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这是本月发生的第三起刑事案件了。”

    警局会议室内,王译眉头紧锁,对着大屏幕上的资料介绍道:“范四程,43岁,本市人,离异后一人生活,曾因为偷窃入狱,现在是一个水果摊的小老板。尸体被焚毁严重,初步分析是死后焚烧——和前两个案件一样,具体死因还在等尸检报告出来。”

    大屏幕上,一团蜷缩焦黑、勉强看出人形的物体强烈冲击着众人的眼球。但尸体还不至于完全焦化,粗略判断是大腿根的部分皮肉翻卷,在一片炭黑色与美拉德色系中露出森森的股骨,可以推测在被流浪汉发现之前,有路过的野狗过来分了一杯羹。

    林副局长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山根:“现在有哪些推论?”

    “虽然几起案件暂未发现其他相同点,但我建议并案调查。”王译示意大家翻阅手里的案情资料,“根据尸检报告,第一名死者,陈雷生,59岁,死亡时间8月7日,死因为钝器击打致死;第二名死者,张昇,44岁,死亡时间8月16日,死因为氰/化/物中毒。这两人和范四程一样,都做小本买卖,独居生活,近两年生活总体不太如意。尸体起初无人认领,还是在做DNA检测辨认出身份后,通知了亲属,亲属才知晓本人已死亡的消息。小江!”

    “欸!”

    一个二十岁多岁,绑着马尾的年轻女警应声站起,有些磕磕绊绊地接着说道:“我们排查了死者的人际关系,发现死者都没有什么亲近的亲人朋友,也没有发现与他们有重大矛盾或纠纷的嫌疑人。此外,发现尸体的地方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尸体就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而事后焚尸的动作,除了报复和猎奇心理外,似乎也是为了掩盖什么。”

    “根、根据目前的线索,我们推测,凶手可能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倾向,对社会上较为底层的人群进行无差别杀人……”

    “好了。”林副局长打断了江文心的汇报,“直接地说就是毫无进展,对吧。王队,这几起案件在社会上已经造成了一定的恐慌,我相信你断案的直觉,但我希望三天之后,你们有能实质汇报的内容。”

    “收到!”

    “王队。”江文心有些怯懦地站在王译面前,“是我没汇报好。”

    王译今年三十多岁,身材修长,眉眼端正,当队长的经验已经有几年了,因此语气还算温和:“不是你的问题。你刚进支队,就遇上这么个案子,能顶住压力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案件发生,我们现在争分夺秒对抗的,不是时间,而是凶手。小李他们今天去调查死者生前几天的动线了,你和我再去他家里看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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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四程住在老城区,这一片全是三四层的矮房,附近也没有大型超市,他自己就和其他小商贩一样,在小区临近街道的一楼租了个十几平米的铺子,卖着比菜市场价格稍微贵一点的水果。如今人死了,水果店的卷帘门紧紧闭着,上面火速新贴了个招租广告,等待下一个有缘的租客。

    江文心跨过鱼摊前杀鱼的污水,三两步赶上王译。小破房没有电梯,楼道里老旧昏暗,还堆着不知道放了几天已经发臭的垃圾袋。他们辨别了一会,才找到范四程的住处:301。

    王译掏出从房东那里借来的钥匙,“咔嚓”打开了门。屋内面积不大,一间客厅,一间带有阳台的卧室,狭窄的厨房,以及一个2平米的卫生间。

    房里有股很闭塞的味道,似乎因为一直没通风,好像哪哪都飘着灰尘,还有长期独居的中年男子颓废的气味。江文心戴上鞋套和手套,和王译兵分两队,她去搜查卧室,王译负责其他区域。

    卧室相比客厅反而更大一点,一张薄毯揉成一团随意扔在床上,书桌上立着摆放了一排《故事会》,还有一台电脑。江文心一本本拿出杂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放回。在翻到倒数第二本杂志时,一张小卡片从书里面掉出,啪啦落在桌上。江文心捡起卡片,看见上面写着:

    【改命之术——专业的算命大师,深厚的易学功底,古老智慧帮您破解困局,现代解析助您扭转颓态!】

    她又翻到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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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发现吗?”王译走进来。

    “王队,你看这个。”江文心把卡片递给王译,“这个网站,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王译略一沉思:“看看他的电脑。”

    江文心心领神会,打开笔记本,点开浏览器的历史记录。

    “找到了!”她雀跃一声,见王译点头后才复制网址访问。但可惜的是,网页转了几个圈后显示404:“很抱歉,您要访问的页面不存在。”

    “是小广告被有关部门查封了吗……”江文心小声嘟囔。她盯着历史记录一栏,忽然灵光一闪。

    “我记起来了!我在张昇的手机里看到过这个网址,他也登过这个网站!”

    王译面容严肃起来:“立刻让技侦组查一下这个网站,还有陈雷生,是不是也跟这个网站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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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技侦组组长正值而立之年,大好年华却被生活压弯了腰刨秃了头,此刻正挂着一对熬夜过度的黑眼圈向王译碎碎念:“哥呀,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网站,我们技侦组熬了两个大夜,愣是没追踪到它的源头,也查不到服务器。不是我想涨他人士气,这犯罪分子的技术,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报告王队!” 小李敲了敲门,“按照您说的,我们查了陈雷生近两个月的行踪,发现虽然他的手机里没有那个算命网站的访问记录——也不是数据被删除了,但每周三下午四点,他都会去家附近一个天桥底下待上半个小时。那里没有监控,我们走访了常在那打牌的大爷,大爷说——”

    小李喉结滚动了一下:“之前有个摆摊的算命先生,就待在那儿,但也好几天没见着了……”

    又是差这么一步!王译咬了咬后槽牙:“再去查这个算命先生!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报告!”江文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到办公室里另外两个人,瑟缩了一下,还是张口道:“王队,有一封举报信,指明是给您的。”

    她举了举手里的信封:“混在了传达室的挂号信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

    众人一怔。王译戴上手套,接过举报信,先正反看了看,才拿裁纸刀裁开。另外两颗大头和一顶灯泡凑了上来,目不转睛地看向信里的内容。

    【焦尸案,我知道凶手是谁。8月28日晚八点,一个人,福晟天地天台见。】

    “福晟天地?这不是东城区的老百货大楼吗,不过没听说顶楼有天台开放啊?”小李自言自语。

    江文心则满脸担忧:“这封信是恶作剧还是真的啊,或者,会是凶手寄来的吗?”

    王译让人查了收发室的监控,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要实在说,只有一个身材娇小、全身因为防晒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路过警局的大门,但也没有进来。去问邮差,也不记得自己送的信里有没有夹带举报信。

    王译最后拍板:“不管怎样,明晚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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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8点正是商场百货人流量的高峰期,许多白领都选择在下班后邀上三两好友小聚小酌一番,或是有公司老总宴请商业伙伴,包厢里谈笑风生一片。福晟天地是东城区老牌的商场大楼了,一二楼是服装,三楼百货,四楼母婴,五到六楼是美食,因为紧邻地铁,来来往往的顾客也不少。

    王译和江文心、小李一行人提前一小时到达地点,先问了一层的咨询台,对方表示楼顶确实有个天台,但因为安全因素不对外开放,出入的门也被锁住了。他们亮明了身份,调取了24小时以内的监控视频,没有在天台上发现一个人影。

    眼看要8点了,王译吩咐道:“待会我一个人进去,小江你看着监控,有问题汇报,小李你在六楼的楼梯间守着,随时待命。”

    两人立正:“是!”

