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的天空被千条粗纹切割成无数块,密密麻麻如脆鳞,寻蹊注灵无果,眉头紧锁:“有人强闯。”
简七担忧:“叩心坟拦不住?”
“看样子是不行了。”轰轰撞响越来越大,裂缝边界更加清晰,寻蹊不再犹豫,“你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数百幽灵重现,火速飘向西北天空,叠成一个中空的半圆,寻蹊指引三人:“从那出去,一直往北就是罔清边界。我探过了,沿途无阻,很安全!”
“看样子真要碎了。”简七急切窥天,“来者法力非同一般,你们留在这儿也危险。一起走,我们三人殿后——”
“是贾楠书。”
窥心鸟飞出雁惜腰包,她迅速敛敛呼吸,用凌寒的手指擦眼泪,一面说话,一面向他摇头示无恙。
凌寒艰难地沉舒一息,顺势牵紧她的手,握在掌心。
“贾楠书定有目的,你们留在这不安全。”雁惜用黎原风感应烽焱狮,泽心的灵力竟已消散。
她心口一颤,猜到是怎么回事,微微欠身,随后收整情绪,释放圣剑之力,撑住墨死泽结界。
“沿着那个方向往北走,罔清之外有人接应,”雁惜诚恳催它,“带着你的族人,还有这里所有的生灵一起走。只要看到红色长羽大鸟,双臂挥动五下,那些仙族就会保护你们。”
寻蹊感动微笑:“我不走。这是我们的家,虽然地方小了点,我们也没真正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我们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跟花花草草都有感情,和它的命连在一起了。姑娘,公子,你们快走吧。我墨死泽还没那么容易低头下跪!”
寻蹊飞至杳蔼流玉前方,右臂用力,将它往回震,幽灵族人同时打开结界,让出通道:“雁惜,快走——”
冰灵封冻西北角,凌寒与雁惜默契点头,窥心鸟逆时针飞旋,身体随着气流越变越大,简七腾空,拉回寻蹊。
七尺半空逐渐形成一道漩涡状的传送阵。
“既然你们不走,那就由你们在内守好这寸土地,让我们向外制裁那些不知分寸的跋扈之人!”
传送阵光芒如倒三角徐徐收拢,在天空凝成一个点,简七笑着对寻蹊:“小前辈,左手借来用用?”
寻蹊还有些发愣,简七已薅着它的腕向上。
结界感应到主人,轻轻荡开半寸,三注灵光瞬间冲离。
“小前辈,下次我给你带酒来!”
结界拢合,寻蹊抿抿唇,掏出画笔,为两个端正的嘴角描出弧度,随后转身:“娃子们,加油干!不能输给那三个家伙!”
*
罔清魔界迎来了万万年最热闹的时刻。
黎原之上,十万圣军齐聚,六万郜幺兵在后,层层围困、队队重叠,把魔界的天空填得满满当当。风飒天澜悬在云端,单泉溪和玖斛分站军旗左右,钧珐与蔚迩莘镇守天渊。
郜幺四子身披战甲,屹立阵前。
数百个星云符阵蓄势待启,原形咒纹发出玉白色的光,一道跟着一道,如同蜿蜒的晶阶,在荒凉的大地上砌连璀璨夺目的路。
长路中央,墨死泽结界被蓝黑色怨灵包裹,那气氲凝出怨躁凶灵样貌端庄,但每每张嘴,它们眼睛就会掉出来,一并渗出腥红的毒血,像恶魔的垂涎,根本跟“周正”二字沾不上边。
在那群怨灵之外、仙族符阵以内,七色花海被强灵压迫,缩成十尺房幢大小,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黑手肆意弹拨。而这黑手的来源,便是汹灵拱托、怨气缠身的贾楠书。
封岚裕护着身后魔族和晨时月碎灵,独身抵抗这恶趣味的瓮中捉鳖游戏,泽灵仙力却在短短半炷香之内耗去六成。
迅疾的金光猛追靠近,落到明亚身边。
“没有办法。”华溪焦头烂额,“那天杀的贾楠书预判了我们的预判,不知从哪抓来了四界人质,抽取其部分精魂作提线木偶,尚留一息,守在最外面。我们要想潜进去,必得伤他们!”
姣瑜攥紧拳头:“难道十六万大军迫境,都只能干瞪眼了么......!”
