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记录”

    昏暗的房间里，录像机的红点开始闪烁，坐在暗处的男人沉声说道。

    很显然，这是一个审讯现场，被审讯的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俊俏青年，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雪白长发，散散地扎了个低马尾，哪怕穿着皱皱巴巴的白衬衫，也依然藏不住浑身的贵气。此刻正把玩着铐住自己的银手铐，骨节分明的大手漂亮极了，像只翩飞的蝴蝶。

    强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失真。

    “对于这个案件，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警官发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

    警官似乎忍无可忍，气得站了起来，猛拍桌子，连桌上的台灯都抖了几抖，爆喝道：“秦萧！这不是普通的问询！是审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玩够了没，差不多把我放了吧，走个流程干嘛这么认真。”被审问的人十分漫不经心，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年轻的警官突然冷静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回到座椅上，仿佛刚刚拍案而起的人不是他。

    “秦萧，你为什么杀人？”

    坐在审讯椅上的男人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警官的眼睛。

    良久，他出声，语调里满是无所谓。

    “他该死。”

    “胡闹！你这样是加大我的工作量！老子收尸都快累死了！”

    “有什么不好？你本来就干这个的，专业对口嘛。”

    秦萧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把自己的身子往警官面前靠了靠，漂亮的脸蛋立马有一半沉没在阴影里，压低了嗓音，蛊惑道：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你继承你爷爷的衣钵，不就是为了惩恶扬善吗？”

    这话说得轻巧，尾音上扬，显得他格外张狂。

    “这是两码事！”

    秦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耐烦道：

    “差不多该饶了我吧，小吴警官？这么大片地方就我们俩守着，角色扮演玩上瘾了是吧？”

    他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随后掰着手腕用力一扭，将自己的手腕活生生扯断了。血液四溅，白花花的半截断骨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吴楚眼皮子一跳，猛地转过头去，止不住地干呕，被这惊悚的场面恶心得够呛。

    “…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的手扯断？”

    秦萧勾了勾唇，没回话，慢悠悠将断手从手铐中拿出来。没过多久，散落的血液一点点流回他的伤口处，手腕也接了回去，仿佛刚刚无事发生。只是手铐已经被他挣脱掉了。

    “早跟你说过了，这种东西困不住我。演完了吧？我出去转会，没事别来叫我。”

    他优哉游哉地走到吴楚身旁，像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吴楚一看到他那只素净白皙的手就想起刚刚断手的场面，成功从干呕进化成了真呕，吐了一地。

    秦萧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没事的小吴，习惯就好，你爷爷也是这么过来的。”

    吴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跟着秦箫前后脚出门了。只不过他是去拿拖把，而秦萧是真出去转悠。

    这是秦萧和吴楚守派出所的第三年。

    只不过，和一般的派出所比起来，他们这间派出所可谓是荒凉到了极点。一眼望去，黄沙满天，连草丛都没几簇，更别提人了。三年来连条狗都没见到过。

    夜色弥漫，周围的草丛里有两三声稀疏的虫鸣，秦萧站在灯光下，抬头凝视着头上满天的星星。

    群星闪耀，像眼睛一样，凝视着人间。望着天空，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快被淡忘的往事。

    秦萧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不老不死的能力是他十九岁生辰那年许愿获得的。

    那时他所在的朝代正在闹饥荒，爹娘弟妹都快饿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劳动力，他只好拖着瘦弱的身子去干苦力活挣钱。

    生辰那天，他向上天许愿，希望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老不死。

    结果上天回应了他的愿望，可不老不死的只有他一个。

    那天他帮店主卸货，接货物的时候被同伴失手砸死了。

    他的尸体被其他伙计合力拖到一条乡间小道旁，埋都不埋，只是随意丢弃到泥泞里。那个失手砸死他的伙计也只是被店主骂了一顿，说他不该白白浪费了一个劳动力，扣两天工钱就算惩罚了。

    结果过了半个月，秦萧就重新活了过来，先是恢复心跳，再是恢复呼吸，皮肉一点点愈合，意识渐渐回笼，等他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就发现全家人都死完了。

    他那双腿残疾的爹担心他，靠着一双手爬到了店主那边要说法，手掌破了，血流了一路。那个杀千刀的店主却连欠下的工钱都没给，就几鞭子抽死了他爹。

    他娘知道自家男人出事了，嘱咐他妹妹照顾好弟弟，上告到县衙，那个狗官让他娘先在钉板上滚一圈再告官，他娘照做了，钉板很长，滚到一半就被活活疼死，鲜血一直顺着台阶流到大门口。