    最后一遍确认天台无人后,王译和小李出发了,留下江文心和保安待在一楼的监控室紧盯着各块屏幕。屏幕上,各个区域的行人吵吵闹闹,走走停停,对着头顶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也正因为有人默默举起了天,平凡之众才不必时时刻刻忧心成杞人。

    “出现了。”江文心眼神一凛,看见楼道监控里出现了王队的身影,另一边,小李也乘坐电梯来到了六楼。她恨不得化身一条没有眼睑的鱼,把眼睛贴到屏幕上,一错不错地盯着熟悉的人影。王队到五楼了……到六楼了……正在往天台的门走……马上就要——

    突然,画面一黑,屏幕上反射出江文心和保安们惊愕的脸。

    “怎么回事?”江文心焦急扭头。

    保安立马上前鼓捣:“警官,好像是监控系统出问题了。”

    “王队,监控系统遭到破坏。您那里——”江文心当机立断,一边往外冲一边呼叫队长。刚跑出监控室,商场门口又是一阵惊呼,以旋转门为中心,人潮唯恐避之不及地逃散开来,也有胆大者一点一点地凑近,不嫌事大地咔咔拍照。

    江文心抓住一个路人:“我是警察,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小年轻压低嗓子,发抖的声线里有藏不住的紧张和莫名的兴奋:“有人坠楼啦!”

    江文心:“王队!”

    “我看到了。”

    顶楼,王译双手扣紧在天台边缘,五指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他刚拧开天台的门,一个黑影就在他眼前向后仰去,翻身坠落。他没能来得及抓住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狠狠砸在地上,一动不动。王译飞快回身,迅速搜查了一遍天台,没有人。

    小李也从六楼赶来汇合了:“王队,路上没遇到人。”

    王译深深望了眼空旷的天台。天色已暗,楼顶没有灯,商场旁边新建的高楼亮起五光十色的光芒,映照在这栋本世纪初就伫立于此的老百货上,有种诡谲怪诞之感。

    他用保安那里拿来的钥匙锁上天台的门,脸色很难看:“下楼帮忙维护秩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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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宇涛,男,39岁,一年前失业,之后以开车帮人拉货为生,于8月28日晚8点在福晟天地坠楼身亡,疑似自杀。我们在他的家里发现了一个U盘,数据恢复后找到一个新建文档,确认和他三天前在小区打印店打印的文档内容一致。经过对比,那封举报信,极有可能是孔宇涛从打印文档里剪下拼贴而成的。”

    江文心转身在黑板上贴上新的照片,与前三名死者的照片并排:“虽然本次没有焚烧尸体,但死者生前的境遇和焚尸案死者相似,独居、生活每况愈下,更重要的是——”

    “王队长,我让你们三天后有东西向我汇报,可不是让你们给我再搞出一桩命案来!”

    “林局!”

    小队人马有点慌张地站起,江文心指点材料的手顿住,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

    王译一个立正,敬礼致歉:“是我的失职。”

    “也不能这么说。”江文心有点不服气,嘟嘟囔囔地小声维护,“没有人希望有案子发生。”

    “小江。”王译阻止了江文心继续说下去,“林局,我们正好在讨论案情的调查情况,正说到有新的进展,您可以听听。”

    林副局长看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坐下了。

    江文心又忆起了向学校院长和各大领导汇报毕业论文PPT的恐惧。她清了清嗓子:“咳嗯,刚才说到,除了生活境遇与前几名死者类似外,我们在孔宇涛的电脑里,也发现了算命网站的浏览痕迹。这与他邀请我们赴约,并在信里表明自己知道内情的说法相吻合。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不是一起自杀案件。”

    迎上队长肯定的目光,江文心自信了一点:“但目前最大的疑点在于,当时天台里并未找到其他人,凶手究竟是如何把他,或者说设计让他自己掉下楼的。这一点,我们还在调查。”

    “不过,在排查死者的人际关系时,李哥发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孔宇涛在一周前,和一个名叫方慈的男人起过冲突。方慈是一个富二代,在他家家族企业里当挂名老总,冲突的事发地点就在他公司楼下。当时有好几个下班的员工看到孔宇涛拦住了方慈的车,方慈还摇下车窗和他交谈了几句,但没听到说的是什么。最后孔宇涛很气愤地踹了车门一脚,大叫着什么要曝光方慈让他坐牢,很快就被保安拖下去了。”

    “方氏企业,本市很有名的。”林副局长忽然开口,“王队,朝这个口子查下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王译点了点头,神情有一丝凝重:“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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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官们,这边请。”年轻漂亮的秘书小姐在前头带路,将王译和江文心带到了一个明亮的会议室内,“方总的定期复诊还没有结束,请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给您们沏茶。”

    王译微微颔首:“多谢。”

    待秘书离开后,江文心忍不住小声吐槽:“怎么我们一来,身体就不好了。”

    王译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江文心自知自己牢骚太多,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低头翻着笔记本回顾案情。

    半小时后,门终于从外头打开。来人一身马上可以去夜店high翻全场的打扮,可能体谅公司里老古董的血压,没戴什么花里胡哨的饰品,只有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素戒。

    “不好意思久等了。”男人大刀阔斧地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脱下兜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睛里不带什么抱歉的情绪。

    “方总您好,我是市局刑侦一队的队长,王译,这位是我的队员,江文心。”

    方慈没有理会王译伸出的手,饶有兴趣地看向一旁的江文心:“哟,女警官啊,有没有考虑换一份工作?”

    王译自然地收回手,挡了下方慈的目光:“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前两天坠楼案里的一些情况,还希望您……”

    “我知道。” 方慈一挥手,接过秘书递来的咖啡,“你们觉得,是我杀了姓孔的?”

    “案件还在调查阶段,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

    “我和他不认识。之前我们公司举办活动,他帮我们载了几次货,又偷偷留在会场混吃混喝,凑巧被我撞见了。我特么也是该,几百年发一次善心就喂了狗。当时看他可怜,就允许他留下来,结算时还多给了点钱,没想到就赖上我了。”

    江文心问:“最后一次他找你,和你谈了什么,为什么说要曝光你?”

    方慈咳嗽一声,一脸晦气:“我没细听。这种人能说什么话,贱命一条,就让他滚。他拿着个手机说录下了视频,说我歧视底层人民,曝光了公司股价会大跌。真是笑话。”

    他喝了口咖啡,惬意地翘起二郎腿:“没错,我就是歧视他们,那又如何?后来保安把他教训了一顿,删了视频,就放他走了。”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

    方慈笑了:“时间问题,你可以问我秘书。阿sir,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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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一早就烟雾缭绕,刑侦队队员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小李揉了揉通宵发红的眼睛,趴在桌上苦兮兮道:“不管是这次还是前几次案件的案发时间,方慈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诶你说这富二代怎么天天拉仇恨,每晚都开party party的。为什么人家熬夜是熬肾,我们熬夜是熬命呢……”

    另一个队员苦笑:“而且他也没有杀害孔宇涛的动机,和其他几位就更不认识了。”

    “也是,放着家里上亿的资产不继承,跑去当个莫名其妙的杀人犯,想不开吗?”

    “别废话了。”王译面容阴沉地走了进来,“接到群众报案,有人在岚山街垃圾中转站的垃圾压缩箱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现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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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同志,真是吓死人。”一个瘦小干瘪的男人张着一口黄牙,神秘地凑近王译,好像在分享什么惊天的秘密,“今天垃圾站是我轮班,本来这尸体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这里消失。但您猜怎么着,今早压缩箱运作到一半,坏了。我说这不行啊,得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瞧见一黑色大塑料袋,差一点就倒进箱子里了。本来我也没在意,但这袋子在我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被我踩破了一个大洞,一只血肉模糊的人手就从那洞眼里伸了出来,当场把我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不过您放心,除了大屁股墩,现场一点都没破坏,给您保留着呢。”他很是得意,“警察同志,我这样,算不算对案子有帮助啊,上头会不会给什么奖励啊?”

