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舟走出酒店的时候已经21:37了，

    虽说是盛夏，但天空还是随秒针转动变得深沉，可洛华市道不尽的繁华让本该栖睡的鸟儿分不清昼夜，仍在歌唱。

    林淮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反方向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这条巷子像被整个洛华市所遗忘一样，与街道完全不同，黑暗潮湿，砖头砌起的墙还未完工就被抛弃了，砖头间的空隙里生满了苔藓，两侧的楼房和林淮舟住的老城区相似，破旧不堪，漏的水从水管中不断流出，好像多年都没有人去修缮，长年累月的细流在沥青路面上留下了一道不深的痕迹。

    可能今天这家人用的水更多了，浪费的自来水形成了一个小水坑，水面上倒映着不断闪烁的微弱灯光，那间诊所的招牌成了这条巷子里唯一的亮光

    林淮舟踏过水坑，径直走进了诊所，诊所里正在称中药的男人，被林淮舟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手中的秤“铛…铛铛铛”摔在了地上，三七粉撒了一地。林淮舟看着面前男人深陷的眼窝和眼角的皱纹忍不住调笑道“hi～陈教授，怎么这么久没见，你老了这么多啊？”

    陈道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脏，缓缓呼出一口气才理林淮舟“小毛孩，大半夜的要吓死我啊！每次都无声无息的，你是忍者吗？”

    林淮舟看陈道明的状态没看上去那么差就放松了许多“这不是怕扰民嘛”

    陈道明无语“就你那声还扰民？蚊子都比你扰民，不说这了，这次又来干嘛来了？”

    “拿点药”

    “拿你的还是依姐的？”

    林淮舟开始回想最近林依依的身体状况，好像没啥事？

    林淮舟抬眼看了一眼陈道明的表情，确定没有责备的意思才决定坦白“拿我的，我最近又开始犯病了”

    下一秒陈道明让林淮舟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刚刚还舒展的眉毛瞬间拧在一起，等着铜陵般的大眼盯着林淮舟的脸“不对啊，不是都要好了的，怎么又复发了？你最近是不是又和你那个后妈和你爸见面了？不是说过没好之前不能接触他们吗？”

    林淮舟有点心虚，眼睛瞟向别处“也没肢体接触，就见了个面说了几句话而已……”

    “精神接触也算！唉，等着吧，我去找药，诶你妈最近咋样了？”

    “恢复地还算好吧，反正最近睡得挺安稳的”

    陈道明听完算是松了口气，小的不听话，老的终于会听话了。转身对着药柜上的标签看了又看，终于透过各种纸箱堆砌成山的缝隙发现了“精神药物”的标签，他熟练地把挡在药柜前的纸箱搬了下来，对着一个个精神药物的名字找“嘿！搁这呢！终于找到了，累死我了”

    林淮舟觉得好笑“你一个医学院的教授怎么找个药都这么费劲吧啦的呢？”

    “不是，我是教外科的啊！你找一个外科医生看心理才离谱吧？”

    林淮舟当下放松，说话也不经大脑思考“要不是没钱谁来这找你看精神病啊”

    陈道明像是想起什么，没有反驳，无奈地回复“要不是没钱哪个外科教授来这里给你心理治疗啊”

    林淮舟听出陈道明话里的忧伤，也不开玩笑了，拿起桌上陈道明刚找出来的氟西汀，点开微信准备转钱。

    陈道明见他突然安静下来，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覆在林淮舟的手机屏幕上“行了，别付了，早点回家，大半夜的一个人不安全”

    林淮舟了解陈道明的脾气，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故作要离开的模样，手指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塞进他桌上摆着的那本心理研究专著的书里，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诊所。

    23:03

    林淮舟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还没灭，他以为林依依睡觉又忘了关灯的时候，沙发里却响起林依依的声音：“是粥粥回来了吗？”

    那是林依依难得能够与林淮舟正面交谈的机会，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林淮舟感觉到他的母亲还是爱他的

    林淮舟化了眉眼的冰川。柔声应和“嗯，妈妈，是我回家了。”

    林依依一听到是林淮舟的声音，一下就坐了起来，转过头笑着对林淮舟招手要他过去。

    他抬头看见林依依的时候愣了一下，林依依的狐狸眼笑的时候会眯起来，但她眼睛大，有了笑意便会像狐媚一样勾人，所以林峰很爱看林依依的眼睛，可林淮舟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因为他印象中的母亲不会这样对他笑，即使她回到这个家快两年，林淮舟依旧不适应。

    他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僵硬地走到林依依面前，瞥眼就瞄见了一盒盒燕窝、海参，这种他平日想都不会去想的东西此刻在他家堆成了小山 。

    林淮舟有点语无伦次“这……”

    林依依语调兴奋“惊喜吧！都是叙白和易辰拿来的！还说什么让你别有负担，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这两孩子总是为我们家破费，你回头把他俩拉过来吃饭吧，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俩了，刚刚人来的时候我还没回家，把东西放门口就跑了，这两孩子也真是的，得亏咱小区里人都有素质”

    林淮舟听着他妈叨叨不休，一句话都没说，在玄关换好鞋，等客厅再次陷入寂静的时候，他才回来一句“好，就下周天吧，开学之前人都回来了，我把胡天宇也拉过来”

