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的酷暑,最是熬人。
少女手摇一纸折扇,稳坐于雅阁之中。轻瞥一眼,镀金花窗外戏子咿咿呀呀地在那华美的戏台上唱着。
“若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
手中盏摇摇晃晃,杯中茶展展转转,映出那一双如沉渊般令人似懂非懂的眼眸。一曲未了,阁中人忽而柳眉一挑,收回视线。放下茶杯,青瓷与红木碰出清脆声响。
“这曲子,乏了。”
司空婧轻轻道,收起手中折扇,轻置袖口之中,挺身欲起。
“姐姐”,司空婉随即一偏身子,伸手拿了搁在一旁的青纱帽,递上。
“去湖边。”司空婧手一挥,将青色油纸伞持在手中。接过纱帽,她捋了捋外衫和袖口。
虽怔着,不明所以,司空婉抬手,先一步开了雅阁的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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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一瞧,看一看嘞!波斯新进的凉布缎!达官贵人们都来买的嘞!”
“官人,瞧瞧这钗子吧,京都花溪坊的新货,这颜色跟您娘子的衣裳配得很呢!”
“来来来,打北面来的新小吃,冰凌糕,冰冰凉凉舒爽的很!”
湖边小摊小贩嚷嚷着,游人来来往往,成群结队。湖光天色,蓝天如海,几只水鸟在水面划过一道道水痕,牵起波澜。
司空婧一身素色长衣,外套一珠色轻纱,头顶轻纱帽,虽已经是最朴素的装扮,而路过的行人,每每经过她,因她那独特的气质,便一定要回头偷瞄上几眼。
“喔唷,哪儿的小姐出来玩来了?”
“一看就不是平常人,这身段…这样的人也会出来玩啊!我还以为就在家中写写字,刺刺绣呢!”
“话说,这个年纪还未出嫁…莫不是,有什么怪病?”
“我的天哪,可别说了,我感觉她在盯我俩!”
“嘿,不会是看上小爷我了吧!”二人对上司空婧的目光,远远却觉那轻纱后的杏眸里泼出一桶冰水,刺骨,刺心。
“啊,这大夏天怎么怪冷的。”
一哆嗦,两个男人后脊背有些发凉,略微瞟了几眼,便猫着腰离开,临了,两个男人还不忘回头瞧一眼,却见一旁黄色衣裳的司空婉眼神杀气腾腾,双手挥舞,眼中似有一把欲出鞘的剑,口中念念有词:
“再看,眼睛不要了!”
太彪悍了。
大家闺秀旁的随从怎么一点也不大家闺秀呢!!!!!!!
司空婧随即也转身,不再理会,淡淡向前走。司空婉哼了一身,转身小跑着追上,口中喘着粗气,手掌还不停给自己扇风,嘟囔着:“姐啊,这么热的天,非得出来散步吗!你是不怕热,可我修行还没到那个程度啊!”
撇着嘴,低着头,生无可恋的司空婉欲哭无泪。
“那就多修行。”司空婧冷冷飘来一句。
“姐!为什么!这湖有什么魔力!让你连你亲妹妹的性命都不顾!我真是…”司空婉气得跳脚,干脆直接停下了脚步,一边锤着脚一边嚷着,“腿好酸啊!”
司空婧停下了脚步,眉心又一蹙,是啊,平日里自己对这些山山水水也是没这么大兴趣。
顿了顿,她转身对司空婉说:“我不知道。”
“我心里觉得,今天,天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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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英气,着红衣,配长剑。
一头长发用朱红发带高高扎起,鬓角的发丝因风飘起,腰间紫色令牌与玉佩重重叠叠地交错摆动着。眼角含笑,她背着手,轻哼着曲儿,穿插在人群之中,四下瞧着这西湖美景。
“好美的湖!”
随手捡起跟前婴孩掉落的拨浪鼓,蹦蹦跳跳地跑到抱着婴孩的妇人前:“小朋友,拿好呀!”
“嗯…嗯…”孩子似是还不会说话,只得零零散散蹦出几个音节,痴痴地看着赵言。赵言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谢谢你啊,小公子!”妇人摇晃着怀中孩子,对赵言浅浅鞠了个躬,笑了笑。
“不客气!”她摆了摆手,转身欲走。忽而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后撤的脚又挪了回来,对这妇人笑盈盈地道:
“是小姑娘!”