    “我代表警局,先向全力支持我们工作的群众表示感谢。”王译脱了下帽,转头对江文心说,“小江,带这位先进同志去做下笔录。”

    “王队。”小李过来道,“鉴证科和法医已经到了。”

    王译默不作声,紧盯着那一具有过焚烧痕迹的尸体。腐败的味道被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掩盖了不少,但仍似有若无地散发出来,勾着众人心底绷紧的那根线。

    小李握拳:“这次也是凶手疏忽了,可能想着扔垃圾箱,尸体毁坏程度较小,说不定能抓住他的破绽。”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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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队,尸检报告出来了。”

    已经下午3点了,江文心刚外勤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她囫囵吞下一大口面包,跟过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次的死者名叫郭军,男,46岁,平常接跑单生意,死因是窒息身亡,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按照死者生前的就医记录,一个月前他刚发生过一场车祸,肩膀被打入了钢板还未取出。但这次尸检,法医未发现钢板,也没有发现手术的痕迹。

    王译问法医助手:“确定死者身份是郭军吗?”

    “DNA百分百吻合。”

    “……”

    “另外,解剖尸体发现死者的胃里有一把钥匙。”助手指了指和尸检报告放在一起的物证袋。

    江文心精神一振,这是个重大突破呀。她对上王译的目光:“明白!我现在带着钥匙去他家和工作场所,看有没有需要开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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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忙活了半天,两手空空的江文心坐上小李接她的车,准备回警局值班。无论是郭军的家、租车的公司,或是其他可能的地方,甚至连银行都问过了是否有保险柜之类的东西,但这把小小的钥匙,愣是找不到它的归宿。

    江文心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小李递给她的能量棒:“谢啦,李哥。”

    “没事儿。”小李也是双眼无神,被连日的奔走吸干了精气,“我们今天跑了医院,确认做钢板手术的就是郭军本人。但尸检报告也告诉我,郭军身体里就没有钢板,也没做过手术。你说邪门不?”

    江文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你说,这一系列案件,有没有可能涉及到另一个领域?”

    “咦呃。”小李也忍不住抖了抖,“不说了,你嫂子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把你放在警局附近可以吗?”

    “没问题,李哥拜拜~”

    江文心一下车就被三伏的热浪给降服了。晚间小路人不多,她握着挎包的带子小步快走,刚拐弯进警局临近的一条街,一个人影陡然从角落里窜出,江文心只觉得腹部剧痛,被腾空的飞踢蹬得退了两步。她下意识抬手回击,对方向后闪躲,转身的同时踏击江文心的左膝关节。江文心猝不及防屈膝跪地,身上一空,挎包的带子竟被直接扯断,整个包被人抢夺了过去。

    东西一得手,来人也不恋战,朝着警局的另一个方向逃跑。

    钥匙还在包里!那人是来偷钥匙的!江文心忍痛从地上爬起,咬牙追了上去。对方速度很快,但江文心考警校时长跑成绩就是第一,因此虽然受了伤,也能不近不远地跟上。

    黑影转了个弯,跑进附近的一条小弄里。江文心呼吸急促追在后头,迎面却撞上一个刚从便利店里走出来的男人。

    “小江?”

    “王队?”

    江文心来不及长篇大论地解释:“有一个全黑裹脸的人抢走了我的白色挎包,里面有钥匙。刚跑进巷子里了!”

    话音未落,王译已经朝着江文心指的方向冲了出去。她也不甘落后,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边跑边盯着前方。小巷里三三两两停着电瓶车和摩托车,两侧的居民楼近到几乎能挨在一起,伸出的晾衣杆互相打架。远远地,她能看见一个黑影不断撞开晒衣架上的衣服,紧跟其后的王译如一只蓄满力量的猎豹,正不断缩小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跑着跑着,江文心渐渐有些吃力。她憋着一股劲,又拐进了一条小弄,但没跑几步就有些迟疑地停下了。

    这……是一条死胡同。

    王译一脸冷峻地站在死胡同的尽头,仰头看封闭的墙体。这么高,人是不可能翻过去的。他确信他一直没跟丢,直到拐进这条小巷前,他的视线都牢牢锁定在那个人身上。巷子两侧都是锁了大门的老楼,也没有地方藏身。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人是怎么做到凭空消失的?

    “王队,我在巷子里找到了这个东西。”江文心出言打断了王译的思考,她递给王译一个长得像手机的物体,随后脚一软要瘫跪在地。

    王译捞住她,注意到她流血的膝盖,眉头一皱:“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江文心扯了扯嘴角笑了下,“王队,这会是偷钥匙的人掉落的吗?”

    王译按了下“手机”侧边的按钮,屏幕亮起,弹出了一个通话键盘,看起来确实是一部只能电话、功能简陋的老人机。可惜的是手机里没有通话记录,不知道技侦组能不能查出来。

    王译掏出自己的手机想呼人,发现不知何时没电了,江文心的手机连包还不知去向。两人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那部捡来的手机上。

    “或许,可以用这个打电话试试?”江文心提议,不小心动到了自己的伤口,嘶了一声。

    王译看到自己队员的惨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拿起老人机输入了警局值班室的号码。“嘟——”,手机响了一声,显示等待接听中。他似是没料到真能打通,神情古怪地将手机拿到耳旁。

    “你好,汀兰市警察局。”很快,电话被接起,一个懒散的男声响起。

    王译不是很喜欢他没骨头似的腔调,但也没说什么:“同志你好,我是刑侦一队队长王译,我们在追捕902案嫌疑人的过程中……”

    “等等。”对方像是被什么提起了兴趣,“你说你是谁?”

    “刑侦一队队长,王译,翻译的译。”

    “我怎么不知道一队队长,换成王译这号人物了?”

    王译感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担任队长已经四年了,警号是130059,你可以从系统里查到,但现在的重点是……”

    对面的声音里减去了几分笑意:“但我才是一队的队长啊,130059,这是我的警号。”

    “你说什么?”王译第一反应是警局的人在开玩笑,他有些生气,“你是见习警员吗?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对方似乎换了个姿势,声音透过话筒放大,隐隐带着威摄之意:“我是汀兰市局刑侦一队队长陶铮然,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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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江文心十分惶恐但又强装镇定地坐在王译对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小时前,他们在巷口偶遇一辆路过的三轮车,这才在热心市民的帮助下回到警局。一回警局,王译就立刻去查接他电话的是哪个倒霉孩子,但诡异的是,负责接线的值班员称今晚并没有接到他的电话,通话记录里也确实没有。

    他又怀疑自己拨出号码的动作无用,那部手机只能定向或被指定联系,但得到的检查反馈是,这并不是一部手机,或者说,他们检测不出这个东西有通讯功能,无法查明之前的一通电话,是如何做到信号的发送和接收的。

    江文心忐忑地抠了抠手上的纱布。她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好,只是些擦伤和淤青,问题不大,自己的包也在沿途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贵重物品都没丢,但钥匙找不到了。果然对方不是普通的小偷,而是凶杀案的同伙,甚至可能是凶手本人!

    “王队,我愿意接受处罚。”江文心愧疚承认自己的失职。

    “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你,我会向上级禀报清楚的。”王译目光沉沉地盯着桌上没有厂家、没有使用者信息、没有使用记录的三无产品,又陷入了沉思。

    一阵沉默中,江文心指尖推了推那部手机,弱弱开口:“王队,我想了很久。这个东西,有没有可能是外星人掉落的?这几次案件的真凶其实是高维生物,所以他们才能突然消失,因为他们不受时空维度的限制?”

    “……”

    王译正思考如何委婉地表示不赞同而又不打击到队员丰富的想象力时,桌上被翻来覆去研究半天的手机突然亮起,赫然显示有一通来电。

    “!”江文心指尖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我什么也没动!”

    屏幕上闪动着一串来电号,号码很熟悉,他们不久前才刚刚致电过。王译出去了一趟又回来,摇了摇头。值班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在用电话。

    难道是有人伪造了一个虚拟号码?

