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医疗部那只大虫倒下，沈间就开始魂飞天外。

    大脑就像故障的电脑，时不时闪过队员的残肢、鲜血鼓涌，茫然无措。

    指挥部所谓“高光”，只是他“集体操控机甲”，几分特殊。

    在训练有素的巨人团队面前，他们这群储备队员，根本不够看。

    沈间觉得自己像一只鸡翅，正被频闪的回忆炙烤，精神飘乎不定，却无法离开身体。

    身体又冷又热。

    在炮弹轰炸在虫身上时，他开始犯困。

    只是在战斗、杀戮。

    “队长。”

    有谁这么叫他。

    沈间一怔，看见阴郁女生，在试图问他什么。

    他是队长，巨人欣赏的眼神，招来嫉妒与羡慕，一种向往。

    他是他们的“希望”，是联邦的风向标。

    好困。

    不会有问题....沈间告诉自己，睡一觉吧，第二天会好起来的。

    莫迟：「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早饭。」

    她没事了。

    她从调查处出来了吗？

    她在哪儿？

    和柳青青在吃饭？

    沈间猛地起身，清晨的凉意仿佛从心脏处穿过，熟悉，无数次母亲靠在他怀里，面对父亲，油然而生的一种冷。

    ·

    沈间到「一碗热血」门口，就看见瑞安坐在莫迟身边。

    莫迟没有拒绝他倒酒，时不时偏头说两句话，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他明明不在。

    此刻的沈间，像大火烧尽后的庇护所，混乱不堪又一干二净。

    他下意识走进去，忽略了其他人在说什么，走到瑞安身后，莫迟的目光转移过来了。

    莫迟在看他。

    莫迟又低头看向别处了。

    “让我个位置。”沈间没控制好音量，往日友好的语调也不见了，显得像是命令。

    他很着急，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可看见瑞安坐在莫迟旁边，他就觉得心正放在煎板上烤，滋滋冒气，指甲扣裤边。

    桌上红亮亮的辣油，晃得他眼睛疼。

    瑞安说，“那边不有位吗？挤我干嘛？”

    “让我个位置。”沈间觉得自己要昏倒了，他想干脆把莫迟拉走，可是不行，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他压制着内心的躁动，放缓语气，“我有点头晕。”

    瑞安还想说什么。

    被莫迟打断了。

    她招呼人给他让座，沈间觉得自己心烧得慌，外界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像蒙上了一层雾，画面被凸透镜扭曲得叫人头晕。心跳得很快，很响，就好像在他耳边。

    位置空出来了。

    莫迟看着他。

    沈间坐下，眼睛撞进了红色的粉，王亮....王亮的声音，他原来还活着吗？

    有什么东西一一闪过。

    红色的血，哀叫，惊恐的脸，绿色滋滋作响的酸液，没有意识到死亡，迷茫的脸，向他怒吼的谁，轰隆隆的炮弹，碎片扎进皮肤的刺痛，机甲的警报声，整个世界都红了。

    大地犹如一片泥沼，坐在凳子上，仿佛被吃进了怪物的肚子，眼前的人在笑，只有头。

    温热手心。

    莫迟身上温暖的燥味。

    桌子上所有人的说话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沈间抬起头，1号布满裂痕的脸，吃得满嘴都是油，瑞安恨恨地盯着他，柳青青说了个笑话，大家都在笑，他也跟着笑了两声，吸了吸鼻子，酸辣粉的味道，好香，顿时满口生津。

    这里真吵啊，各种各样的味道。

    柳青青讲了第二个笑话，他真心实意地笑了，辣汤呛进了喉咙，又咳得满脸通红，周围人笑他。

    沈间四周张望，摸了摸头，抱怨道，“别笑了。”

    莫迟的手抬了起来。

    沈间反手抓住，莫迟又尝试轻抬，他握紧不放，应和柳青青的笑话。

    柳青青问：“虫族情况怎么样了？”

    沈间说：“都结束了。后勤部在做收尾工作。”

    1号说：“巨人走了。接下来是调查处的工作。先吃饭。”

    “说起吃饭...”柳青青微醺，转头指着沈间，“我刚问你来不来，你可拒绝了。”

    她用余光打量了眼莫迟，意有所指，“谁让你改变了主意？”

    莫迟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下，看着眼前的菜发呆。

    她想把手抽出来，被沈间反握住，他的手心滚烫，像发了烧。

    沈间右手舀汤，喝了一口，“我只是想来参与一下。”

    瑞安冷哼一声，“之前从来没跟我们吃过饭。倒是转性了。”

    “所以来了。”沈间看向瑞安，握着她的手说，“你把队员一起叫来？”