窥心鸟发出低鸣。
单泉溪朝郜幺众人送出眼神。
川影扯唇,“到时间了。”
飒和提臂斩空,明亚的靳阗剑循迹而冲,川影翻身跃前,踩实剑尖,凡双手划过,金丝浮现,看似飘软易折,实则利比刀锋,把恶灵的外层防御切得粉碎。
“我嘞个老天爷,这也太帅了。”华溪目瞪口呆,“大哥二姐三哥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把裘丝匕练出来了。”
他说着就抬起了右胳膊,想把肘拐子搭上旁人肩头,却倏地发觉高度不对。
姣瑜声无起伏:“你和简七当赌狗的时候。”
华溪收唇,半晌憋不出话:“......不是四姐,我们不就小酌怡情,大酌......”
姣瑜没有波动,华溪落肩认输。
少了个话痨子的日头,还真有些不习惯。
“上钩了。”
姣瑜轻轻一句,华溪猛然转头。贾楠书抽出了一成法力,把人质送到裘丝匕刀口之前,意图在川影犹豫之瞬进行反杀。
可那数百个提线木偶离地之际,裘丝匕化作了千丝细线,横勒切断蓝黑凶灵的操控。人质垂落,靳阗剑剑气凝作大手,伸向那数百人。
贾楠书遭到挑衅,冷冷一哼,刹那加大法力攻击川影,其势凶猛、灵阶之强,足以在拿下他的同时缴收靳阗剑。可事情的走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靳阗剑剑气之手往下落了三尺,后立马翻转回来,川影虽是硬碰硬打,却故意把蓝黑凶灵引入右侧——单泉溪早已布下阵法的地方。
金玲弧钟从天而降,为几人再添一把力。
姣瑜踮脚离时,华溪激动欲跟,但被她半掌阻回来,“你该接应的人在后面!”
强盛紫光如日照耀,冲破蓝黑怨灵的围堵,凌寒以冰作盾,挡避毒液偷袭。
简七出灵向远方,华溪与他对一个眼神,立马扬起了嘴角,“好啊好啊,趁我去前线探查情况,你们几个竟就这样把计划定了。”
见人齐,明亚扯丢袍氅,一闪入云,以靳阗剑鞘为轴心,向外输送滔滔金光。
这便是郜幺宿灵六星咒的起势。
霎时,金色的雪花纷扬挥洒,郜幺六子移步走位,六个端点连成棱角纹咒,震溃数万恶灵的自卫结界。贾楠书知道中计,想动那一成法力,却已被单泉溪的阵法彻底压制。
而凶灵受创的动荡波及范围里,无辜人质被宿灵六星咒保护,虽无法得救,却摆脱了贾楠书的控制,暂时安然无恙。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要救人质,但不是让其完全脱离危险。要试蓝黑凶灵的能耐,却并不强行猛攻。
当然更重要的,是牵引贾楠书的注意,让被困墨死泽的三人有机会破境而出。
“都用上宿灵六星咒了,却还要天渊梧阙作辅,才能抵抗我一成法灵。”贾楠书不屑地笑,“偏偏就这一成,就能把你们十六万大军逼退十里!”
凶灵冲窜,如破碎的天罡碎片,波势几近万斤重,单泉溪不得不借助圣军的承托,才勉强立稳了身。
但他站得稳,圣军可以合力抵挡,郜幺军也没有受到更多波及,罔清魔界的地面却成堆成覆地崩碎。
零零散散、千万里相传的哀嚎声起,魔族数万百姓遭受无妄之灾,钧珐想救,却无法凭用一人之力完成。单泉溪要说什么时,云霄处的玖斛开口了:“用风飒天澜。”
蔚迩莘没说话,默了片刻,以行动应允。
天渊三圣合力推灵,送风飒天澜落地,为魔族百姓隔开一道深厚的保护屏障。
“你们开始悔过自新了?”贾楠书冷嘲热讽,“一次风飒天澜可要耗尽你们数万年灵力,单琮毕不在,单泉溪能替,却没法完全代替。如此耗心耗力凝成的强招,就这么给了魔种,不觉得可惜?”