    王译在江文心惊恐的表情中按下了免提键:“你好。”

    “嗨,王译吗?是我,陶铮然。”

    还是那个懒洋洋的嗓子。他不等王译回答,自顾自说下去:“现在是2024年9月3日晚上9点整,相信你也一定感到了不对劲。我派人查了你们的IP,查不到来源,啊,通话中也查不到呢。警局中叫王译的警察只有一名,但很早就被借调去了外省,我刚升上来,所以不太清楚。”

    “我看了他的相关视频,你的声音和他一样,而且如果是恶作剧,我想不出对你有什么好处。所以,你是那个王译吗?”

    王译神色不惊:“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警局里确实只有一个叫王译的警察,那就是我,一队队长。但系统里可没有一个叫陶铮然的。”连拼音相近的也没有。

    “是吗?”陶铮然轻笑一声,“可我现在就坐在市局值班室里,拿着警局的的座机给你打电话啊。”

    江文心忍不住又出去张望了一下。值班室里只坐着一位正在整理档案的男警,她也认识,见她出来,问:“怎么了吗?”

    “没事。”

    江文心把“见鬼了”的嘀咕咽下,回来听见陶铮然道:“之前我就想问了,你说追捕902案件的嫌疑人,但昨天明明没有发生什么案件,今天反而有一起入室抢劫。”

    “哦对了,你们局长姓什么,是姓魏吗?……看来不是了。”

    陶铮然的语气变得正经起来:“如果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谎的话,眼下的事实加上证据,我只能得出一个匪夷所思但能完美解释一切的答案。”

    “我们身处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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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江文心做了个噩梦,从座位上惊醒过来。她心悸地看了看表,早上5点多,天边已经亮起了一丝银线。她有些迷糊地站起,准备去卫生间冲一把脸,没走几步,就被劈头盖脸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

    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头,王译靠在椅子上,浓眉下的双眼一片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

    江文心记起来了。昨晚他们和陶铮然就“平行世界”这个话题争论了很久,久到自己实在是支撑不住,想回到工位上找两条速溶咖啡冲一冲,没想到一坐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你醒了?”王译注意到自己年轻的队员,欲言又止。

    “王队早。”江文心抽了张湿纸巾胡乱擦了擦脸,被领导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有些局促。

    她一阵风似的跑进跑出,最后端来两杯迟到的咖啡和两包饼干。

    “王队,您一直都没睡啊?”

    “嗯。”王译揉了揉眉头,像是在组织什么语言,“小江啊,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可能有点超出常理,你要有心理准备。”

    “是平行世界是真的吗?”

    王译艰难地点了点头:“昨晚我不断找角度和事实试图反驳陶铮然的观点,但都被他驳回来了。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有平行宇宙的存在。”

    “噢,这样啊。”

    王译一怔:“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谈不上吧,就是觉得挺有趣的。”江文心掰着指头数,“不是有一部韩国的电视剧《Signal》么,讲的就是通过一台老式对讲机连接过去与现在,两代刑警联合破案的故事。和咱们还蛮像的,不过我们连接的是平行空间。啊,还有个日本动画,《命运石之门》,主角也是在不同的世界线间来回跳跃拯救朋友和爱人,王队你听过吗?”

    从来不看电视剧和动画的王译:“……”也是,这丫头都能提出外星人假说了,平行宇宙对她来说,可能还更好接受。

    “那什么。”王译喝了口咖啡,“还不止如此。在确认对方的身份之后,我们交换了信息,发现平行世界里对应的人,在不同世界里的处境可能千差万别。比如,两个世界都有王译,但一个是队长,另一个不是。这还算变动小的了,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当刑警的陶铮然,我查到了,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是位小有名气的画家。”

    江文心有些好奇地指指自己:“那我呢?”

    “呃,”王译难得卡壳,“陶铮然说,他查到那个世界的你在少年时期,就意外身亡了。”

    江文心落寞了一秒,随即又扬起笑脸:“那说明这个世界的我,还挺幸运的呢。”

    王译轻拍了拍队员的肩膀,又正色道:“更重要的是,通过信息交换,我还找到了疑似这几次焚尸案的突破口。”

    他起身站到黑板前,在黑板两侧写下“A”和“B”字。

    “为了方便叙述,姑且把我们这个世界叫做A,陶铮然那个世界叫做B。”

    王译在“A”的旁边画了个三角符号,又在最左边列上从8月份至今,五名死者的名字,同时在A列下写上对应的职业和死亡时间。

    “这些死者都是男性,年龄跨度较大,最小的39岁,最大的59岁。近几年生活境遇都不太好,怀疑都找人算过命,而这也极有可能是凶手接近他们的方法。”

    他在A的底端写下“不如意,算命”这几个字,并在下面划了两条横线。

    “这几个人,在B世界,据陶铮然所查,非富即贵,可以说和A世界的自己比是云泥之别。”王译在B列下对应人名写上富豪榜前十、知名慈善家、厅级干部等身份,“更奇怪的是,他们最近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常表现,具体为失忆、性格大变、喜好变化等,这些异常最早可以追溯到的时间——”

    王译在黑板上画了个箭头:“就是他们在A世界的死亡时间。”

    饶是接受能力极强的江文心也没忍住咋舌:“您是说,现在B世界的人,其实是A世界穿越过去的?……等等,那这些尸体,难道是B世界的人的尸体?”

    王译面色沉重:“我想是的。你还记得我们在郭军的尸体里并未找到钢板的痕迹吗,陶铮然查到B世界的郭军最近一次露面,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肩膀不适,无法施力或举高,但在这之前他并未有相关的医疗记录。此外,那把尸体胃里的钥匙,很可能是B世界郭军家中传家保险柜的钥匙。据说这几天他们家因为丢失了某样东西弄得鸡飞狗跳的,我想就是因为这个。”

    “好一招狸猫换太子,不对,是太子换太子啊……”江文心感慨,“还有坠楼的孔宇涛呢,他也是被顶替的吗?”

    王译眼光黑沉:“这是一个特例,也是一个疑点。B世界的孔宇涛,也坠楼身亡了,死亡时间和地点,和A世界的一样。”

    “怎么会……”

    “而且我们之前一直调查不出第一案发现场,现在想来,很可能凶案就不是在A世界发生,而是在B世界发生,之后才将尸体运输到A世界来。不过这一点,陶铮然暂时还无法帮助我们确认。”

    江文心努力消化巨大的信息量:“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现代科学能发明出这么厉害的机器吗?”

    王译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这样一来,之前所有的结论和证据,都要推倒重来。”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王译在黑板的角落写上“方慈”的名字,“我让陶铮然帮忙查了方慈,就是那个富二代在B世界的情况。他说,方慈小时父母双亡,很早就被送入一家孤儿院,后来被人接走了。不过,收养他的不是传统家庭,是一位研究员,而这名研究员隶属的研究团队,通过不同渠道收养了一群青少年。据说他们研究的是物理学方面,五年前,实验楼发生了一场大火,设备俱损,无人生还,至今没有破案。”

    门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人心头一紧,像是领地被侵犯的狼一样目光不善地看向来人。

    小李被办公室里凶巴巴坐着的两个人吓得一顿,看清是谁后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脯:“我当是谁呢,吓我一跳。王队早,小江早啊。我还以为我是今天的第一名呢,新的一天,新的工作!王队,有啥活,冲我来!”