    林依依笑得更开心了连忙答应“好好好，人多更好”

    她又想到了别地去向林淮舟提议“粥粥，要不从明天开始别热速食了吧，其实速食叉烧包也没多少营养”

    林淮舟听到跳脱的话题没有疑惑，从他高中重新把林依依接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他只当是林依依脑子更灵活了。

    他没有坐沙发，而是从饭桌边上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接上话“那我们吃什么呀，我可起不来出门买早餐”

    林依依有点埋冤似地阴阳起来“切，要你出门买了？你忘了还有你妈妈啦？我起来做！”

    林淮舟难得正眼看她，眼神里还带着质疑，林依依看了就来气，不管身上的毯子，和冰冷的地板，光着脚快步走向林淮舟，没看他盯着自己要唠叨的表情，一手就掐上林淮舟的耳朵“不相信我？难道你就相信你爸？我不是说了不要再联系他了吗？啊？他能骗得了我难道骗不了你吗？”

    林依依越说情绪越激动。

    不好地回忆同生锈的刀片，当年被划伤的裂口上布满铁锈，永远都无法愈合，只能小心维护，在漆黑的夜忍痛呼吸，所以她忘不了，只要扯上一点和林峰有关的事，她的情绪就会崩溃，从林淮舟早上留的纸条她就看出来林淮舟要去见林峰，她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她揪着林淮舟的耳朵骂林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林淮舟只觉得烦，女人尖锐的声音和梦中的场景渐渐融合，他感觉自己脑袋快炸了，想要把林依依推开，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如灌了铅一样沉，他晃神抬眼看林依依，只剩下模糊的身影，四周不再是温馨的家，而是冰冷的酒店布局，身影开始变得清晰，却不是林依依而是更年轻貌美的女人，一下又一下地打他的脸叫骂

    “不要脸的东西，你就是个贱种！”

    “还敢跑到我面前来找事，摆清自己的位置，你妈妈才是小三，而你他妈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垃圾”

    “你知道你妈妈为了爬上林峰的床多努力吗？，她就是他妈贱，欠C的m狗！”

    八岁的林淮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漂亮阿姨要打他，下流的咒骂声溜进他的耳朵。

    好恶心，好想吐，但他动不了，一动就会被杨文抓回来，然后打的更狠。只能捂紧耳朵。

    十八岁的林淮舟依旧不知道为什么林依依会抓着他骂林峰，逃不掉只能像八岁时一样，捂着耳朵，可能是自己长得像他吧，林淮舟悲哀地想。

    痛苦没有持续很久，林依依的声音就小了，最后只剩下呜咽，林淮舟不知何时，眼前景象开始变得正常，客厅里，只有林依依缩在地上的身影，他呼出一口气，用恢复正常的力气拉起林依依，紧紧抱住她，身体还被刚刚的幻境吓得发抖，声音却平稳下来。

    他说“妈妈，对不起，我不会再和他们见面了”

    “你不要怕，我已经长大了妈妈，我没事的”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是他们病了，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再让他们来找你了”

    “睡觉吧，很晚了，你明天不是还要起来给我做早餐吗？快睡吧”

    林依依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再哭泣，林淮舟松开了她，才发现她早已麻木的眉眼。林淮舟越过她，弯腰拿起沙发上的毯子转身裹在林依依身上，把人强硬地推进了她的房间。

    出了客厅，看到一地狼藉，只是叹了口气又开始收拾，说实话，他对林依依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依赖了，纵使没有把她接回家，他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现在不过是多了个人要照顾。

    收拾完他重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怎么又熬到一点半了啊？，林淮舟捏了捏发痛的眉骨，心脏剧烈的跳动控诉着他连续熬夜的不健康作息。

    唉，明天开始一定早睡！今天就再熬会吧。林淮舟干脆破罐子破摔，点开微信的红点，通讯录的顶端出现了一个林淮舟现在完全不想看见的人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通过，虽说是杨文的儿子，但毕竟人家还帮了自己，不通过也说不过去吧？应该就问点学校的事。

    他没想多久就通过了肖亚文的好友申请，以为终于能休息的时候，刚放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Wen.【哥，你还没睡吗？】

    L……【？你也没睡？】

    Wen.【刚回国，时差没倒过来】

    L……【哦，我要睡了】

    Wen.【好，哥哥晚安】

    这“哥哥”怎么听怎么别扭，他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八岁就知道了，但肖亚文小时候可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明天再和他说这个事吧。

    林淮舟现在困得已经要睁不开眼睛了，索性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肖亚文看林淮舟没有再给他发消息的意思就退出了微信，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海平线，拿起右手边剩下的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光线开始变强，从玻璃杯壁上折射到身后的书架上，他向后望，书架上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晃了他一眼，他朝着那藏在灰暗之中的光走去。

    那是本相册，他小心翼翼翻开，生怕一时疏忽，就破坏了这个秘密，在看到相册主人，他愣了一下，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他的眼神带上了兴奋，照片中的人和他昨天见着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他的眼睛里只有开心，每张照片都在笑，笑得很好看，足以见得林淮舟之前的家庭是多么幸福，随着翻动照片的动作，肖亚文的嘴角也慢慢勾起，模糊的记忆不断被修复，那个替他赶跑霸凌者的人好像又出现在他面前向他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