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这个小县城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沈沉梦清楚地记得那趟载她回来的绿皮火车卧铺狭小得像棺材，车厢里的乘客聒噪不堪，但至少她心情还算愉快，拖着沉重的行李下车时她如释重负般深深地吸了一口车外新鲜的空气，她总算自由了。

    沈沉梦两只脚刚跨出站台两侧的黄线，蹲守多时的本地叔叔阿姨们马上围上来拦住她问东问西，一边说着小姑娘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打车要不要住旅馆，一边伸手要去抢她的行李箱或者伸手要钱。沈沉梦还是第一次自己离开家，被这帮热情的本地人震慑到了，突然有好几堵人墙立在自己面前，她站在原地发愣，感觉自己像一张掉落在地的百元大钞谁都想捡。过了几秒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才回过神，想起来自家哥哥之前说遇到这种情况走人就是了。

    一旁的拉客大妈还在惊奇这小姑娘手臂纤细但是拽着行李箱的手像焊在了把手上一样无论她怎么扯行李箱都不带下来的时候，这张百元大钞突然长出双腿一路狂奔冲出重围了。

    沈沉梦跑出车站才停下来，四周看了一圈确认应该没有拉客的来拦自己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有几条是哥哥发来的，都是在问自己平安到地方了没有还有路上要注意安全，沈沉梦打字回复说自己已经下车了，在去租好的房子的路上。

    还有三条消息是备注名为“父亲“的那个人发过来的。

    是三条定位，一条是租房的位置，一条是一家孤儿院的旧址，最后一条是新学校的地址，除这些之外什么也没说。

    冷漠得就像沈沉梦问他能不能让我回去一个人住着时他嘴里撂下的“随便“一般。

    沈沉梦没有回复，关掉了聊天界面，用手机软件打了个车。

    还是先把东西放下再做打算吧。

    在出租车的后座里，沈沉梦看着后退的街景，四周都是小平房小店铺，目之所及连高楼都很少，这样平平无奇的小县城，她所谓的故乡，在被父亲带到一线城市十年后她居然已经这么陌生，好像就是干净了一点，楼高了一些，街上的面孔换了一批，一个十年还能有些什么变化呢？

    她那阵摆脱父亲的兴奋劲过去之后，脑子就空下来了，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只能茫然地等着新生活来将它填满。

    等到沈沉梦拖着箱子站到房东面前时，已经到了太阳很大的时候，这个小镇就算已经入秋了天气也还是炎热，两个人都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房东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他眯着眼睛打量沈沉梦的脸半天，然后问：“你就是沈沉梦？“

    “我就是，”沈沉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说：“能赶紧进去吗，我快热死了。”

    房东手一扬，把沈沉梦领到一栋老居民楼里，沈沉梦跟着房东上楼，水泥墙上的墙灰大部分已经脱落了，灰色的墙面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脚踏在水泥台阶上的时候旁边的铁扶手也会跟着震动。这种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两人一路爬到了五楼，房东停在一扇门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解出其中一个递给她：“就是这里，里面帮你打扫干净了。”说着他又打量了沈沉梦一眼，顿了一会又开口：“你一个人住吗？“

    沈沉梦接过钥匙：“是啊，怎么了？“

    “你爹妈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当然，不然我怎么出来的。“沈沉梦心说我那个所谓的爹又不管这些事我又没有妈他们当然放心，她一边开门一边补充说：”我一个人出来肯定有我自己的打算，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房东又看了看她，还是不放心，写了一张条子塞给沈沉梦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就住一楼左门，楼下的小卖部也是我开的，有事可以来找我，有很多你这个年龄的学生不学好，自己一个人住小心一点。“

    沈沉梦点点头，冲他一笑：“谢谢你关心了。“

    送走房东她才走进门真正打量起这间出租屋，两厅两室加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杂物都收拾好了堆放在角落里，卫生也打扫得很干净，厨具和打扫工具基本都是全的，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在县城里这个条件已经算不错了，就是一个人住有点太大了。反正估计也是看着价格随便选的，他又不关心适不适合沈沉梦，只在乎钱是不是刚刚好合他的意思。

    沈沉梦想着，走进一间卧室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放进去，把床单铺好。

    等东西都安置好了，沈沉梦去厨房翻了翻，只有厨具准备好了，柴米油盐是一样没有，今天只能去外面吃了。沈沉梦会做饭，就算是在那个家里，父亲也很少回家，只是定期给兄妹俩生活费，兄妹俩轮流做饭，只有特殊的日子才会一起出去吃。于是沈沉梦打算着下楼在外面吃个饭顺便去楼下小卖部买两包樟脑丸丢衣柜里，完事睡一觉明天美美去上学。

    楼下小卖部里房东还在捧着手机大声外放刷短视频，沈沉梦叫了他两回他才听见。收起手机问她要什么。

    “来两包樟脑丸吧——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让我有事找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沈沉梦靠在前台，好像她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似的。

    房东把两包樟脑丸放在她前面，说：“李涛，我一个叔叔辈的名字赶不上你们年轻人的好听。“

    “拿包烟。”

