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夏天。”
及肩黑发的少年弯腰捡起角落的最后两个篮球，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右半边脸。
月光从高处的窗户洒进来，器材室没有开灯，就着月光，黑发少年用抹布擦干净混合着汗臭味与橡胶特有的刺激气味的篮球。
“我不喜欢夏天。”
吉野顺平纠正着自己的措辞。
吉野顺平把最后一个篮球擦干净放进推车里，推车被他摆放到了一侧，那里已经放着三个装满擦干净的篮球的推车了。
他站在器材室门口，手放在门上，用力地推了一下。
果然被锁住了。
“夏天对我来说，不是最喜欢的季节。”
高处的窗户被推开了，吉野顺平踩在放满篮球的推车上，趴在了远离地面的窗台上。
窗户被推开后，蝉鸣一下子更大了。
噗通。
闷闷的坠响声从地上传来。
窗户离地面到底还是太高了，尽管已经小心再小心了，吉野顺平跳下来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橄榄绿的眼瞳暗了一瞬，刘海遮住了脸上的隐忍痛楚。
白衬衫沾上了尘土，吉野顺平没有在地上多停留，过了片刻就撑着站了起来。
黑发少年走向器材室角落，书包就在灌木丛与铁丝网的夹缝间。
在被叫去篮球社的时候，吉野顺平就在路上把书包放在了这里。
本就是热门社团的篮球社，连替补都是学校里最会来事的学生，怎么会突然说把他调剂到了篮球社。
更何况……
黑发少年拿起了书包，拍了拍上面沾着的树叶泥土。
他根本就不想去。
吉野顺平背上书包，没有从校门口走，这个时间校门已经关了。
就算解释，也只会换来保安的大喊大叫以及第二天的检讨。
他熟练地顺着铁丝围栏的边缘走着。
班长告诉他被调剂可以得到去篮球社面试的机会，那个时候班长脸上露出的表情，吉野顺平明白。
“吉野你还没有加入社团吧，我给你争取到了篮球社的调剂机会。尽力就好了，万一……我也会帮你协调后面补入的社团的！”
明明他是知道自己只是想去影像研究会的。
班长友善还带着鼓励的笑容下，翻涌着让吉野顺平垂下眼不去看的违和感。
迟迟没能等来预想中的反应，班长眯起的眼睛睁开了。
“我会去看一下的。”
吉野顺平接过了篮球社的调剂表格。
他盯着手上的这张表格，就像上面的字十分吸引他一样，没有抬头去看班长。
“那个……要是我落选了，能让我加入影像研究会吗？”
“啊哈哈当然！放轻松，你也不要太悲观，万一就进了呢。”
吉野顺平的反应虽然不如预想中激动感动，但也对，他这样的闷葫芦都已经想找后路了，这种反应也正常。
班长重新笑了起来，对身边几个同学点点头示意，收拾着书包。
“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来找我，我们是朋友，对吧顺平。”
称呼在他口中自然地变化着，班长拿起书包离开了。
在走出教室门时，他像是不经意地回头对正垂头理着书本的吉野顺平说：
“对了顺平，几天后的学生会选举，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蝉鸣逐渐加大。
吉野顺平走到一颗橡树旁后，蹲下，在树与灌木丛之间的背后，露出了一个铁丝网上的洞。
黑发少年蜷缩起来，先把书包顺着洞口推了出去，然后自己慢慢爬了出去。
吉野顺平站了起来，面前是向下的斜坡，再下面是平静的河流，高高的桥墩没能挡住月光。
没有从一般人惯常走的后门小门走，所以身后靠在桥墩上的那群人没有发现吉野顺平从他们的前面出现了。
“怎么还没出来，老子都等多久了。”
“这么多球够让那个废柴忙活了，就他还想进篮球社？对了，你最近谈的那个怎么样了？”
“叫她出来死活非要订酒店，老子哪有这个钱！？还真是难搞，等吉野出来多要点好了。”
“他家没什么钱吧？一副穷酸样。”
“嘿嘿，前几天跟着他看到他妈穿得不错长得也还行——他没钱，他妈总有钱了吧。”
他都知道。
燥热难耐的夏夜，只有静止不动才能维持不出汗的状态。
而吉野顺平擦完整理了一整个社团的篮球，爬上又爬下。
此时白衬衫都黏在皮肤上，浑身蒸腾着热气。
他……
“我讨厌夏天。”
吉野顺平喃喃道。
他抬头，皎洁的月亮仿佛脱离尘世之外，显然也摆脱了这份热潮。
吉野顺平蹲在原地，现在一出去肯定会被发现。
他无意识地攥着脚边的野草，在听到他们饱含恶意的嬉笑声后，手摸索着，握上了一块碎砖。
从他这个角度，桥墩与月亮平行，将月亮分割成一半。
一只雪白的大鸟站在桥墩上。
……嗯？
吉野顺平的脖子伸长了一点，橄榄绿色的眼瞳睁大了，想要更仔细地去看高处桥墩上的那个雪色身影。
那不是鸟……
是……
“哟～”
轻佻不伦不类的口哨声从那几个人中响起。
他们也发现了桥墩上的身影。
“美人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站桥上啊，心里有事下来跟哥哥聊聊，不要想不开嘛～”
戴着兜帽的高挑纤影站在足以让恐高者目眩的桥墩上，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会被突来的一阵夏风吹散。
月亮在他身后甘愿作配，白发在月色下映出绸缎一样的碎光。
宽大的雪色披风披在他身上却仍显得身形轻盈飘逸，静立时宛如雪鸢。
桥下抬着头仰望的几个人类嘴唇掀起，露出了痴缠的丑态，让他们忽略了一切不对劲的事情，是月色下映出的兜帽下的那张脸。