往前走,是西湖十大名景之一,断桥残雪。
师傅说,来西湖,必定去看看十大名景。什么苏堤杨柳,三潭映月,赵言哪儿对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事情感兴趣,一路过来,便也没怎么注意。
偏偏这桥,她倒是感兴趣得很。
断桥断桥,啧,这桥也不断,看着似是牢固得很。
大夏天,也没什么雪。
“哈哈,”赵言扬了扬头,嘴角牵起一丝好看的弧度,“有意思。”
踏着石砖,脚下传来石子相碰的闷响,乒乒乓乓,混杂在人声鼎沸之中。怎会有这样从来没有的声音,赵言心里觉着奇怪,便低下了头,盯着自己脚边,边走边瞧着:“什么东西啊…”
耳边掠过一阵凉风,伴着风铃清脆声响。
忽见脚下多了一钗白玉簪,斜躺在身前参差的青黑石砖之中。
停身。赵言缓缓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玉簪似是纯白色,而其中又有几缕青绿色彩,却是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只盯着一会,那色彩便消失不见了;可一眨眼,又显现在眼前。
应是看着入了迷,赵言好一会儿才起身,转身张望,想找到这簪子的主人。
人海茫茫,行人来来往往,各色各样。
她却觉着,那远远离去的,着素衣戴纱帽的小姐,就是簪子的主人。
“姑娘!姑娘!”赵言将簪子握紧在手心,侧身挤过人群,快步跟上,“借过借过!”司空婉和司空婧慢慢走在桥上,却听有人在叫嚷,不由顿住了脚,转身想看看。
“姑娘!”见二人停下了脚步,赵言内心松了一口气,继续跑着,追上二人。
“姑娘,你的簪子掉了。”赵言停在司空婧跟前,气喘吁吁地摊开手掌,递出掌心的玉簪。
司空婧一惊,抬手向后轻轻蹭了蹭发间本插着簪子的发髻。
簪子掉了,自己怎不知道?
司空婧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的习武之人,虽很容易看出是女子,但面庞中满是英气豪爽,潇洒自在。
甚至有些俊美。
比那些世家公子哥还要俊美些。
“姐姐?”半晌,司空婉见司空婧呆呆立在哪里,很是纳闷,偏头小声提醒了一句。
司空婧猛然回过神来,视线从赵言脸上挪开。细白的手指碰上赵言的掌心,取走玉簪,赵言忽觉手心传来一股清凉之气。
“谢谢小友。”司空婧言罢,作揖欲辞去。
“等等!”赵言上前一步,忽然抓住司空婧的手臂。
司空婉见此人如此失礼,窝火得很,上去一个巴掌把赵言的手拍掉:“住手!你在干什么!我家小姐岂是你能碰的!撒手!”司空婧也愣了愣,随即转身—
赵言瞥见,面纱下那一张脸:
白皙透亮,杏眼柳眉,清冷疏离,却又有些,轻柔如水。
司空婧被她这么一看,有些尴尬,对着赵言道: “小友,你可还有其他事?”
“啊…”赵言回过神来,双手无处安放地在衣襟上随意抹了抹,结结巴巴地道:“姑娘,我可曾在何处见过你?我…可否问…你…叫什么名字?”
好土的开场白。
司空婉听着一话,怒火中烧,配着这炎热天气,直接喷出火来了:“哇,我真是很少见到你这么不要脸的男子啊!摸了小姐还要问名讳!怎么,你是不是还准备着回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炫耀你今天勾搭上了一个大美女啊!你有没有礼貌有没有道德啊!我真是…”
司空婉上前一步,挽起袖口,握起拳头,似是想要掐架。
司空婧忙伸手拉住在空中、已经挥舞了一半的拳头—再晚一秒就又是一桩惨案:“婉婉,她是女孩子!”
司空婉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还呲牙咧嘴的,这一下却彻底懵住了:“什么?”
司空婧见她那傻样,却也无奈摇摇头。赵言被这架势吓着,也不禁退后一步。习武这么多年,她也很少碰见一上来就打的。
轻风拂拂,过往行人来来往往。
风铃如乐,轻巧玲珑,叮当作响。
司空婧悠然一笑,眼中生出些好久没有的欢喜,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她上前一步,道:
“当朝国师之女,司空婧。”
“青城山,赵言。”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