    沈沉梦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她扭过头看声音的来源，那是个女生，站在她身旁不远处，比她矮半个头，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察觉到沈沉梦的视线，她也转过头看了沈沉梦一眼，拿上烟走了。

    “什么时候来的，突然出现吓死我了。”沈沉梦回过头对李涛说：“把烟卖给她没关系吗，看起来好像没成年。”

    李涛摆摆手：“老客户了，她打小就住在这楼里，其他的你还是别管了。”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沈沉梦捏着两包樟脑丸站在店门口，想着自己为什么不回去的时候再买这两包累赘。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还能出去逛逛，于是她重新点出聊天面板，找到那家孤儿院的旧址导航过去。毕竟是生活了整个童年的地方，还是想去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还能在那里找到一点过去的痕迹。

    她顺着街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想多看看这座她和哥哥称为故乡的城市，但是一切都是陌生的，随着离孤儿院越来越近，两侧的街道终于有了一点点记忆里面的样子，大部分老楼房老店铺都被拆迁了，基本的格局还被保留着，好像在一个人慢慢地走回过去。终点当然是那座孤儿院，到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这里早就被废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拆迁队会来把它夷为平地，在黄昏的照耀下像一位垂暮的老人，等待死亡大驾光临。

    沈沉梦看着这座老建筑，对这里的记忆也早就模糊不清了，但总归是不太美好，她本以为离开这里可以得到父母的关爱，可现实却还是她和哥哥相互扶持。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当年父亲在那么多孩子里选中了他们呢？他又为什么会来到这座无名的小城？

    一阵声响打断了她的思考。是从后面传来的，明显是人声，还有好几个。

    沈沉梦皱了皱眉，荒废已久的孤儿院还有谁在？

    好奇心驱使她走进里面的院子，这里本来是供孩子们玩乐的场所，空旷平整，只摆了一些游乐设施，远远看见有几个人站在里面东张西望，沈沉梦靠近些才看清是五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有一个男生在不耐烦地说：“那龟孙怎么还不来，要我们等到天黑吗？”。唯一的女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太阳渐渐落下，手指间夹着一条点燃的香烟，长发遮住她的侧脸，沈沉梦看不见她的脸。

    这是在干嘛……刚看到还以为他们在欺负女生，仔细一看好像是一伙的，在等什么人来，形迹真是有够可疑的。

    本来她还想再看一会，这时候一个男生后脑勺开了眼似的，飞速转过身对着沈沉梦的方向喊一声：“谁在那！”给沈沉梦惊得后退两步。

    这下六张脸跟向日葵似的全部转向了沈沉梦，几个人脸上都不带好脸色，好像要给她身上看出几个洞来。在这帮人的视角里，本来应该是冲出来一帮男生过来干架，现在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美女，手里……提了两包樟脑丸。

    卧槽……好像惹上事了，虽然不知道这帮人在干什么，但是这时候逃跑是不是嫌疑更大了，要不还是辩解一下吧。

    “呃，我只是路过——”

    “怎么是个女的，不是来约架那几个他们全是男的吗？”又一个男生大声说，转向那个女生说：“姐，要不要上？”

    沈沉梦也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仔细一看这不是下午的时候在楼下便利店买烟的那个女生吗，刚刚被长发遮住了没看见脸，这会正对上了看清楚了，沈沉梦叹了口气：“好巧，我只是路过，没跟踪你。”

    “认识的？那我们搞错了？”

    “不关你的事，快走。“她说，声音还是一样的冷冷的。

    沈沉梦心说这姐妹真是惜字如金，都不舍得多说一句话，平时是不是数着字过日子，不过好在无事发生，赶紧回去好了。

    可惜她回过身走过一个拐角又撞见一拨人，也是六个人，又是六道视线射在她身上，刚刚被那一拨人看出来的几个洞又多了一倍，对面的六个男生打量着她和她手里拿着的“武器“——樟脑丸。但是这回对面没给她时间说话，只见为首的那个嘴里说着什么：“就是她，我知道那几个人的头子就是女的！“就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

    在拳头到面前的前几秒，沈沉梦闭了闭眼，心说今天出门应该看黄历的。

    等在院子里的另外几个听到动静过来，几个人已经打成了一团，但是对手根本打不中沈沉梦，她身形实在纤细，灵活地在一群人里面躲闪，拳头被她一带就到了自己人身上，她毫发无伤地从人墙里钻出来，喊道：“你们约架找错人了！后面的才是你们找的。“趁着两波人见面愣神，从门口溜了。刚出去一会里面打斗声又大了起来。

    沈沉梦回头看了一眼，其实自己也挺久没打架了，但是走之前哥哥才告诫自己在外面不许乱打架，这场送到脸上她也逃走了。既是刚刚到这里，又不关自己的事，纯路过的倒霉，还没能耐能一个打六个，还是不要乱打架了。

    如果是父亲的话，无论是什么方式他都会要求自己把吃的亏讨回来，他愿意花大把的钱培养沈沉梦，自然也不会放弃武力这方面。

    沈沉梦突然想到那个女生，其实有点担心她，但是转念一想好像都当上头子了想来身手也不会差，下次如果能再遇见的话问一下她好了，能拥有一群这样的团体，她又是怎样的人呢。

    有点期待下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