    王译和江文心对视一眼,面露和善的微笑:“你放心,都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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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巨大的铁门外,江文心下了车,看了一眼刻在石柱上的几个大字:康宁精神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坐落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周边山清水秀,空气清新。能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是有钱有势的上层家庭,然而“精神”二字,又透露出某些不可外扬的家丑或秘辛。

    江文心亮出证件,和保安亭打了声招呼,很快就有一名女治疗师赶过来,微笑着伸出手:“江警官,您好。”

    “您好。”江文心回握了一下。

    “我们领导和我交待过了,我这就给您带路。”治疗师引着她穿过空旷的草坪小院。院子里没什么人,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安神的香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江文心看向越来越近的大楼。疗养楼很气派,外墙白色瓷砖整洁干净,看得出有富商们的赞助时常翻新。明明是大白天,每个房间的窗帘却紧闭着,看不到里头的光景。她正要踏上台阶,一阵悠扬的舞曲响起,二楼的一个房间忽然“唰”地一声拉开窗帘,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弱女人出现在窗口,瞪大眼睛盯了江文心几秒,随后神经质地一笑,开始翩然起舞,渐渐退去了。

    江文心:“……”

    女治疗师见怪不怪地一笑:“不好意思啊江警官,你也知道,住在我们这里的人,多少都受点精神疾病的困扰。但是我们对待所有的病人,采用的都是最温和也最先进的治疗方法,不存在任何问题,不然也不会有大批人排着队想让家属住进我们疗养院了。”

    两人走进电梯,她按下按钮:“您今天探视的这位,据说以前也是个科学界的牛人呢,可惜研究得太深,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于是被家人送到了我们这儿。”

    女治疗师把江文心带到了一间病房,临走时对她说:“您放心,他平时只是喜欢胡言乱语,没有攻击性。我就在门口,有事您喊我。”

    江文心道了谢,试探性地对着坐在桌前埋头苦写的男人道:“阎教授?”

    她低头复习了一下手中的资料。阎深,曙光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专攻物理学领域,坚信多重宇宙理论,把大半生都投入到找寻平行世界的存在中去,但可惜一直没有成果,被研究院勒令叫停后仍不收手,甚至开始走火入魔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最后的归宿就是这一间小小的病房。

    但更重要的是,阎深正是平行世界里收养方慈的研究团队的主负责人。只不过在这个世界里,他的研究似乎并没有另一个自己那么顺利。

    男人好像没听到江文心的话,仍在念念有词。

    “阎深教授?”江文心提高了音量,“平行世界到底存在吗?”

    “刺啦”,是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男人猛地站起,宽大的病服带起了一阵风。他几步跨到了江文心面前,长长的刘海下露出一双偏执得发红的眼睛:“当然!当然存在!”

    江文心忍住退后的念头,进一步问:“您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阎深咧开嘴,挤出和跳舞女人一样的笑,这使得他的颧骨更加突出。他回身抓了一把桌上写满公式的稿纸,一张张急切地展示给江文心看。

    “你看这张,这张,还有这张!”阎深迅速翻到最后,忽然朝空中一扔,稿纸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房间,“整个房间,都是证据啊,哈哈哈哈哈!”

    蓦地,他收住笑,僵硬地扭了一下头,直勾勾地看向江文心:“你是谁?你是上头派来阻止我的吗!”

    江文心连忙递上事先准备好的假证:“我是一名记者,想报道一篇关于平行宇宙的文章,听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想来请教请教。”

    阎深转了转眼珠:“记者啊……”他砸吧砸吧嘴,又古怪地笑了,拉着江文心坐到了椅子上。

    “记者同志好,记者同志有眼光。说吧,你想了解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是什么理论或证明让您坚信平行宇宙的存在,您又是如何进行探索的?”

    阎深安静下来,陷入了回忆。台灯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双眸平和,似乎又变回了当初那个稳重自持醉心学术的研究员。

    “人的一生会面临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选择。选定了一条道路,就注定会在无数个分岔口与其他的选择说再见,走向无法反悔的单行道,直至死亡。那么,会不会存在着另一个自己,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就像蝴蝶效应一般,世界因为这小小的变动产生了分裂,分裂越来越大,最后分支出另一个世界,也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这就是量子力学下的平行多宇宙解释。”

    “我们研究团队,正是基于这个理论基础,致力于证实平行世界存在的可能,以及试图利用量子纠缠的特性,探索出连接两个世界的门户。但是,但是……”

    阎深语气忽然痛恨起来:“就差一点!只要多给我点时间和资源,我一定可以实现我的目标!可他们都不信我,说我是痴人说梦,浪费钱财!你——”

    他激动地抓住江文心的肩膀:“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相信您!”江文心飞快回答,反握住阎深,“不然我也不会采访您了,对吧?”

    阎深急促地大口呼吸着,手指有些发抖:“对,对对。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他站起转了几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示意江文心跟过来,蹲在了角落里的一个保险柜前。

    嘀——,他打开保险柜,把里头的文稿一股脑地塞到江文心怀里:“记者同志,这些是我近几年来的研究成果,你带回去给主编看看。告诉他,告诉读者,告诉这个世界,我没有疯!平行世界是存在的,我研究出来了!它是存在的!”

    阎深的呼吸越来越急,隐隐开始翻白眼,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来。“医生!”江文心大喊,同时手忙脚乱地把材料塞进包里。之前的治疗师和几个护士冲了进来,熟练地把阎深抬到病床上开始治疗,江文心最后看了眼被围在中间的阎深,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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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江文心汇报完毕,在会议桌前坐下。王译拧着眉点点头,道:“阎深的那堆文稿已经交给专业人士检查了,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小李,你的进展呢?”

    “报告王队,根据您的指示,我调查了方慈过往的经历。方慈的爷爷辈创建了方氏家族企业,到了他这里算是第三代,公司现在主要由他哥哥打理,他自己从小就是不插手家族事业的混世魔王,乐得当一枚纨绔,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兄弟阋墙的情况。”

    “唯一让人怀疑的一点,是这件事。”小李指了指材料中的一段,“方慈在19岁的时候曾开着游轮去近海游玩,但不幸落水了,救回来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据说有些记不清人和事,不过休息几天就好了,只是身子落下了点病根。之后父母就更不管他了,只要不出大乱子,由着他在外花天胡地。”

    失忆梗?江文心和另外两人对上目光。小李叹了口气:“没错。如果事情真的如你们推测那样,真正的方慈很有可能在游轮上就遇害了,而现在还活着的方慈,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从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顶替者。”

    王译的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面若寒霜。

    “王队。”有队员匆匆过来,“那个算命先生找到了,现在在审讯室里。”

    王译眼神一凛:“走,过去看看。”

    隔着单向玻璃可以看到,审讯室里畏畏缩缩坐着一个普通的胖子,慌张地给自己辩白:“警察同志,我就是太贪财了,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是知道是犯罪,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王译问:“审出什么了吗?”

    队员道:“那小子是表演专业毕业的,这些年一直在跑龙套。据他供述,前段时间他收到一封邮件,委托他扮演一个算命先生,并提供了目标人物陈雷生的资料和几只做多的股票信息,以此获取陈雷生的信任。陈雷生听从建议买了股票大赚之后,确实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了。最后一次,他按照委托方的要求,告知陈雷生一个地址,然后就拿钱跑路了。”

    “打款的账户和邮件我们查了,都是海外的虚拟IP,装了好几层跳板。那个地址,我们查了监控,找到一段视频。”

    队员转动电脑屏幕。视频画面里,陈雷生正对着监控摄像头,在和一个伞下的人交谈。两人没说多久,就一起离开了。过了一条街后,他们进入了一处监控死角,就再也没出现过。监控左上角的时间显示,正是陈雷生死亡时间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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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文心迟疑着开口:“王队,这个人的背影……有点像那个偷钥匙的人。”

    王译沉默地点头。事情逐渐开始串成一条线了。

    “各位辛苦了。”他说道,“陶铮然给了我他的私人号码,我们今天可以试着联系一下。”

    几声电话响后,对面那头有人说话了,背景音有点嘈杂:“哪位?”

    “陶铮然吗?我是王译。”

    “是你呀。”陶铮然原本不耐烦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是有什么进展了吗?”

