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混蛋！”
卡啷一声脆响，茶盏碎裂在地，茶水好似茶盏的眼泪在无声地流淌着，然而整个房间却满是令人欢愉的淡雅芳香。
“小王爷您息怒！”
长着一张异域风情的脸却穿着中原服侍的侍女匆匆走过来，开始收拾地上打碎的杯盏。
看着蹲在地上委曲求全的侍女，洛斯心中隐隐作痛，刚刚的怒气瞬间消去了一大半，却同时转为了悲凉。
他坐下来，解开了辫子，银白色的长发在烛光的映衬下散着柔光，仿佛他是一位从月宫而来的仙子，那双眸子亦仿佛要滴出血来。
“小王爷，这是国王送给您的衣服，请您穿上吧。”
另一位侍女向洛斯呈上了一件中原服饰。
洛斯只瞥了那衣服一眼，便淡漠道：“我不穿。”
“小王爷，可是……”
“我说了，我不穿。”
洛斯低沉着声音，尾音竟带上了一丝沙哑。
“小王爷，奴婢知道您委屈，可既然到了这里，自是身不由己，所以还请您好好保重自己，莫要让王妃娘娘担心啊……”
老侍女的话刺中了洛斯的软肋，可他殷红的眼尾依然显示出他不屈的性格。
洛斯没有说话，双方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洛斯的抓着银发的手猛地一抖，十分紧张地看着门口，而他这副机警的样子就更像一只兔子了。
“让我来看看小美人在干什么！”
李长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洛斯微蹙眉头，白皙似雪的手紧抓着裤子，手背筋络分明。
“哟！这是干什么呢？”
李长忆大踏步走进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活力。
几乎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李长忆就明白了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见过太子殿下。”
侍女们纷纷给李长忆行礼，洛斯紧咬着嘴唇，最终只是微微欠身，十分敷衍地说了一句：“太子殿下。”
李长忆哼笑了一声，甩甩袖子道：“你们先下去。”
侍女们道了声“是”，便纷纷退下了。
屋内烛火摇曳，只剩下李长忆和洛斯两人，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李长忆背着手，慢慢走向洛斯，洛斯紧绷着神经一步步后退。
然而屋内不大，洛斯退着退着就靠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李长忆看他的模样实在想笑：“你躲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别过来！”
洛斯低吼道。
李长忆更想笑了。
洛斯长得人高马大的，能被矮他一头的李长忆逼到角落，这简直成何体统了。
“哎，我说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即便李长忆真的可怕，他也希望这种可怕是在苏柳面前的，只可惜不论如何这一套在苏柳面前都没用，苏柳可比他可怕多了。李长忆凑近洛斯，睁大黝黑清亮的眸子看着洛斯。
大概成为太子殿下唯一的好处就是世间一切美丽的东西都可以供他随意观赏吧？白天的时候距离有些远，他没大看清洛斯，而现下这么仔细一瞧，洛斯简直美得不像人。
话说这人的身上有瑕疵的地方吗？每处都简直完美到极致！
“你长得也太漂亮了，简直是我见过的最……”
李长忆想了想，又转口道：“最漂亮的人里面排第五！”
第一名自然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爱的娘亲，第二名是父皇，第三名就……哼，就谦虚一回，勉勉强强让给苏柳吧，自己做个第四也不亏。
洛斯有些困惑地看着李长忆，警惕的目光逐渐消失，然而——
“你的头发也好漂亮，像雪一样白呢，对了，你既然进了东宫，就是本太子的人，我去禀告了父皇，赐给你一个汉人的名字，姓随苏柳，单字为雪，你觉得如何？”
李长忆轻轻摩挲着洛斯的银白色卷发，却突然被洛斯推开了。
“别碰我！”
“啊？”
李长忆简直莫名其妙。
“呵，别以为使出这点小伎俩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这么做只会叫我感到恶心，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是，我只不过是你们互相联络感情的物品，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是谁，我有自己的名字，我……”
“洛斯？”
李长忆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的指尖上还缠着一根从洛斯身上掉落下来的银白色长发。
“很好听的名字啊，很适合你。”
李长忆说。
下一秒，他将那根发丝掸落在地，背过手道：“可是也不是谁都能成为可以交换的工具的，只有有资格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被选中，而你外貌出重，这是你的幸运。”
“哼，那我可真该感谢我这张脸啊，从一出生起它就给我带来多少灾祸！我只想和亲人在一起好好活着，就这么难吗？”
“好好活着？”
李长忆突然大踏步向洛斯走来，他本想像扛着苏柳一样扛着洛斯，只可惜首先洛斯比苏柳高，他施展不开身手，其次他就连抱苏柳那次都差点闪了腰，从此之后他便不敢对有未知体重的人轻易下手了。
扛既然扛不了，那就拽吧，趁着洛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长忆托着他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欺身而上。
“你要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李长忆的手撑在洛斯的两侧，手伸到枕下，从下面摸出了一把镶嵌着蓝绿宝石的铜匕首。
“你……”
洛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东西，你想用来干什么？是想杀我，还是想自杀？抑或者两者都有？”
洛斯没有说话，只是瞪着李长忆。
“你的眼睛就像晶莹剔透的红色琉璃，我要是不看紧你一点，这双眼睛迟早会被人挖了去吧？”
李长忆虽然面上笑眯眯的，但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战心寒。
“事已至此，就请殿下赐死吧。”
洛斯说。
