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知乐下意识惊呼但很快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说天枢有内鬼!可是你不是看到他的脸了吗,是谁,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我看到的人戴着面罩,无法完整辨认五官。而且极有可能面罩下的人已经易容过了。也就是说如果他是天枢的人,他可能是天枢的任何人。”知礼叹了口气。
知乐皱起了眉头,十分纠结,“那你不告诉其他人是因为怀疑他们有可能是叛变的人吗?”
“是也不是,我对我的结论也不十分肯定。况且当时人多口杂,除了我们天启在场还有其它天枢的人,即使我信任天启,我也不完全信任天枢……”
知乐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沉思了一会儿,“你做得对。当时还有若晖和江老在,如果你说出怀疑他们不会信任我们。再者若是内鬼就在那天的人之中,我们无端怀疑恐怕会打草惊蛇。若不是也会伤了天枢内部的和气。”
“你对人类思想的研究真是越来越纯熟了。”知礼打趣道。
“那当然,我可是研究了几十年!”知乐被夸得飘飘然。但意识到自己的话泄露了年纪又开始转移话题,“唉,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我又要因为这件事夜不成眠了。都怪你,知礼!”
知礼哑然,“我想今晚没有什么人能够睡着……”
“砰”是酒盏轻撞的声响。霍希和黎书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壶清酒和几碟小菜,二人举杯对饮,不知不觉间卸下了平日里的包袱,展现出柔软放松的情态。
黎书爽利地喝完一杯酒,放下酒杯,犹豫地应对霍希的视线,沉默不言。
霍希先开口打破沉默,“我知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是……”
“关于内鬼?”
“不是……”黎书又为自己斟了一盏酒。
“关于若晖。”霍希不再用疑问的语气。
黎书笑了笑,将酒灌入咽喉,眼中生起几分潋滟的水光“自从江宁死后我们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聊过这个话题……”
霍希也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没有感受到痛快,只有舌尖泛开的一阵苦涩。
“我以为你不想聊起……”霍希自嘲地笑笑,“何况我也不想再回忆……”
“我逃避江宁的死逃避了七年,但我依然觉得痛苦,我相信你的痛苦也一定不比我轻。”黎书的话语变得有些哽咽,他顿了顿试图缓和情绪。
“若晖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已经逃避了太久太久,而我的逃避是在害人害己……”黎书无法再继续,他痛苦地低下头,眼眶通红。
“七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回忆的画面在霍希脑中回转让她一阵恍惚。
“霍希,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珍惜的人,江宁的死让我们疏离了七年,我真的想放下过去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黎书抬起头,看着霍希。
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悠远,霍希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她感到愧疚,七年前是,现在亦是。
“你真的能放下?”她问。
“我希望你和我都能够放下。”他握住她的手。
她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嘴角微扬,“我相信你。”
他看着她,眼睛仍然湿润,却终于闪亮着由痛苦中解脱的笑意。
他的声音仍哽咽着,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为了你和我,为了天启……”
他再次饮尽一杯酒,将自己的身体松散地靠于椅子上。
黎书懈了神志,放任酒精侵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从前头脑中那条克制自己的线在今晚有了松动,他第一次有了痛快醉酒的兴致。
酒入咽喉,这一次,两个人的心已没有了阻碍。
“这位公子,您要点什么?”酒馆来了新的食客,店小二的吆喝吸引了黎书和霍希二人的注意。
“看来今晚想要喝酒的不止我们两个。”看到来人后黎书笑着感慨道。
“两壶酒,半斤牛肉。”
“林洛!”
那人吩咐店小二的同时,黎书朝他打了个招呼。
林洛回头看到坐在角落的黎书和霍希,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又变成了斯文恭谦的模样。“麻烦帮我装在食盒里,我好带走。”他轻声嘱咐店小二,随后笑着行至桌前。
“恕我眼拙没能看见二位在此。夜已深,二位还未返回客栈是在烦恼薛言之事吗?”
“是也不是。”黎书给了个调皮的回答。他转了个话锋:“薛言的事,你身为地藏使告知了我们薛言的行踪又配合我们行动,你已经尽了你的职责,无需为她的死而挂怀。”
林洛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慰感到些许动容,他摇摇头,“总是还是会有几分遗憾和歉疚。若那日不是因为我耽搁了,我和我的人尽早赶到或许薛言就不会死,札记也不会不知所踪……”林洛叹了口气。
“客官,您的酒和吃食好了。”店小二将食盒递给林洛。
黎书瞥了眼食盒的分量打趣道:“你是准备回客栈一人独酌到天明吗?”