他们匮乏的大脑找不出任何能够准确形容的词。
唯独在他们出声后，那双兜帽下的绯红双眼……
机械一般，几乎是瞬间向他们转动而来。
不合时宜的，出声的那个人脑内突然闪现了昨天玩的恐怖游戏里的系统提示：
【警告】
【你惊动了某种存在】
那双眼睛……
像妈妈设计稿里那枚以血月为灵感的红宝石。
吉野顺平突然惊醒，浑身一颤像是刚从梦中苏醒一样。
他慌忙站了起来。
那群人，那群人不是什么好人。
那个女孩子遇到大麻烦了。
要去提醒一下她才行！
黑发少年刚向前踏出了一步，右手拿着的碎砖硌痛了他。
他看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起的碎砖，满脑子的念头纷纷乱乱。
现在离开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发现的。
只要没抓住他，他们是不会找上妈妈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注意一点躲开他们就好了。
那个女孩子在桥上，只要不下去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她。
应该没事的。
没事的。
“美女——你跳呀，哥哥们会接住你的，跳吧啊哈哈哈！”
可恶！
吉野顺平低头闭上眼睛，右手把碎砖攥得紧紧的。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然后突然屏住一口气，向前大步走出几步，睁开眼睛喊道：
“……你们——！”
……
诶？
……人呢？
桥下空空荡荡，缺乏人搭理的斜坡也杂草丛生，就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留下。
空气里只剩下吉野顺平那句突然断头的未尽之言。
黑发少年愣住了。
下一刻，他匆匆仰头看去。
桥墩上那个雪色身影也不见了。
“蠢货。”
一道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
如同雪山卷起的一道终年不变的寒风，带着冷冽的雾气，席卷上了吉野顺平。
橄榄绿的瞳孔颤抖着。
黑发少年猛地转身，却只见雪色披风伸出的一只手，如玉如冰般雕琢而成，一抹血色在指尖飞快地隐去，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轻轻地捻了捻。
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从始至终都没有摘下兜帽。
在吉野顺平的眼下，他微微欠身，在袍角碰上地面前，整个人如同灵巧翩然的雪鸢，以一种超脱现实的力量跃上了天空。
月亮都被他踩在脚下，然而，他只是脚尖轻点上了百米之上的电线。
只在动漫又或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吉野顺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出现在了眼前。
吉野顺平的眼球缓缓地转向那几个人原本所站的地方。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脚像是脱离了身体控制，自己跌跌撞撞地向前。
眼睛一直盯着空中的那个身影，差点又被绊倒狠狠摔上一跤。
等、等等！
那道在电线上行走自如的身影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转头，垂眸瞥了正好被绊倒在地的吉野顺平一眼。
就是只是一眼。
精致到不似人类的少年冷淡地睥睨着他，但那目光又好像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吉野顺平却僵住了。
明明是夏夜，他却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
在跟那双眼睛对视时，某种预感像一道闪电毫不留情地直直劈在他的大脑里。
好可怕……
会死的……
那不是危险，那是……
——死亡本身。
仅此一眼，绯红双瞳就不再给予再多一毫的关注。
百無御子看着自从吉野顺平出现后就一同出现的层层弹幕，哪怕他此刻跳上百米高空，只要向吉野顺平看去，弹幕就会充满整个视野。
……简直避无可避。
【白毛红瞳，要素察觉！】
【杀得好！！！不过顺平应该没发现吧，毕竟都掉进河里了】
【我直接嗨老婆！这集经费全拿去画美人了吧！吸溜吸溜，干得漂亮！】
【不是，你们没看过偷跑吗？好害怕啊，虽然没发现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但好担心不是人……】
【什么不是人，骂人干嘛啊？现在对角色恶意这么大了吗】
【抓前面的萌新，意思应该是怀疑这个白毛是咒灵吧】
百無御子只瞟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下一刻，百無御子从吉野顺平的视线里消失了。
无聊。
橄榄绿的眼瞳愣愣地看着那道雪色身影消失的地方，久久没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