奉孝。

    玊敷待她敬重有加,两人相谈甚欢,忽然玊敷止住了脚步,哪怕看不清脸色,在那面纱下影影绰绰间的气色骤变,胸膛起伏,也能感觉到她的如临大敌。

    夜晞抬头看去,但见小水潭彼岸,回廊过处,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止步驻足,不偏不倚,堪堪盯着这边,那眼神是看得轻慢恣意,毫无避讳。

    那可堪说是一副看一眼便知并非凡俗的相貌,一身丹枫红衣炽烈胜血,围在修长脖间的白绒裘领更衬得肌皙血色尽无,雾茶色的长发浓密厚重,以一张不太合适的粗糙布巾扎住部分,部分搭在身后,发巾边垂下一簇黑边孔雀蓝的流苏,与系在腰间的黑边孔雀蓝系带的童稚花铃铛似是一对,一双单薄狭长的金棕眼睛烟朦胧雨朦胧地平行于清浅的眉毛斜飞入鬓,便是那傲慢而略显骄矜的神情,有一份萧杀,削减了眉目间的妖媚,然则美盛奢华,便是这美轮美奂的王宫,也无可比拟半分荣华自流,恐怕他无论杵在何处,都是一道难以漠视的风景。

    夜晞一时竟不知他到底是宫廷中的法师,还是宫廷中的禁脔,亲眼看到他,霎时便有种豁然开朗,什么叫“冶容诲淫”,什么称得上冶容诲淫的男子,现在看来的确一切皆有可能,毕竟——这可是灵殷山上养了八百年的九尾老狐狸。

    一晃眼,便见他掠到身前,步伐矫健,比“飞凫”还飞凫。但见他的扈从纷沓而至向玊敷庄重行礼,可他目中无人,俨然无视玊敷,只径直对夜晞说话:“这位便是端木神官吧?久仰盛名,望眼欲穿,会逢其适是终于遇上了。”

    这萧杀自然是冲着她来的,可夜晞同时感觉到这两人间不用言说的硝烟,她那藏在苍老皮相下的眼睛,滴溜溜地瞥了眼玊敷,又滴溜溜地瞥了眼这老狐狸,便立刻察觉到身边人不大不小的蔑笑,令人屏住呼吸,玊敷亦是目空,冷冷地道:“端木神官,本宫为你引荐,这位是胡杨法师,神通广大,如今乃是大王身边的大红人,事无大小,唯马首是瞻,不能离他半步。”

    胡杨这才故作姿态地向玊敷行礼,神情倨傲,说出口的话都别有深意:“微臣参见王后。谢王后谬赞,臣闻王后近日忧烦极多,逝者已矣,但请多加保重,嘴上积德,不劳费心。”

    夜晞心道:“虽说知道他真实身份,这傲慢恐怕与生俱来,可即便如此,也未免明目张胆得过分。然而这般口舌冲撞,可想而知便是仗着屠逸璞的纵容一步步僭越到此的。”

    玊敷一改和顺,立刻出言相讥道:“法师出入主宫,与上同出同入,同食同卧,鞍前马后,抬袖拾裾,忙碌得一心不得分神。本宫平素不走动,一走动,法师是逮准了时机前来狗仗人势,可别忘了,这里是渥恩宫,这里本宫就是至高无上,不是你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也不是你随意能见得的人,收起那些虚情假意、矫揉造作,那一套在我这里使不得,我也不怕你。”说罢骤然一把扯下面纱,圆目怒瞪,这才见得那真容,虽已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可那素净的花颜,这刚烈的性子,才仿佛能看得到过去那传说中带刺玫瑰的艳烈。

    不知是否真有其事,看扈从们忐忑不安的样子,若没有,玊敷是明里把胡杨从里到外,羞辱了一遍,若有,这惊天大狗血,就连夜晞这样遇事镇定的人都感到震惊了,想到曜魄言说,耐人寻味。

    胡杨那烟朦胧雨朦胧的眼睛顿时也晰然了几许,瞪直了看过去,可在夜晞看来,胡杨的愠怒,不像是被宿敌挑衅的激怒,更像是受了什么始料不及的刺激所以震惊的震怒,那颦蹙,更是有几分伤情。

    就在夜晞猜想胡杨这般傲慢的性子会爆发一场怎么的战火,却见胡杨突然吃瘪,态度一软。

    只见胡杨退开两步,突然躬身拱手恭顺道:“微臣无意冲撞王后,更无意冒犯至此。只是闻听端木神官远道而来,神交已久,便临时起意,有道法一二想与神官座论。但现在看来什么都不适合了,意兴阑珊。”他更低眉顺眼地作了一揖,“且让王后稍安勿躁,何必动怒。”又瞥了夜晞一眼,杀意凛然,便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悻悻然地退去了。

    胡杨还是对玊敷有几分忌讳。

    却见玊敷威仪决绝,别过身去,正眼不瞧,待胡杨走远,却又偷偷睨看,情态既愠且怨,又忧叹唏嘘,神情复杂。

    这针锋相对的两人也别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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