    瑞安拒绝了。

    理由是麻烦。

    关于「谁带来的寄生虫族」阴谋论，所有人聊得热火朝天。

    沈间终于放开她的手，起身出门上厕所。

    莫迟默默跟上。

    白亮亮的太阳高挂半空，已经早上7点半多。

    绿树仍旧健康，远处隐隐传来工地装修声，莫迟深吸一口气，让清晨沁透脾肺。

    “你怎么出来了。”

    莫迟偏头，目光相交的一刻，沈间错开，望向玻璃窗里吃饭的人们。

    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间愣了一下，尴尬地轻笑，“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事。”

    他低头，手心擦了擦裤边，把什么话咽了下去，指了指门内，“先进去吃饭。”

    天亮得透彻，把沈间脸上的擦伤照得分毫毕现，眼窝下深深的黑眼圈。

    莫迟叹气，“我又不是傻子。你还要让我再问一遍？”

    沈间舔了下唇，第二个笑容已然拼不好了，七零八落。

    “我....哈——”他眼中闪过泪光，再度看向「一碗热血」里的人。

    莫迟抓住他的肩膀，掰正，直面自己。

    “看什么别人？”她抓住他的手腕，四处望了望，拉着人往前走。

    她把沈间带到一个无人角落。

    沈间挣开了她的手。

    “是和虫族作战时出了事吗？”莫迟想到刚才没了双腿的王亮，被柳青青拒绝后，哭得丑态百出，心中五味杂陈，“是谁出事了吗？你很伤心？”

    沈间定了定神，似笑非笑地瞧她，“这么担心我？”

    “不用——其实我还立功了。”他点点头，“我的共感似乎有所提高。能进一步感知到周围机甲，甚至操控它们。”

    莫迟惊讶，“是嘛！这么厉害？”

    “是啊，所以是好事。”沈间伸手，示意两人可以回去了，眼珠闪动，“你还没跟我说，你和1号怎么回事？”

    回去路上，莫迟把兔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沈间听得很紧张，皱紧的表情把她逗笑了好几次。

    但偶尔，她说着说着话，会突然安静。忘记自己正在往哪儿走，沈间问她怎么了，她说忘记自己刚才讲到哪儿了。

    注意力被沈间带走了。

    今天他的状态过于松散，挥手时细碎的小动作，像个少年人讲到兴奋处声音变大，察觉到惊慌地四处看，又悄声细语。更让她神游的，是沈间偶尔靠过来，肩膀会撞到她的肩膀，没收着力，重重撞了一下。

    好近，肩膀碰到肩膀时，衣服下皮肤的温度会传递过来，他的体温是本来就这么高吗，像块暖宝宝。

    沈间问她怎么了时，莫迟甚至不记得，自己刚才到底停顿了几秒。

    以至于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发烧了？”

    沈间疑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吗？”

    他弯下腰，把头凑了过来，抬眼盯着她，“你摸摸看？”

    莫迟内心警铃大响——不是她的错觉！以前这人会说这种话吗？

    还有刚才，刚才自己只是想安抚他的焦虑，他还把她的手抓住了！

    “怎么了？”沈间直起身，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眼睛仍盯着她，自责道，“果然我还是自己去看一看吧。”

    莫迟闭眼深吸一口气，把沈间的手拉下来，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等下，好像真的....

    额头贴额头。

    沈间身体一僵，莫迟来不及在意，额头像贴上了一块烧红的铁。

    “你-”莫迟刚起身，对上了沈间眼光明灭，他的瞳色原来这么黑，第一道晨光斜射而过，仿佛燃起了一簇火。

    莫迟弹射倒退三步，打哈哈，“你确实发烧了。去....”

    医疗部已经没了。

    她这才意识到。

    沈间看着她，逼近一步，“你能送我回宿舍吗？”

    莫迟说，“要不要和她们说....”

    沈间仍盯着自己，她失了声，却又无法移开眼睛，沈间渐渐眼含笑意。

    她支吾了两声，下意识想拒绝，却说不出口，“好的，我知道了。”

    诡异的三秒沉默。

    沈间移开了眼睛。

    莫迟松了口气。

    不是她的错觉，送沈间回去的路上，两人的距离一直微妙的近。

    以前沈间把控边界，把控得非常好。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沈间，你真的没事吗？”

    莫迟眼神转动，“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说。”

    沈间微微一笑，“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莫迟点头。

    梧桐飒飒，树影斑驳。

    沈间漫长沉默，余光瞟了她几眼，委屈地皱了皱鼻子，终于不走了，转身站到面前，探身拉过她的手，耸了耸肩，一丝笑意闪过，小声问，“莫迟，你告诉我好不好。怎么做，你会喜欢喜欢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