“赐死？可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李长忆将匕首轻拍在洛斯的胸膛上，站起身道。
“不管你出于怎样的目的都好，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被我看见，否则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你有你的牵挂，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别让爱你的人担心。”
“你怎么会知道？”
洛斯坐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李长忆的背影。
李长忆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我不知道，猜的。”
“你……”
洛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情况似乎完全与预料的不同，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陷阱呢？
“天色也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李长忆欲要走向门口，这时门外影影绰绰映着一个逐渐逼近的人影，李长忆下意识感到不妙，而待到门完全打开之后，他更是惊得后退了一步。
“苏柳？！”
门外站着的人正是一身白衣的苏柳。
苏柳扫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洛斯，洛斯看他的眼神不甚友好，甚至带着敌意。
他又将目光移回李长忆身上。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喂！太子妃驾到，不知道要通传一声吗！”
李长忆意欲将战火转移，只可惜苏柳不吃他这一套。
“是臣让他们不必通传的。”
苏柳笑眯眯道。
可李长忆却觉得苏柳是笑里藏刀。
“殿下，这么晚了，你们在干什么？”
李长忆回过神来，连忙窜到洛斯身边，搂着他的肩膀道：“还能干什么？晚上当然是睡觉啊。”
洛斯瞥了李长忆一眼。
李长忆抓着洛斯的衣服抓得越来越紧。
“殿下，您忘了白天您答应臣什么了？”
“我……我……”
李长忆这时才想起来，苏柳说过让他今晚乖乖躺在床上，不许瞎跑。
完了。
李长忆看着逐渐靠近的苏柳，吓得猫到了洛斯身后。
“殿下，您躲着臣干什么，臣又不会吃了您。”
苏柳微笑道。
“你……你……谁躲着你了？”
一听到这句还是自己刚刚对洛斯说过的话，李长忆更生气了。
“那殿下还躲在洛皇子身后做什么？”
洛斯在听到苏柳对他的称呼时，心中猛地一颤。
“我才没躲，我就站出来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李长忆一鼓作气，松开了洛斯，直挺挺地站在苏柳面前。
两人的距离之近，几乎鼻尖相抵。
“不能怎么样，突然想起太子殿下您之前说想跟臣习武。”
“对啊，怎么了？难道你终于肯教我了？”
李长忆对苏柳突然转移话题感到莫名其妙。
苏柳点点头。
“今天臣就教殿下第一步，习武之人在习武之前首先要热身，否则会伤及筋骨。”
“热身？”
李长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柳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洛斯。
李长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腰被苏柳搂住，整个人天旋地转，直接被苏柳扛在了肩头！
“苏柳！你耍我！赶紧放我下来！”
李长忆如垂死般的鱼拼命地扑腾着，然而苏柳抓在他腰间的手按得牢牢的，让李长忆根本没法脱离他的束缚。
“殿下，这是习武的第二步：兵不厌诈。”
“你……”
洛斯就这样看着刚才还冷静沉稳的李长忆现在却像个小孩子似的连喊带叫地被他的媳妇带出了赤雪宫。
……
“苏柳！你简直坏透了！”
李长忆被苏柳放倒在太子殿的床榻上，愤愤不平道。
“怎么是臣坏呢？明明是殿下您毁约在先。”
苏柳的胳膊撑在李长忆的身体两侧，他墨黑的长发垂落，李长忆下意识抓着一绺缠在手上玩。
苏柳这么一说，李长忆就不吭声了。
“殿下至于做到这份上吗？”
苏柳的声音沉了下来。
烛火摇曳，李长忆黝黑的眸子在睫毛的阴影下更显幽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怕他被欺负，才想要给他找靠山的吧？”
苏柳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春风一般。
“可是臣倒觉得，殿下不必担忧，他还不具备被人欺负的资格——就凭他那张脸。”
李长忆这时才抬起眼眸，正视着在自己上方的苏柳。
看着苏柳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李长忆有些想笑。
苏柳固然是有他母后做靠山，可这并不是他不关心苏柳的理由。
李长忆自忖自己看人一向很准。
苏柳和洛斯不一样。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再管，你只需做好母后交代给你的事就够了。”
李长忆欲要推开苏柳，却被苏柳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别……”
李长忆似乎想到了什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别碰您吗？好，是臣冒犯了，可臣也只是希望殿下能成为更好的殿下……不过或许逼迫是没用的，只谈这些空话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臣也……”
苏柳松开了李长忆，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李长忆却干脆摊开手，微笑道：“不，我想说的是，以后随便你怎么碰，怎么碰都行。”
“啊？”
苏柳显然没料到李长忆会说出这种话，这下他看李长忆的表情更像在看一个傻子了。
“怎么？不碰也不行，碰也不行，你可真是个难伺候的太子妃。”
李长忆伸出手指调皮地戳了一下苏柳的喉结：“好了，我已经被你碰了，可以睡觉了？”
苏柳的身子激灵了一下，差点没热血上头。
看着翻过身背对着他的李长忆，苏柳入宫以来长久动荡的心第一次感到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