“我就不叨扰二位了。一帮同僚毕竟辛苦,这些也算是一点宵夜慰劳下大家。”林洛看起来有些羞赧,解释道。
“反正我们也喝够了。小二,再来三斤牛肉,酒也在来上几壶,我们与林洛你一起去犒赏同僚!”黎书起身,拍了拍林洛的肩膀。
“这,是否有些大张旗鼓?”林洛为难道。
霍希也看向黎书,她向黎书耳语了几句,又拍了拍他的肩。
“是是!是我喝糊涂了,那我们先走了,林洛你想想怎么不大张旗鼓地’犒赏同僚‘们吧。”说完,黎书夸张地笑了几声,脚步趔趄,与霍希便扬长而去。
“有没有人说过,你装醉的演技很差。”二人离开酒家,霍希向黎书投去鄙夷的眼神。
“真这么差?看来要被那位地藏使识破,打草惊蛇了。”黎书夸张地惊叹道,说着担心,脸上却笑意不减。
“那条‘蛇‘看见我们俩时就已经惊了,你的拙劣演技未必被他识破。”霍希看着黎书刻意的醉态,觉得好笑,脸上有了不再克制的笑容。
“真是难得,我让霍希姑娘真的开心了一次。今天真是个高兴的日子,我感到全身都轻了许多。”黎书的笑容越发灿烂。
“我看你现在才是真的醉了。”霍希轻轻推了黎书一把,笑着快步走向前。
无人的小巷,两个执行过无数任务,为天枢立下汗马功劳的大人物像是变回了十多年前的少男少女——笑着,打闹着。
他们的脚步凌乱飘忽,人影晃动着于墙上重叠,仿佛是在夜色里相拥,跳着荒诞的舞步。
可惜的是,没有人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可贵的是,这一幕他们只有彼此……
“你觉得林洛是内鬼吗?”两个人不再扮演醉态,而是猫着身子,在小巷的角落里蹲守。霍希想了想,摇摇头,“他有秘密,但他不是……”
“为什么?”今夜的黎书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直觉。”霍希眨眨眼。
黎书哑然,然后笑了起来,“我很高兴你还相信你的直觉。”
林洛在酒馆坐了一会儿,不时四顾下店外的街道。
只有夜色,没有可疑的危险的人,也没有他想等来的人。
他喝了一杯酒,准备离开,带着几分安心也带着几分失落和惆怅。
突然间一个全身黑的蒙面男子向酒馆走来,林洛犹豫片刻,张望了下四周,还是略带紧张地迎了上去。
“你快……”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对方就在他的脸颊和唇上留下了几个吻。
林洛羞赧又抗拒地推开,“我刚刚在等你的时候见到了黎书和霍希,现在他们应该回客栈了。小心起见,我也要马上回到客栈以免他们起疑。我先走,你也快点离开。”
对方始终没有说什么,沉默是一种威压。
感受到他的阴沉情绪,林洛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脸颊,亲了一下然后离开
男子呆楞了片刻,轻抚脸颊感受温暖的流逝。他自嘲地笑笑,最后朝着相反方向离去。
两人亲昵的举动都被黎书和霍希收入眼底。
“没想到林洛喜欢男人。”黎书感慨道。
“原来你看不出来?”
“你看出来了?!”黎书感到惊讶。
霍希笑而不言。看着黎书震惊的眼神她幽幽回道,“直觉。”
黎书不再纠结这项他难以企及的天赋,就事论事分析道:“所以,林洛在与一个男人幽会,这就是他的秘密?可是这件事应该不足以让他如此紧张。”
“我总觉得,那个黑衣人给我的感觉有些熟悉……”霍希努力回忆。
“那有可能林洛与同为天枢的人有私情?!”黎书突然灵光一现,“这就能解释一部分原因了——天枢不允许地藏使之间私相授受,所以他害怕我们撞见。那么另一个人极有可能也是天枢的地藏使?”黎书隐隐觉得不妙,“天枢一城置一位地藏使,除了定期轮换和上面授命外,不能擅离守城。这其中涉及种种关节,非常麻烦,如果那位也是地藏使,那天枢在至少两城的关节枢纽已经出了问题。”想到此,黎书皱起了眉头。
“何况即使林洛没有叛变,也很难说与薛言被杀一事没有关系。两个私相授受的地藏使,可能导致很多他们两人都远想象不到的后果……“黎书已经没有了在酒馆时的轻松惬意。
山雨欲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看来这一汪池水又开始搅动了……”霍希无奈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