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山上

    一群身着五彩服饰的少年聚于半山腰一洞穴处，熙熙攘攘。

    “阿壤，簌簌此次闭关已有十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羽族神女徐玉婷身着一身绿彩，神色着急地看着洞穴门口。

    翠屏山半山洞穴住着羽族少主林簌，其在数月前与玄族一战中负伤，至今仍未出关。

    名唤阿壤的玄衣少年安静伫立着，淡淡开口：“少主说过，稍安勿躁。“

    旁边一穿着虹彩的苗条少女挤了过来，她为将军府二小姐孟子然，一对飞扬的剑眉颇具神采：“眼看着羽族和玄族的对战停息没多久，龙族也蠢蠢欲动起来，少主若再不出关，恐出大乱子呀！”

    阿壤：“稍安勿躁。”

    徐玉婷：“......” 自动回复是吧。

    眼下羽族四处为敌，而宗主和宗主夫人又有事外出，正是战力不足的时刻。唯一顶梁柱的少主却仍在闭关，实在让这群羽族少年忐忑不安。

    洞外熙熙攘攘，洞内却静得可怕。

    林簌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她的心思被更为要紧的大事困扰着，一时之间也难以抽身开来。

    少女缓缓双眼，琥珀的瞳色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璀璨。

    羽雀族和玄龟族分管妖界的天与海，向来没什么交集，十月前一名玄族少年意外陨落于羽族，玄族指控其死出自羽族的机关大家徐氏之手，要灭徐氏全门。

    如此荒谬的要求羽族自是不答应，双方争执不下，甚至扯出来许多陈年旧事，矛盾一触即发，战争势不可挡。

    羽族有三大家，徐家以机关术见长，将军府封家以武学见长，周家以卜术见长。

    林簌带领三家精锐与玄族鏖战月余，最终险胜，但自家也折损不少战力。眼看着明年春季的四方秘境即将打开，此时损耗战力实在不是上策。

    但这些都不是林簌最担心的事。

    她摊开左手，一颗红色的珠子静静地躺着，失去了往昔的光泽。

    玄玉珠为羽族的气运之珠，由周家老祖所制，其能占卜羽族未来的运势，珠的光晕越强，则预示则运势越旺。

    然而，此珠在三年前突然黯淡，时至今日已不剩多少光泽。

    事关羽雀全族的气运，宗主和三大家寻觅了三年，仍不得其缘由。

    但羽族所在之处的灵气确实越发稀薄，若非林簌的母亲为凤凰后裔，其所栖灵木能不断蕴育新的灵气，羽族目前的处境怕是更为糟糕。

    在与玄族一战中，林簌在抢夺玄龟之甲后被对方二长老苏庚生偷袭，短暂陷入昏迷，却也意外看到一些画面。

    她看见天降异火，火种首先落在了凤凰木上，然后开始向外扩散，将整个羽族卷入烈焰当中。凤凰陨落，青鸟啼血，往日生机盎然的翠屏山陷入炼狱。

    身着黑色盔甲的外族从山下闯入，残忍地猎杀侥幸逃出火势的羽族子民。

    无一幸免。

    画面零散，却触目惊心。

    林簌在战后随即闭关，以玄族之甲为介，辅以占卜之术和青鸟的先验之目，终于窥见些天机。

    仙界与玄族合谋，欲先诛杀羽族，以稳玄族妖界之首的位置；后取羽族凤凰之血和青鸟之目，加之玄族占卜之甲，集三圣物之力镇压鬼界，以复仙界之荣光。

    真是好算计啊。

    林簌敛下目光，苍白的脸上隐隐有几处裂缝，内有带着光泽的暗蓝在涌动。

    青鸟后裔两大特点，预占之目和玄幽之血。

    这种窥见天机的方式还是太伤身体，她的身体灵力所剩无几，修为也倒退了一些。故而闭关十月，才将将回到原先的境界。

    沉思许久，林簌拿出了传音筏。

    甫一展开，容纳十月的信息蜂拥而至，一时之间林簌也有些目不暇接。

    她打开最上面的一条信息，是三日前灵犀发给她的。

    “圻蒙山开学在即，速归。”

    林簌呆滞两秒，迅速起身。

    —

    头可断，血可流，学不可不上。

    闭关许久的林簌在学业的压迫下火急火燎准备出发，不过临行之际还是得把一些事情安排好。

    她坐在羽宗大殿上，身旁的阿壤安静地听着她的安排，下方伫立的，是羽族三大家的当家人。

    封业将军率先开了话匣子，“少主，你此次闭关，可有探明什么情况？”

    林簌看了旁边的周林修一眼，料到是他透露的消息，对方倒是神色自若地看着林簌，没有半点偷听的心虚之感。

    她也熟门熟路地应道：“情况不少，比如说三年后周家的小公子会带着封将军家的小姑娘逃婚。”

    封业一愣，随即瞪向旁边的周林修。

    看你养的好大儿！

    封家幺女自幼便被定了与天界宇文家二公子的婚姻，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林簌尚且不知天界和玄族是什么情况，还是得想法子减少那边与羽族的纠葛。

    周林修也不慌张，“即便是少主殿下，也不可这样凭空造谣吧，我家三郎可是专心致志地在圻蒙山上求学，没有半分心思考虑这些男女之情。”

    林簌淡淡地笑了，故作神秘地前倾身子，说着大家都能听见的悄悄话：

    “不若周家主先弄清楚你家传音鸟为何了无音讯数月，再来反驳我的话。”

