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

    我如今六十六了,每当睡下去做梦,总会变回年轻,一股不羁的气,总在我睡着之后去梦里找我。如果我清醒着,这股气就来找我,那我怕是要像年轻时那样冲动,那么就必须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了。

    太阳一落,消沉的夜便循环。我们呢!可以连续几天都是同一帮人,坐在餐桌上,拨着花生,喝点茅台,可以一言不发也不会尴尬。难道不聊天吗?聊的,不过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嚼着年轻那些事,到了六十之后,也都聊腻了,便央央聊些国家的事,聊台湾,聊日本,聊美国。然而这类的大事又与我们不相干,聊几句便沉寂了下去。

    我的梦常常是那样。年轻时候太精彩了,使我常常回忆,一回忆,便陷于感伤之中,又怅惘,又欣欢,无数的感受在我回忆时打搅我,使我哀叹着,又过了半夜。

    我爷爷是出了名的阔家少爷,听奶奶常嘀咕的,爷爷十三兄弟被村里城外称为“十三太保”,城外的许多大官都认识我们许家。

    爷爷排名十三,是大家的“十三弟”。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爷爷还健在,且灵活的很,七十多岁仍可以追着我满巷子打。

    然而爷爷的童年,实在比我不凡得多。

    它幼时的私塾先生,是咸丰元年的省状元,好像是名作许希元的。这先生教过我曾祖哩,是我们世代的私塾先生。

    到爷爷十七岁时,溥仪下了位,清朝结束了。我们家被一些所谓“新青年”抨击,那时却还不严重,他们骂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倒也仍算辉煌。

    一直到我的父亲十四岁时,中国成立。

    父亲说,爷爷是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在政府的人收走了我们家的许多田地之后。爷爷沉默了整整一个月,我不敢想他那一个月是如何在煎熬中度过,过了那个月后,爷爷便淡然接受了。

    父亲也很难忘怀,常常独自溜到那些曾经属于自家的田里,一待待到天黑才回家。他便静静的坐着,躺着,也不闹,也不毁坏田里的一切。田地的主人大多都在许家打过工,日久生情,也不赶父亲走,天黑了倒会提醒父亲该回家了,不然老爷子又要发火。

    母亲同父亲是同一个私塾的书生,是青梅竹马。

    他们小时候都阔着。一边是东埔许家;一边是满春临家,一边是许家才男;一边是临家小女,一边九岁能赋诗;一边九岁能织锦。他们满月时便定了娃娃亲,几百号大人物聚在临家的喜临阁里为他们贺喜。

    我有两个伯伯,却都不曾见面。大伯是从小便死的,是跟西柃村的啊焦去玩水,两人打闹着,大伯一失足,“扑通”一声倒入水里,这啊焦”其实熟悉水性,可一害怕,竟然没敢下水去救。

    等到大人过来,大伯的尸体已经肿成了球,浮在水面。

    二伯跟了国家去外国打仗,风光得很!

    他的遗体去年从韩国运了回来,装在一个很重的箱子里。

    父亲还有两个姐姐,现在仍健在,便是我隔壁别墅的两个老奶奶,我叫做大姑二姑。她们的子孙都孝顺,每天不怕闲,一直有人陪。接二伯的遗骨时,两位老人家都去了,坐飞机,头等舱,居然都没吐,反倒是眼泪不时地流下来。我便同她们闲聊,逗得她们哭一会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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