    他妹妹饿得不行，把自己的大腿肉割了煮来吃，肉没吃着，痛得受不住，失血过多死了。

    弟弟才一岁，太小了，不会找东西吃，是被活活饿死的。

    一家人，都死了，就这半个月的时间，他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秦萧忍着悲痛埋葬了弟弟妹妹，而爹娘的尸体被人扔到了乱葬岗，他在死人堆里刨了三天都没找到。

    秦萧恨透了这个世道，提着把柴刀就找到店主，在一帮人惊愕的目光中砸了他的店，把人乱刀砍死。自己也被伙计们用各种工具打死。

    第二次复活，他只用了一个星期，在袖子里藏了把菜刀，在砍死一个官兵后，用官兵的大刀斩了狗官的首级，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曾经杀死他的那群伙计跟着凑热闹，结果发现杀狗官的人是他，立马跟见了鬼似的，缩着脖子逃之夭夭。

    后来他回到家，一心想要和家人在天上团聚，开始近乎疯狂地自杀，斩首自刎割腕上吊淹死烧死饿死烫死毒死…每次死亡的痛感他都能体会到，可他把能杀人的方法都在自己身上试了一遍，还是死不了。

    最无语的是，每死过一次他的复活时间就会变短，从半个月到一周，再到五天，三天，半天，一炷香……最后，他只需要用五步的时间，就可以复活。而且每一次复活，他的身体就会跟全新的一样，健康，没有伤病，找不出一点受过累的痕迹。

    曾经饿出来的肋骨消失不见，手上干粗活留下的那层厚厚的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健康，唇红齿白，如果不是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和大宅院里养尊处优的少爷没有任何区别。

    他徒步上京，将这件事上报给皇帝，因为他听他娘说过，皇帝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手眼通天，是天子，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平世间一切不公……可一进了皇城，他就被架进了太医院，每天被抽血、挖筋、剜肉、剔骨……他死了那么多次，就为了狗皇帝的一点长生不老的私心。

    可笑那帝王吃了他那么多血肉，还不是早早驾崩了。

    在太医院，秦萧的恢复能力也增强了，挖一块碗底的肉，要不了多久就能重新长回来，还可以远程操控自己被挖走的身体部件。

    皇帝的胃就是这样被他捅穿的。

    他趁皇帝驾崩引起的骚乱逃了出去，躲进深山老林里当了几百年的野人，头发都白完了，可身体机能依然和十八岁那年一样，只有头发变白，其他都没变。

    再后来，就是被吴楚的爷爷捡回家，成为国家重点关注对象。“神明”的存在也被国家发掘。还成立了专案组，叫“诛神”专案组，专门调查“神明”，研究“神明”，吴楚和秦萧就在其中。只不过吴楚是研究人员之一，秦萧是研究对象之一。

    按辈分，秦萧应该算是吴楚的大伯，可奈何吴楚不认账，还天天恨他恨得牙痒痒。

    为了监督秦萧不做出危害社会的事，专案组直接把他和吴楚塞到了荒无人烟的大漠里，方圆百里，唯一的建筑物就是这家派出所。

    吴楚每天除了通过监测器监测“神明”的动向，就是和秦萧玩cosplay，他负责cos警察，秦萧负责play。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他们俩活人，根本接不到报案，平常监测器动一下，吴楚都能激动半天，比让秦萧扮演各种罪犯的时候还激动。

    这不，秦萧刚从派出所出来，鞋灰都没沾上多少，就又被吴楚叫回去了。

    “速回，有动静了。”

    秦萧闻言，一扭头，十分熟练地钻进门里。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吴楚端着他最爱的鲜虾鱼板面坐在一台繁琐的仪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显示屏，面泡发了都没注意到。

    “你看这里。”吴楚伸出手指了指屏幕中心处一个巴掌大的白点，“以往神明有动静，都是冒的小红点，可在这个位置，却有这么大一个白点，是不是很奇怪？”

    “……那这东西有什么含义吗？”秦萧随口一问。

    “一时之间很难搞清楚，但能肯定的是那些神明一定在传达某些信息。”吴楚放下泡面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秦萧一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疼，干脆一把薅过吴楚的泡面吃了起来。

    “怎么样？查出来没？有头绪了吗？”秦萧吃着东西，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吴楚没空搭理他，等到最后一个案件按下，白点的含义就被破译了出来。

    显示屏上赫然出现了一排血红的大字：

    “游戏开 始_.”

    血字忽然闪烁了一下，离显示屏最近的吴楚当场中招，眼睛一闭头一歪地晕倒了。就在秦萧慌里慌张地前去查看吴楚的情况时，眼前一黑，也跟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