    “是的。”王译把这两天的调查结果简要告诉了陶铮然,对方听后静默两秒,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事实上,我们这边也有进展,可以和你们的情报稍微对上。”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那场实验楼的大火吗?当时那场大火,起火点和起火原因有点蹊跷,报告称是化学品的不当存储和使用,但按理来说火势不会一下就那么迅猛。此外,所有人的尸体都被大火烧成一团焦尸,只能勉强分辨出几具尸体的身份,其中不包括方慈。”

    王译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这说明,方慈可能没死,和我们的设想相吻合。”

    “没错。”陶铮然继续,“大火之后,实验楼那块地荒废了一段时间,后来有人投资,在旧址上新建了一片园区,现在成为了一个高新产业园,并自有一栋楼开了一家科技公司。这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但这位金主藏得很深,我们挖了好久才挖出来。你猜她叫什么名字?”

    王译严肃道:“这种时候就不要卖关子了。”

    “好好。”陶铮然投降,“出资建产业园的是一个女人,叫江文心。”

    “什么!”江文心失声喊道。几人神情均是一变。

    陶铮然很快解释:“不过这个江文心,应该不是我们想的那位。就在昨天,我们传唤本人配合调查,并收集了她的毛发进行DNA检测,和早年身亡的江文心,不是同一人。”

    江文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她的背景确实有些特殊,我们查不到她的资金来源,审讯也没有结果。于是我偷偷潜入她的公司,经过么我就不赘述了,总之我发现地下一层有一间密室,里面藏了一个一直在运行的机器,是一个几平米的舱体连着一块显示屏,不知道做什么用,但是能检验出鲁米诺反应。”

    “于是我们立刻申请了逮捕令。但刚才队员告诉我,江文心消失了。而她失踪前,曾和一个男人见过面,那个男人,长得有些像方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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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方慈的眉眼在审讯室的白光下有些冷,他有些不耐地转动着指间的戒指,躬身向前,意味不明地盯着王译,“如果这是篇科幻小说,我会象征性地为你们多余的想象力鼓掌。但很可惜不是,我被你们叫到这里,也不是来浪费时间听故事的。不是都说警察办案讲究证据吗,你们的证据呢?每一次事件发生的时间,我可都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王译沉声道:“但是前天下午2点到4点,你并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呢?”方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直起身子,“那就可以污蔑我跑到什么平行世界去了?警官,我也想去啊,不如你教教我,用什么办法?”

    “……”王译也有些一筹莫展。刚才的一番交锋,对方一点破绽都没露,不是随便唬一唬就被吓得什么都招的小白脸,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方慈本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绣花枕头。

    “算了,王警官,你能给我一床柔软一点的被子吗,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太好,要在这里待24个小时,我爸妈肯定会担心的。”方慈恢复了无所谓的姿态,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小江,给他一床被子。”王译冷冷开口,走出了审讯室。

    尽管两边都在全力和时间赛跑,但24小时到,还是没有新掌握的证据。在律师的陪伴下,方慈完好无损地出了警局。离开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扯过两张纸,写了几个字后递给王译。

    “王警官,为了去去进局子的晦气,我决定举办一场游轮派对,时间就定在后天。这是我的邀请函,还希望您,还有您身边的这位女警官,能赏脸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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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aiter,帮我开一瓶威士忌。”

    豪华游轮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从甲板上下来,走进吧台。

    “……”王译道,“我不是服务生,服务生在那。”

    男人摘下墨镜,挑眉打量了两眼:“我说呢,没见过这么老的waiter。”

    见人走远了,江文心连忙为老大舒心:“王队,即使您已经三十多岁了,也还是一位帅大叔!真的!”

    “……算了。”王译并没有被安慰道,“有发现什么吗?”

    江文心摇了摇头:“三层到四层都没有异常,五层是贵宾区,我进不去。”

    王译吩咐:“不管方慈是出于什么目的邀请我们前来,我们都必须时刻打起精神,不能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是!”

    “两位警官,玩得还开心吗?要不要去打一局?”方慈双手插着口袋,遥遥地走过来。他半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休闲沙滩裤,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他优越的身形上,竟也没有随着主人的花天酒地而退化。江文心注意到他的腰后侧纹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青龙,一直蔓延到他的背上,在白得发光的皮肤上灼热得烫眼。

    这次的航程共两天一夜,船长挑了一条富家公子哥们常游览的航线,风景很好,船上的娱乐活动也不少,但王译和江文心可无心享受。

    “不用了,谢谢。”王译冷声拒绝。

    “欸,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玩玩多可惜。是吧,江警官?”方慈含笑的目光落在江文心身上,“听说你想去五层参观但被拦下了,没关系,这次我带着你去。”

    “好啊。”江文心按下了王译想要再次拒绝的动作,“那就麻烦方总了。”

    她暗暗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说:“没事的王队,我们就上去看看,很快回来。”

    “嘀”,电梯门开。游轮五层拥有最佳的海景观赏视野,配备着总统套房、私人娱乐区,还有一个小型宴会厅。江文心随着方慈穿过长廊,不时撞上搂搂抱抱、跌跌撞撞地扎进某个房间的一对,或者说几对男女,不禁面红耳赤。方慈习以为常地为他们让道,信步到尽头的日光浴甲板上,迎着海风和夕阳,俯身撑在围栏上。

    楼下的欢闹声隐约传来,海面上,橘色的余晖洒在粼粼的波浪上,落在安静而苍白的男人身前,如油画般静谧而庄重。这本该是一副很美的画面,但微凉的海风一吹,江文心却被激起鸡皮疙瘩,好像那平静的的海面下实际暗潮汹涌,与天一色的风光不知埋藏了多少无法开口的秘密。

    “大海很美,不是吗?”方慈闭眼享受了一阵,扭头问。

    “是因为大海给了你新的人生吗?”江文心很直白,“鸠占鹊巢的感觉,怎么样?”

    方慈这次没有恼怒。他看了江文心许久,笑道:“如果你硬要问我这么私密的问题的话,应该先把通话录音给关了。”

    江文心被戳破也不尴尬:“所以你的回答呢?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方慈继续注视着茫茫的大海,眸光比夜海更幽深:“或许,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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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4点。

    一阵微弱的的铃声陡然响起。浅眠的江文心猛地惊醒,她一骨碌爬起,察觉到是隔壁王队房间的动静。没等她冲出房间,门霍然打开,王译难掩兴奋,低声对江文心道:“有消息了。”

    “我和陶铮然分析过,如果方慈真的是在游轮上被掉包的,那当时尸体的最佳处理方案,就是抛进海里。所以之前已经向局里申请,对方慈当年游轮航线途径的水域开展打捞作业。那游轮只在近海航行,水域较浅,水流较缓,相对平静,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果然,刚才小李来电,说在中间航线的珊瑚礁地带发现了一具卡在珊瑚礁底的尸骨,DNA检测结果显示,是方慈。”

    “!”江文心大惊,“这可以算是突破性证据了,可以对这里的方慈实施抓捕了?”

    王译道:“逮捕令还没下来,我已经和小李说了,先在码头附近布警。我们不要打草惊蛇,等游轮靠岸,立刻逮捕方慈!”

    “是!”江文心也激动难耐。这么多天的调查终于有了新的进展,只等明天,哦不,是今天,真相或许就要水落石出了。

    她掏出手机想确认下现在的方位,点开地图后不禁一怔:“王队,现在我们的位置,好像偏离了原定的航线。”

    “什么?”王译反应很快地用自己的手机查看,发现确实如此。地图上,代表他的位置的小三角并没有正常返程,反而离靠岸点越来越远,似乎要开到公海里去。王译的面色越来越沉。

    “不远处东南方向有一个方慈的私人岛屿,轮船可能是要去这里。但是为什么……难道他想逃去国外,把小岛作为中转站?”

    寂静中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半晌,王译做决断:“不等小李那边了。走,我们去找方慈,争取先控制住他。”

    灰蒙蒙的夜色中,他们刚走到一层甲板,游轮上的灯光蓦地齐齐亮起,一束探照灯舞台打光般直接投到两人身上,江文心下意识用手掌遮住眼睛,只听一道冷清清的声音响起:“王警官、江警官,这么晚了,你们也想加入我们的夜间轰趴吗?”

