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府。

    温谨笙正带着李逢馨在屋里头用晚饭，卓景琛过来，把温楚梵去找李忱裳的事情说与她听。

    碍于李逢馨在，他话里没提名字，只说“小梵去找他了。”温谨笙便知是在说谁，她感叹自己这个弟弟，道，“没心没肺的，真让人羡慕。”

    卓景琛道：“我让人盯着呢，别伤着他了。”

    “不用～”温瑾笙道，“他就是新鲜，想看看做过天子的?人长什么样，不会把他怎么着的，三郎把人撤了吧。”

    “成吧。”卓景琛耸了耸肩。

    李逢馨仰着小脑袋，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转，她猜到了阿娘和三叔在说皇兄，于是放下碗筷：“阿娘，我吃饱了，我想去找慧妃娘娘玩一会儿。”

    温谨笙皱起蛾眉，“怎么又忘了，以后也没有慧妃娘娘了，那是四姑姑。”

    “哦哦，”小孩子立刻更正，“我去找四姑姑玩一会儿。”

    跑进四姑姑屋里时，四姑姑在正在喝粥，因着从前在宫中的那些往来，李逢馨对卓婧娴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这个人性子温和，不太会拒绝人，和阿娘完全相反，于是找话题套近乎。

    “四姑姑，你在吃晚饭呀？”

    卓婧娴笑迎道，“是呀，馨儿吃了么？”

    “嗯，吃了。”李逢馨走过去，拉住四姑姑的袖口，神神秘秘道，“四姑姑，明日我阿娘和三叔要一起出去，她会让你看着我，四姑姑可不可以带我去找舅舅？”

    卓婧娴笑问：“这才搬出来几日，馨儿这么快就想舅舅了呀？”

    李逢馨想了想，决定跟四姑姑说实话：“不是，方才我听到阿娘和三叔谈话，知道舅舅晓得皇兄住在哪里，我想让舅舅带我去见皇兄。”

    闻言，卓婧娴搁下了手中的粥，认真看向李逢馨，小公主提起她的皇兄，眼睛都红了。

    “原来馨儿是想念你的皇兄了。”她喃喃道。

    这时，李逢馨问出了一个藏在内心很大的疑问：“四姑姑也很想皇兄吧？皇兄那么多女人，最疼的就是四姑姑。”

    在李逢馨心中，卓婧娴是李忱裳的慧妃，李忱裳从京城到奉阳，只有慧妃一人跟了过来。

    也难怪她这么想。

    卓婧娴也很不理解，为何二嫂与官家，谁也不告诉这孩子，她的皇兄其实是她爹爹。

    现在弄的这般复杂，小逢馨此刻这么问，她甚至不知如何作答。

    “馨儿，四姑姑不是官家真正的妃子，是假的。”卓婧娴决定先澄清自己的部分。

    “怎么又是假的！”李逢馨瞪大了眼睛，“阿娘说，八年前她跟卓家的小将军成婚，也是假的。你们大人，这么喜欢骗人的吗？”

    卓婧娴摸了摸李逢馨的头发：“四姑姑是跟着二嫂、三哥，跟着亲人一起来奉阳的，不是跟着官家来的，不过，既然馨儿想官家了，明日四姑姑就带你去找舅舅。”

    李逢馨一听，满是欢喜，也忘了假不假的事情了。忙道：“谢谢四姑姑，不过，可千万别跟阿娘说。”

    *

    翌日，温瑾笙与卓景琛如约来到奉阳军大营，苍龙迎了二人直接进入暗牢。

    如今牢中关着的，多半是沙陀战俘、细作，以及关外各部心怀不轨，企图潜入奉阳城寻衅生事的人肉火雷。

    所谓人肉火雷，就是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任务办得成办不成都会自我解决的人。

    这些日子，白虎与这些人较量了几百个回合，才完全制止住他们自戕的可能。

    苍龙引着温瑾笙与卓景琛走到一间单独的牢间，牢间里有十二间小隔断，里头关着的都是汉人。

    他们有些身上的伤势重一些，有些轻一些，不过不论轻重，明显都得到了医治。

    看罢，苍龙又领着二人回到了书房。

    “苍龙骁卫，认罪书都写了么？”卓景琛问。

    “有十一人都写了，还有一个硬骨头。”

    苍龙从书柜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叠信封，放在书案上，温谨笙与卓景琛一一拆开来看。

    看了一会儿，温谨笙冷笑道：“竟然无一人咬出太后的名字。”

    苍龙叹道：“他们的妻儿都在京城，以太后的手段，有的是法子控制那些老弱妇孺。这些人当年为太后奔走，事后享受高官厚禄。太后不可能不妨，天底下，也不应有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

    卓景琛看了一眼温谨笙：“二嫂想怎么办？”

    温谨笙走到窗前，背向二人，久久沉默后，轻叹了口气：“放回去罢。”

    “放回去？”

    “嗯，放回去。”温瑾笙定定道，“罪魁祸首都不杀，没理由杀这些个被人差遣的。”

    “被人差遣，也要看什么事。”苍龙再次强调，“他们行的，可是祸国殃民的大恶。”

    温谨笙转过头：“苍龙叔叔，若他们问，‘你们有本事，怎么不杀太后？’咱们怎么答？”