    话里话外，都指明了周家幼子有所隐瞒的事情。

    周林修目光沉沉。

    空气安静了片刻，林簌又缓缓开口，交代着自己的安排。

    “羽族出现了叛徒，我会派羽林军查明，也麻烦各家内部自查，免得闹出不愉快的事情。”

    短短几句，炸出惊天地雷。

    徐家目前由是较为年轻的徐司年代领，其父徐茂森负责羽族防护结界，已在边境驻守数年。

    徐司年虽尚且年轻，但心思沉稳，在三家中与林簌的关系较为和谐。

    他听此言，蹙眉问道：“可是玄族那边安插的间谍？”

    “是。”

    林簌单手一划，留影珠悬空现出了预言的一幕。

    异火焚木，凤凰啼血。

    周修林：“这就是少主所预言之事？”

    “没错，羽族将亡。我知大家平时相处多有嫌隙，但危急存亡之际还是需要大家团结的力量”

    林簌缓缓出声，观察着三大当家的神态。

    她并未放出关于仙界和玄族的预言，就是不确定三大当家是否存在内鬼。

    “我知各位附近都有潜伏的双面间谍，你们希望获取他人的信息，也适度放出一点自己的信息。”

    “但是池子太浑浊了，看不见的脏东西也就顺势进来了。”

    “我希望各位，把所有已知的间谍都清楚了。”

    一话终了，底下悄然无声。

    三家都在权衡。

    双面间谍看似是在身边埋了不定时炸弹，但是看得见也总好过看不见。

    一方面有利于松懈对方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浑水摸鱼摸到对方一些消息。

    若是全都扫除，势必打草惊蛇，应得利益也就荡然无存。

    但这些在灭族之灾面前，又显得无关紧要。

    若预言为真，那么清理门户确实最为稳妥。

    “那边境防护是否也要查？”

    徐司年立马就想到与自家责任攸关的部分。

    “那边我会负责羽林军过去。”

    边防重地，林簌自然更谨慎一些。

    羽林军为羽族里最为精锐的军队，其成员遴选自羽族境内极有天赋的孤儿孤女。从而保证了该军队效忠于宗主血脉，不与各世家存在利益纠葛。

    核心任务交代了，林簌也没心思多作寒暄，她起身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三大家主。

    -

    最近天气变幻莫测，居于山巅的羽族感应最为强烈。

    林簌将要启程，站在熟悉的凤凰木下，静静地看着天边闪现的雷光。

    这狰狞的雷纹看似遥远，但当你听着声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雷声映木，该会引起怎样声势浩大的烈火。

    阿壤站在林簌身侧，安静地举着伞。

    羽族不惧雨水，但尊贵的少主殿下，却是沾不得一点污垢的。

    是的，那自仙界所落的雨水，是凡界的福泽，却并非羽族的甘露。

    “凤栖还留有几人？”

    林簌的声音混在在雷雨声中，显得有些缥缈。

    “凤一和凤二随凤主出行，其余皆在。”

    林簌叹息，她娘是真的太担心她了。

    誓死效忠凤凰血脉的凤栖，是一个不现于世的远古族群。她们伴随凤凰而生，为十二支凤凰羽翎幻化而成，拥有着上古血脉，以守护凤族为使命。

    林簌的母亲为凤主，凤栖十二人，自然为其效力。

    “让凤九和凤十暗中调查，她们了解天族，看看是哪家只清除了玄族卧底，而偷偷留下天族的。”

    林簌嘱咐完，看向旁边举伞的少年，继续说道：“阿壤，这次不用陪我去学院了，你留在这。”

    阿壤是林簌的伴生树灵。

    羽族本体为鸟，出生的树木为其栖木，而栖木所扎根的土壤充盈着灵气。一些极具天赋的灵鸟所栖之下，便会伴随而生树灵。

    伴生树灵拥有着醇厚的自然灵力，能够庇护和辅佐灵鸟，即便只剩一线生机，也能保灵鸟起死回生。

    林簌和阿壤自幼形影不离，宛若双子。

    少年蹙眉，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庞现出了些不赞同，“我跟着，您会更安全。”

    “你在这，我会更安心。”林簌的态度坚定，毫无转圜。

    阿壤定定看了她几秒，叹了口气，妥协道：“那让凤三凤四跟着你。”

    林簌没反对。

    她挥手一摆便到了山脚，圻蒙山的云灵车正在那候着。

    圻蒙山地处缥缈的蓬莱之地，外界由三十三道幻境包裹，无人知晓其具体所在，只能乘坐其标识的云灵车到达。

    林簌瞥了眼，今日倒是不止一辆云灵车。

    周修林在另一辆云灵车前等候已久，此时朝林簌侧了侧身子，意欲同行。

    之前的无心之言到底还是让这位家主上心了，想跟着去圻蒙山看看自己的幼子。

    “周家无家主坐镇，可行？”

    林簌拢了下额前碎发，山下无阿壤执伞，她也懒得避雨，此时头发黏成一绺，有些不爽利。

    “长子在家，尚可。”

    周家虽擅算计，但对自己的子嗣却格外看重，一个幼子暂时的失讯，也能引得家主亲自探访。

    周修林斟酌了一下，又开口道：“不知刚刚少主特地将周家与封家并提，是何目的？”

    他深知这位少主平时虽行事随意，但所行所言皆有用意，他琢磨不清，不如开口直问。

    林簌笑笑，未直接回答，只是答非所问地应道：

    “少年情窦初开，倒是比那些乱点鸳鸯谱的可靠多了。”

    不愿看到天界涉入羽族是真，周封两家子弟暗通款曲也是真。她过往不可妄自插手世家之事，但如今羽族因天界披蒙大祸，她却也不可袖手旁观。

    将池子搅混一些，也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