    短暂的适应过后,江文心看清周围形势,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方慈披了件松垮的白色外套,好整以暇地在撑二层观景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一层甲板上,一群肌肉虬结的保镖围住了他们,示威似的按着自己的手指关节。

    王译直视方慈,不慌不忙道:“加不加入另说。方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方慈笑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请这么多人陪你们。这难道没有体现出我对二位的重视吗?”

    他右手一动,公共音箱里流淌出和美的圆舞曲。方慈侧过脸,随着音乐轻轻地摇晃起来,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各位,方某还有事,就不奉陪到底了,请替我好好招待两位警官。”

    话毕,他转身走向里舱。

    “小江。”王译扫了一圈不怀好意的保镖们,语速飞快地交待,“对方人多我们不好硬碰。待会我掩护,你找机会突破出去,找到方慈。他应该是想登入小岛换交通工具逃走,你势必尽全力阻止他,等我甩了这群人后,尽快找你汇合。”

    江文心也冷静下来。她摆出架势,专注地环视一周。

    聚光灯还照着他们,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开演。忽地,圆舞曲序奏结束,第一段主题旋律出现。像是什么信号打响,双方不约而同开始动作。

    王译晃身躲开一个保镖伸出来的勾拳,一个腹部攻击击退对方。有人从背后熊抱上来锁住了他的咽喉,他收颊提肩,大喝一声,将人从背上狠狠摔出。但更多的人涌了上来,王译随手抽了一根甲板上的高尔夫球杆,提起一口气冲进人堆,试图继续为江文心开路。

    水泄不通的人墙渐渐被撕开一道口子,江文心如一只灵活的泥鳅左躲右闪,时不时搞个偷袭,在又一次有人被球杆击飞的时候,她缩起身子轻巧一扭,钻出了人群。最外围的壮汉见状想要阻拦,她操起不知是谁掉落的铁棍反手一砸,也不管身后人的嚎叫,奋力朝上层奔去。

    不等江文心跨上小平台,船身轻微一震,伴随着低沉的鸣笛声,游轮竟停下了。江文心心中一跳,奔到船边。天色不如此前那般昏暗,似有若无的晨光和轮船上放射出的光线隐隐勾勒出一个岛屿的轮廓。

    是那个私人岛屿!

    江文心扭头张望,看到有一团人影急匆匆地下了船,朝雨林深处走去。

    肯定是方慈那伙人!不能让他们逃了!

    她飞身跃下楼梯平台,三两步奔下船,正巧看见人影没入雨林的尾巴。江文心正欲急追,耳畔刮来一阵劲风,她下意识朝前一滚,忽然不动了。两名保镖警惕靠近,踢了踢江文心,正要弯腰查看,“呲——”,一阵喷雾猝不及防地撞到脸前。两人大惊后退,还未作出下一个反应,便昏昏沉沉地晕倒了。

    江文心捂着口鼻站起。虽然做了简陋的防护措施,但她还是免不了吸入了一点麻醉喷雾,也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看来这瓶从医护室里顺来的东西功效还是挺强的。

    “啪!”,她双掌重击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甩了甩头不再停留,转身继续追击。天越来越亮,雨林里地势持续上升,是条上山的路径。这条路显然平常也鲜少有人经过,能看到树枝被折断的新鲜的痕迹。江文心追着上了小山的山顶,刚微喘着站定,就看到不远处海边悬崖旁,立着一个单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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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顶其实是一个简单修葺的平台,青石铺就的地面延伸出一个木制的观景台,中间是一座小小的瞭望塔。方慈就站在观景台边上,远处连绵的薄云里,一团灿灿的金色亮影嵌在海天一线之间,喷薄欲发。

    “方慈!你不要再侥幸抵抗了!”微咸的海风吹来潮湿的腥气,江文心定了定神,对着人影大喊,“我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方慈的尸骨,也知道了真相。定位已经发送,很快就会有支援赶来。”

    方慈转过身,似乎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背光的剪影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你是说,平行世界吗?”

    “你承认了?”江文心紧紧注视着他,“如果你自首,我们会为你争取宽大处理的。”

    这时,王译也根据定位赶来了。他身上多处带伤,一手扶着观景台一角的树干,示意江文心她没事,鹰一样的眼睛也锁定在方慈身上。

    方慈倒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他笑了起来:“看来今天是我运气不好。”

    又是一阵海风刮过,太阳终于跃出海面,霎时金光乍现,他的声音被掩埋在湿润的凉意里,有些模糊不清:“至少没有五年前运气好。”

    五年前?江文心和王译对视一眼。平行世界里实验室的那场大火,就是发生在五年前。

    方慈两手一摊,身体放松地靠在栏杆上:“既然结局已定,一直这么干巴巴地对峙着也很无聊。两位警官,不如我们坦诚相待,你们先告诉我,究竟查到了多少?”

    得到王译许可,江文心把他们调查到的情况掩去了不能说的信息后,告诉了方慈。方慈若有所思,哄小孩般地鼓了鼓掌:“厉害了警察同志,能查到这么深,真想给你们颁一朵小红花。”

    他又偏头看向波光粼粼的大海:“不过说到孤儿院,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回忆。”

    王译敏锐地感觉到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方慈笑而不语。突然,王译怀里的手机响了,是那部“老人机”。他按下接听键,陶铮然严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王译,我们可能找到了方慈杀人的动机。据我们追查,方慈小时被送入的那家孤儿院,是一次慈善活动的产物,其后每年都有固定的几位爱心人士捐款资助。而这些爱心富豪,都在你提供的死亡名单上。”

    王译脸色变了变,他换了免提,对望向他的方慈沉沉开口:“方慈,是那所孤儿院有问题吗?”

    “看来你们刚刚查到了?”方慈好奇地探了探头,“那边是另一个队长吗?队长你好,请问贵姓呀?”

    “……”

    见陶铮然没有搭理,方慈也不沮丧,他低下头,拨弄着指间的戒指,好像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东西:“没错。这家孤儿院明面上接受着富豪圈每年的固定捐款,但背地里为这些所谓的上层人士提供不上台面的肮脏交易。每天,我们就像待价而沽的牲畜一样,被人赶成一列站在餐厅门口,被选上的孩子可以进去吃饭,没人要的孩子只能在大家饱餐一顿后,才能勉强领到一部分残羹剩饭。有些人被选上了,过了两三天才奄奄一息地回来,而有些人,再也没有见到过。”

    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述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江文心的手却越攥越紧,绷成一对气得微微发抖的拳头。王译也忍不住骂了句粗口:“这件事就没人管吗?你们没有尝试报警?”