    对于这个问题，苍龙与卓景琛皆无言以对。

    “你们不好说，我来说。”温瑾笙深吸一口气，“杀太后，李逢馨会拿命挡在前头，要我迈过一个八岁孩子的尸体，要我迈过我生而未养的女儿的尸体，去杀死我的仇人，她最爱的人。我做不到。我一旦做到，李逢馨这辈子也毁了。三郎～”温谨笙走到卓景琛身旁，饱含痛苦的望着他，“这个小生命，是你亲手接到这世上来的，你忍心吗？”

    卓景琛急忙强调：“二嫂，没人说你的不是，也没人逼你杀太后，二嫂不要为难自己。”

    “是没人说，可大家不说，我自己不能不自知。”温瑾笙抹去面上滚落的泪水，“我愧对奉阳与洛阳两军将士，愧对卓家死去的至亲，至于我爹爹，不知他泉下有知，会不会因为心疼这个小孙女，而原谅他不孝的女儿。”

    苍龙见小阿笙这样痛苦，也心疼万分：“阿笙，你别难过，你怎么说，苍龙叔叔就怎么办。”

    片刻后，温谨笙郑重道，“苍龙叔叔，放他们回去，回到各自的任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们写下承诺，将余生二分之一的俸禄捐赠与北境五关军防，胆敢有人耍滑头，再索命，也未迟。”

    苍龙道：“好，剩下那个呢？”

    “剩下的那个......关在牢里，至死方休。”

    苍龙深深点了点头，趁机将心中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阿笙，李忱裳，你真打算把他一辈子圈在奉阳城？毕竟他是无辜的。”

    “奉阳不好么？让他在奉阳还委屈了么？”温瑾笙先是冷笑，随后恨恨道，“他是太后唯一的儿子，只有把他圈死在奉阳，他们母子才永无相见之日。当年邬摩大军南下，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父母儿女阴阳两隔，这种滋味儿，太后她不该尝尝吗？”

    卓景琛怒道：“对，不叫她死别，但叫她生离。”

    苍龙却担忧道：“可是毕竟如今，在天下百姓心中，李忱裳是通敌卖国坐上皇位的伪君子，他在奉阳城久了，若暴露了身份，恐怕日子不好过啊。”

    温谨笙听罢，也心有不忍：“苍龙叔叔，军中知道他身份的那些将士……”

    苍龙道：“你放心，都被我派去冀水关了，十万八千里的，远着呢。”

    温谨笙点了点头：“那就只剩温卓俩嫁人了，无碍的。”

    *

    从军营出来的路上，温谨笙又拉着卓景琛去了富安坊。

    二人在一间铺子前停下。

    “二嫂带我来看铺子？”

    “你看看，怎么样？”

    卓景琛笑道：“好歹知道要做什么买卖，才知道怎么样。”

    温谨笙道：“卖些小玩意，三郎和我阿娘都擅木活，我可以做彩绘，咱们可以卖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

    说着，温谨笙朝街上指了指：“你看奉阳城，有那么多的孩子。”

    “二嫂真打算做买卖？还把我算上了？”卓景琛对此一点准备也没有。

    温谨笙问：“不做买卖，咱们吃什么？靠着那些家产坐吃山空吗？如今家里了有四个大人四个孩子，五郎和小子添将来要不要娶妻？念儿和馨儿长大了需不需要嫁妆，还有俞伯、徐婶儿老了以后……”

    卓景琛笑着打断：“二嫂想这么远。”

    “是啊～”温瑾笙也笑，“这么多年来，我终于不再为明日的生死担忧了，终于可以想远一些的事了。”

    *

    卓婧娴带着李逢馨来到了侯府门外。

    站定，她问：“馨儿，你确定小侯爷在府上吗？”

    李逢馨笃定道，“在的在的，舅舅说他不喜欢去军营。”

    说话间，温楚梵的马车从门外经过，原来他今日直接坐马车出府，走的西边的后门。

    见卓家四娘子和小外侄女儿立于正门外，温楚梵热情的打招呼，邀她二人上车。

    “舅舅！”

    李逢馨一声舅舅喊的甜，把温楚梵心都喊化了。

    他把她抱在腿上问：“是不是想舅舅啦？你阿娘呢？”

    “阿娘跟三叔出去办正事了。”

    “嘁～你阿娘的事，全都是正事。”温楚梵不屑阿姐那些正事，转念问，“想吃什么？舅舅请你。”

    李逢馨给卓婧娴眨了眨眼，卓婧娴忙开口道：“小侯爷……”

    温楚梵啧啧两声：“别侯爷侯爷的，咱们是亲戚，再说，我顶烦别人喊我侯爷的，婧娴你跟我也差不多大，就喊我小梵吧。”

    卓婧娴勉为其难道：“小梵，我有些东西，想亲自交给官……”她寻思现在真的不宜再张口闭口官家了，就改口道：“交给馨儿他三哥，想请......你带个路。”

    温楚梵忽然记起来了：“对对对，你是他的妃……”

    这句话也被李逢馨截了胡。

    “舅舅，是假的，四姑姑是假的妃子。”

    温楚梵听了，又看向卓婧娴，见她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摆手摇头道，“算了算了，你们整得太复杂，肯定都是我阿姐的主意，我阿姐那个脑子弯弯绕绕的，我从来理解不了。”

    “舅舅，带我们去吧。”李逢馨圈着温楚梵的脖子央求着。

    小外侄女儿生的这般可爱，做舅舅自然有求必应，温楚梵逗她，“你亲舅舅一下，舅舅就答应你。”

    哪知李逢馨二话不说扬起下巴就在温楚梵脸上“吧唧”一口，亲的她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