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带海洋气团和极地大陆气团交替控制下,港岛春夏两季多暴雨。
港岛天文台发布了今年第一个红色暴雨预警,大雨拍打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向楼下看去,公司门口的路上车灯闪烁,警笛呼啸,前方似乎发生了追尾事故。
岳明迦午睡醒,脑子迷迷糊糊,盯着手机上的短信,轻叹一声,不由担心起下班怎么回家。
港岛城市排水系统问题,各处容易积水,估摸着这个雨量,内涝肯定严重。
她日常地铁上下班,但积水严重情况下地铁极有可能停运,何况特大暴雨她也不敢乘坐地下交通工具。
岳明迦看向自己脚下的小羊皮通勤鞋,心里泄气了一大半。
小羊皮材质,娇贵的很,稍潮湿的环境就容易受损,更别提外面及脚踝深的积水,能让它当场报废。
买回来穿了不到五次,还是她拿上个月奖金忍痛购入,也怪早上出门不看天气预报,一天啥事没干先倒贴一双鞋进去。
止住自己胡乱飘散的思绪,强行将目光拉回电脑上,后脑勺一抽一抽的痛,午睡不仅没有缓和偏头痛,反而是越发加重。
平时半个小时能看完的合同,十分钟过去了,岳明迦一行都没看进去。
头顶的中央空调风力实在强劲,吹得她直哆嗦,头痛成这样,冷气功不可没。
可公司常备的薄外套拿回家换洗了,今早出门急又忘了带新的,现在只能硬抗。
头痛欲裂,工作效率又低下,岳明迦起身去茶水间接杯咖啡醒神,顺便处理手机上的私人消息,半天没看,微信未读99+,大多数来自一个群聊。
岳明迦不想和以前的塑料姐妹重塑感情,她好不容易才从北城逃走,现在对这些人算得上避之不及。
点进群聊,消息免打扰,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清理后,微信聊天页面都干净了不少,剩下几条都来自置顶好友——夏新柔。
这是她好友中,友谊最为长存的一位,也是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系的北城人。
夏新柔:「宝宝,我下周三的飞机,来港城度假,速来接驾。」
看到这则消息,岳明迦口中的美式都变得香甜,头痛似乎都缓解了不少。
自从三个月前她逃婚,一声不吭跑到香港,家里断了她的卡,勒令哥哥姐姐不准接济她,也没人敢违抗爷爷的命令来看她。
这几个月里,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说不孤单是假的,她很开心好友的到来,算是她港岛打工生活中的一大慰藉。
去年岳明迦研究生毕业,从英国返回故土,原以为,学业有成定能在北城大展拳脚,顺利进入一家律所,熬上几年,积累些资历,也能在红圈有立锥之地。
可现实与梦想往往南辕北辙,甚至让人觉得魔幻。
回国不到一个星期,刚刚收到offer,计划入职,家里长辈告诉她,家族生意布局,需要她嫁给合作伙伴的孩子,巩固两家情谊。
俗称,联姻。
岳明迦很坦然的接受了联姻,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择偶权。
家里送她跳舞画画,出国留学,流水一样的钱砸在她的身上是要有回报的,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即使她是生意人的亲生女儿。
她就像一项理财产品,长辈准备了二十多年,这期间投入不知多少,就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将她抛出变现,实现利益最大化。
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可岳明迦情愿自己是个商品,没有自己的思想,生来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但是家里人让她读书明理,读史明智,让她了解个性解放、人文主义,让她行万里路、开眼看世界……
她萌生了自我意识,不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商品。
她可以接受联姻,但绝不允许婚后被禁锢在一亩三分地里,失去社交更失去工作。
抹掉姓名,被冠以陈太太的称谓,靠奢侈品包包和昂贵的珠宝麻痹神经,日日宿在酒醉金迷的幻梦,最后又逼着自己的孩子走上一条相同的道路,循环往复。
所以,在陈家提出,婚后她得当全职太太,两年内得生下长子,三年内得实现儿女双全时,岳明迦毅然决然的定下的离开的机票,飞往港岛。
她讨厌北城这群虚与委蛇的大人,清朝覆灭百年,好像还做着满洲遗老的美梦。
什么狗屁的三年抱两,百年香火,滚一边去吧,她不想cosplay清朝大福晋,那群玩物丧志的公子哥也不是贵族王爷。
岳明迦无比庆幸,自己在大学期间将所有兼职收入和奖学金都存入了一张不为家里人知晓的银行卡,算是为她迟来的叛逆提供资金。
所以,刚开始的一个月里,爷爷与父亲即使震怒,也查不到她的踪迹,银行卡流水毫无动静,社交平台没有半点踪迹,这位看似柔弱的小女儿,真的一个人逃离了北城,甚至没寻求任何帮助。
一直到她入职新公司,港岛的消息才慢悠悠传到北城,岳家人才意识到,她们眼中的娇娇小姐,跑到了一个从未踏足的城市,安心当上了公司小职员。