    方慈哂笑一声:“王警官,你知道孤儿是什么意思吗?是生没有人关心、死没有人在意的贱种,才会被送入这种地方。这种免费的再生资源,他们再喜欢不过了。你说,谁会管这件事?至于报警么……”

    他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曾经有一次因为监管疏忽,我和小伙伴成功逃了出来。我们想救更多人,于是选择了报警。警察赶到,把我们带到了派出所让我们等等。我以为是在让我们等待迟来的正义,可当我再次抬头时,等来的却是孤儿院的院长。那个牵手带我们回来的警员只顾着谄媚地笑,完全不看我们一眼。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权钱办不了的事。”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着打量了王译两眼,“如果当时我打通的是你的电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王译默然。

    方慈又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当然被狠狠教训了一顿。没过多久,我俩就被先后挑走了。她被一个富商看中,而我被挑选为一个研究团队的实验对象。无非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我还是和一头牲畜一样,每天和另一群麻木的人经历同样的流程:体检、测试、体检、测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实验团队做的是一个异想天开的课题,他们在研究平行世界,妄图找到两个世界的接口。更异想天开的是,他们居然成功了。”

    “他们发明出了一个仪器,叫做量子仪。通过量子磁场的不同强弱,它能找到多个平行世界中的‘自己’,还能利用量子纠缠的特性,创建通往平行世界的门户,实现与平行世界的连接。”

    “是那个园区地下一层藏着的机器吗?”王译问。

    “是的。”方慈慷慨地解释,“这个门户开启的条件比较苛刻,其中一条,观测指数需要达到最低,以此降低干扰因素,所以我们选择把它放在没有人的地下室里。不过最开始的实验还没总结出这条规律,因此经常有失败案例发生。”

    “好在轮到我接受实验时,基本已经趋于稳定了。我顺利地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正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回来之后,我就在计划一个方案,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案。”

    “如你们猜想的那样,那场大火是我放的。在这场大火中,我和另一个实验对象带着量子仪的核心零件逃了出来,完成仪器的重组后再次来到了这个世界。在一次游轮派对上,我找到机会,顶替了那个只会花钱的富二代。”

    太阳又缩回云层里,海风掀起方慈的衣摆,江文心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纹身!你腰侧的纹身,是为了掩盖大火的烧伤吗?”

    “没错。”方慈摸了摸腰侧,“幸好富二代的家里也不关注这个,总之我如愿以偿地留了下来。但这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说过,权钱能办任何事情,现在我得到了,那就可以用我的方式,得到那迟来的正义。”

    “实验室的人已死,孤儿院的真相还隐藏在深渊。要付出代价的还剩下老院长,以及那几个资助人。经过调查,我发现这几个人在这个世界里,刚好都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于是稍稍使了一些手段,设计让他们一步步陷入落魄,又用小广告做引子,让他们一点点相信算命改命,直到告诉他们平行世界的事,怂恿他们杀死另一个有钱有势的自己。你要知道,陷入绝望的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只不过我没想到有人还想双吃,出了点小纰漏,好在最后也算是解决了。”

    “你说得这么轻巧,但被你解决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王译脖颈青筋暴起,难以置信地怒斥道,“虽然我很同情你之前的遭遇,但这并不是你杀人的理由。你也需要为你的行为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另一头,陶铮然也压抑住自己的愤怒,问道:“那个偷钥匙的人,是我们现在找不到的江文心吗?她又是怎么回事,是你实验室的同伙吗?”

    “这个嘛。”方慈笑笑,“她确实是我的同伙,名字是她随意从死人堆里捡的,没想到这么凑巧。”

    “她现在在哪?”

    方慈装作惊讶地回答:“我当然不会出卖我的伙伴了。”

    他瞥了眼悬崖下汹涌的海面:“好了,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那么警官们,再见了。”

    方慈一笑,两人感到不妙,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单手撑过栏杆,跳下了悬崖!

    “方慈!”

    王译想要冲过去,但身上带着的伤让他动作一顿。江文心离方慈更近,可她也只来得及滑过方慈衬衣的一角,眼睁睁地看着方慈跌落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被泛起白沫的浪涛吞噬,再也不见了踪影。

    王译也扑将上来,他目眦欲裂,试图在不断拍岸的海浪间寻到方慈的影子:“……立刻通知增援队,目标跳海,调转方向过去捞人!”

    “是!”

    江文心最后望了一眼蓝色的大海。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辉化作层层浪纹中闪动的斑点,好像无数个小宇宙随风膨胀又坍缩,不断重复着从零至一又归零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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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你们最后也没有找到方慈?”陶铮然幽幽发问。

    王译忍不住出言维护自己的队伍:“那里海水湍急,打捞有一定的难度。而且你不是也没找到那个女人吗?”

    陶铮然被反将一军,噎了一下才回答:“我们怀疑对方是不是也逃到平行世界去了,但现在不敢贸然断了量子仪的运转,还在等专家评估。”

    “哦,所以你们不管了吗?”

    “……”

    江文心好笑地打断两位队长的小学鸡斗嘴:“两位队长都不容易,至少合作解决了一个大谜团,辛苦了!”

    她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陶队长,你们世界里那些顶替了另一个自己的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陶铮然道:“虽然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件事,毕竟尸骨在你们那边也没法传过来……但我们也不会放弃。我想了想,可以从重查孤儿院事件入手,如果他们坚持自己就是本人,那也会因为原主的罪名而遭到惩罚。只要做了错事,就别想着逃脱。”

    江文心很高兴:“那太好了!”

    王译皱了许多天的眉头也略微松展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要挖掘荆棘之下的真相不是件易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联系。”

    “陶队长,”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如此称呼陶铮然,“合作愉快。”明知对方看不见,王译还是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对面静了一秒,随后陶铮然带着笑意的声音跨过连同两个世界的隧道,平稳而坚定地落在遥远的另一方,就像先前无数次的那样。

    “合作愉快。”

    “王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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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文心熬了个大夜,和队员们整理出了本次连环案件的结案报告。也不知道王译是怎么和上级汇报的,等他回来时,眉梢处带着少有的喜色:“各位同志都辛苦了!我特地和局里申请,今天放假一天,大家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别忘了明天准时来上班啊!”

    “好耶!”办公室里一片欢呼。江文心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回去睡他个天昏地暗,王译叫住了她:“小江,有时间聊一聊吗?”

    两人约在了警局附近的咖啡馆。江文心问:“王队,还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王译难得不知道怎么开口,但还是真诚地望向江文心,“我也只是担心问一下,如果冒犯到你了,对不起。”

    “之前看你的简历,你小时也是在本地孤儿院生活的,体检报告又显示你的背部和手臂上有部分陈旧伤痕。这次的案件……我不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是否也存在着那样的孤儿院,如果有,你告诉我。”

    江文心一眨不眨地看着王译,直看得王译脸色越来越沉重:“真的有?小江,你……”

    “扑哧”,江文心忽然一笑。她大喇喇地摆摆手:“王队你别紧张,我逗你玩的呢。我以前确实是在孤儿院成长过来的,但老师们对我很好,也没有虐待我,这些伤是我有一次去后山玩,为了采一朵鸡蛋花不小心滚下小山坡磕到的。”

    她又发誓:“放心吧王队,我都当上人民警察了,能隐瞒不上报,允许这种恶势力一直存在吗?”

    王译还是有点不相信的样子:“你不会和方慈一样,自己就给自己报仇了吧?你没做什么坏事吧?”

    江文心都被说得不困了:“您也太看得起我了,退一万步说,我有那个能力吗?”

    “也是。”王译对这一点颇为认同,“那行吧,没问题就好,也是我多虑了。”

    他喝掉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来:“钱我已经付过了,睡前记得定闹钟,明天别迟到了。”

    “谢谢王队~好的王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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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江文心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进警局,终于在最后一刻准时打卡。她胜利握拳,喘着气还没坐下,听见一旁的小李好奇发问:“王队,你怎么突然搜起植物百科来,是和什么案件有关吗?我看看……鸡蛋花,唔,没听过也没见过,不是本地的花吧,果然,还挺好看的……”

    江文心一愣,转过头去,正好和王译的目光对上。王译的眸子是深褐色的,眉峰明显,这让他在没什么表情看着人的时候,总有种审视犯人、让人发憷的紧张感。江文心藏在一侧的手猛地抓紧桌沿,冷汗从脊梁处冒出。她微微张口,嗓子有点发痒。

    “小江。”王译忽然说道,“下次可不许这么踩点了啊,这次就算了。十分钟后,105会议室,队内开个小会,有新的案子了。”

    停滞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江文心面不改色地点头坐下,借着桌上的镜子扒拉了一下自己因跑步被吹乱的头发。镜子里还是那个绑着马尾的年轻女警,猫儿似的圆眼看着自己,又好像正看着什么人。过了一会儿,江文心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翻出笔记本和笔,正了正警徽,朝会议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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