岳明迦甚至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星期,夏新柔通过微信时刻播报着北城风云,据说她家的别墅灯亮了一夜,邻居家的院子都能听见她爸爸怒吼声。
那几天,她出门上班都得观察四周,会不会像港剧那样,突然窜出来一群人捉拿她回家。
好在风平浪静的又过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人来抓她,夏新柔说她们家把还在读本科的妹妹推了出来订婚,这才稳住陈家。
她好像被家族遗忘除名,停了银行卡,哥哥姐姐也不敢联系她,甚至都不能在家提起她的名字。
岳家男人的父权思维演进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们压根不觉得自己专制独裁,以一种高高在上姿态的下了定论,说她不出半年便会回家求和,哭着请求原谅,便放任她在外工作。
岳明迦乐得轻松自在,她喜欢这种自由感,也不想和那群男人争辩,虽然会有些孤单,但和家里超强掌控欲的窒息氛围相比,一切都是小意思。
只不过,她有时会想起那位妹妹,可她本质是个极其自私的人,这种愧疚很快会烟消云散。
家里的男人不作为要靠裙带关系走捷径,她凭什么要有心里负担。
一阵急促的铃声将岳明迦唤回现实,老板已经在工作群里call进度,她仰头将剩下的美式一口喝尽,快步回了工位。
因为本科与研究生的履历还算漂亮,岳明迦即使拒了北城的offer,她依旧顺利在港岛找到了份合适的工作——一家上市外企的法务岗。
日常工作虽说繁琐,可上下班时间有保障,周末双休,薪水横向对比也算不错,虽然很难负担起她正常花销。
毕竟二十多年娇生惯养,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即使岳明迦放弃了一周一次的全身spa,以及各大奢牌每月选购……薪水才勉强度日。
紧赶慢赶,她和同事终于在下班前结束今日工作,不用加班到深夜赶ddl已经很棒,岳明迦采用精神胜利法,日常安慰自己。
外面的暴雨转小了一些,红色预警也改为橙色预警,可她脚上的娇贵小羊皮依旧无法抵御积水,而街边便利店的雨衣雨鞋早已售罄。
岳明迦站在公司大堂,看着外面的积水,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咕噜声。
她中午因为头疼就垫了一片吐司,一下午的工作强度早就消化殆尽,她无比想回到自己五百尺的小房间,点上一份外卖,打开积攒一周的电视剧,度过一个美好的雨夜。
干脆一狠心,拿手机叫了的士,运气很好,不到十分钟就叫到了车,她原以为,这个交通状况得等很久。
从公司到她租的房子,地铁距离半小时,打车十几分钟500元。
心在滴血,可鞋子的三千元与打车的五百元孰轻孰重她还是能衡量清楚。
从公司楼下到出租车道的几百米,岳明迦干脆脱下鞋子拎在手里,淌水上车,倒是有一种乘风破浪感,保住了鞋子,她现在是看什么都挺开心。
“嚯,落跑新娘在这儿上班啊?”
公司前的马路是港岛交通最繁忙的大道之一,周围都是各大公司的办公楼,下班时间常常被堵的水泄不通,更别说这种暴雨天。
的士的斜后方停着一辆卡宴,在寸土寸金的港岛,豪车如过江之鲫,行人早就见怪不怪,只不过车牌实在唬人,惹得岳明迦看了两眼。
8号车牌。
——商人大多迷信讲究一个吉利,这种带有特殊意味的数字不敢想得拍卖多高的价钱。
也不知道是哪位的座驾,暴雨天还在外面奔波,难不成总裁还得上班打卡。
岳明迦上出租车后,司机很赶时间似的一脚油门冲了出去,等钟斯年抬头看向前方时,只剩一丝尾气。
他面露不解,开口问冯佑什么叫落跑新娘,在这儿上班是有什么问题吗?
毕竟此处汇集着港岛绝大多数上市公司,随便拎出一个,都是‘打工人’的梦中情司,对于普通职员而言,在这儿上班算是挺值得自豪的一件事情。
冯佑在家中公司挂了一个职务,可他压根闲不住也静不下心,世界各地跑,海峡两岸开party,可谓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各个圈子的八卦都听了一嘴。
他很乐意给消息闭塞的朋友分享豪门秘辛,花了十几分钟把岳陈两家联姻经过添油加醋讲了一通,交代了落跑新娘的由来。
钟斯年听完一言不发,百味杂陈,他家中也有位妹妹,被大家养得极其刁蛮,三天两头就是上房揭瓦。
从初中起便开始dating,截止目前,每隔半年便会因为情感问题找父母狠狠哭诉一番,再要得一笔经费,出去消费旅行以慰藉心灵。
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人萌生过让她联姻的心思,只求她平安喜乐。
听冯佑的口吻,那位岳明迦女士与他妹妹钟慕灵年纪相仿,可遭遇大相径庭,不由有些惋惜。
钟斯年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于好友这种行为颇有微词,拿别人的苦难当谈资实在不妥,思虑再三还是提醒了冯佑,毕竟他这位朋友不着调惯了,嘴比脑子快,时常祸从口出。
“……岳女士本来就是挺不幸,你少说两句,什么落跑新娘,她有名有姓,别取这些外号。”
冯佑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有些不尊重人,赶忙对着虚无道歉,希望没有冒犯。
只不过在选购外卖的岳明迦女士可不知道卡宴车中发生了什么,她现在饥肠辘辘,恨不得点上十份美食一一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