钧珐一听,火冒三丈:“你爷爷的算哪根聪?无非就是学了点楠树灵族的禁术,偷了我天渊的除魔鼎,小小书侍才有机会站到我四圣面前,却还是以这副猪狗不如的恶臭样,我呸——”
尾音未完,贾楠书彻底暴怒,恶怨邪气化出无数傀儡兵,发起进攻。
单泉溪本想化阵阻挡,可招式才出一半,就被傀儡兵气撞退五里地。
钧珐身快,一把抓起单泉溪,圣军列乾霄天罡,这才能与傀儡之灵抗衡。
“竟会这样。”单泉溪喘着大气直身,“他竟把风黯、秦枭子、甚至更多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一切灵物的法力都吸收了。”
郜幺军齐整凝灵,注向圣军,加固防御。强强相抗,双方皆有士兵损伤。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贾楠书的傀儡兵明明受创身死,没过一会儿,居然又完好无损地落回远处。
单泉溪往前看,缕缕凶灵附在傀儡身后,随着劲风飘远,那末端的源头......是贾楠书。
——这些不是傀儡兵。
他们是贾楠书的法灵所化!
与十万圣军、六万郜幺军赤手抗衡、且不落下风的,是贾楠书!
他们一群人千方百计要破的、攻陷的、从头至尾都只有贾楠书一人。
贾楠书只是带着他的数千俘虏人质,甚还不知到底用了几成法力,就拖住了天渊仙族迄今能拿出来的最强力量!
单泉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可能。”钧珐右腿一颤,“他怎么可能达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他——”
“你们太过高傲,太过虚浮,太过不可一世,太过看轻旁人。”贾楠书盯着那二人的脸色,心头无比痛快,“秦枭子能在魂儒朝用人魔契打得你们屁滚尿流,早已警示过你们的傲慢和自负,可你们依旧我行我素、不知悔改。”
他猖狂大笑:“大厦倾覆岂在一夜之间?我四界至尊的法力又只是三年五载练出来的吗?!”
“告诉你们。三千年,整整三千年,我默默无闻、忍辱负重、夜以继日、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三千年。你们不知道我这三千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们也不会懂。你们只会倨守那个废池子里的破位子,趾高气昂地蔑视别人的人生。无籍灵就像蚂蚁一样被你们捏在手中玩,分明是我凭本事拿到的仙籍,却在你们眼里如同烂泥沟里抓出来的烂草,还抵不了那些窝囊仙官子女的一根汗毛。人人都能欺我、压我、嘲我、辱我,就因为我出身不好?我看你们是嫉妒我的才华!”
傀儡兵力更强一分,十六万大军相继流汗,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贾楠书眸子里的恨意越来越深,刹那,杳蔼流玉幻剑阵,一边进攻、一边干扰贾楠书。雁惜三人看准时机,按照起先的计划,联手击断凶灵黑手,和封岚裕里应外合,强破贾楠书的禁锢。
“哥哥姐姐,帮我们!”
雁惜一声吼,郜幺军旁协助的明亚、飒和、川影、姣瑜、华溪御灵瞬至,为七色花海扛下汹灵攻击。
贾楠书抽回些许傀儡兵力,冷酷使向郜幺兄妹五人。
不到半炷香,落依肉身重塑完毕,封岚裕开始凝注晨时月灵,但郜幺五子的喘息声越来越粗沉,雁惜和简七的心跳都变快了。
“竭力。”明亚透过结界的反射光壁看到了二人面色,“今日就算我们五人死在这里,你们也必须救回晨时月主。”
“哪那么严重。”华溪笑哈哈地应,下意识想朝简七嚷,还好身痛,让嘴巴动得慢了些,“二姐,你今儿个出门是不是洒了花蜜?”
飒和笑:“你哪只鼻子闻到香了?”
华溪撅嘴,声音听上去莫名委屈:“我还能有两只鼻子吗!”
川影和姣瑜都笑了。
“不是吧,咱们呆愣人川哥和古板人瑜姐是会理人的啊!”
川影和姣瑜的脸一下就沉了。
最前方的明亚开口了:“你这张嘴再叭叭几句,小心把腿折了。”
华溪故作胆怯地瞥瞥左右,嘿嘿一笑:“这不,大家都忙着干正事,谁有闲工夫来收拾我啊。对吧,三哥,四姐?”
见他一副欠抽却无畏的贼样,姣瑜倒是不紧不慢:“我是收拾不了你,汐雨坊那个漂亮小仙子总能好好管教管教你吧?”
华溪一怔。
川影加火加料:“最好啊,还是让人家拿上好的擎旭鞭来帮忙。”
姣瑜紧接着话:“顺便还要告诉她,有的人苦苦暗恋一千年,却只敢借公事之名送鞭——”
“我错了!”华溪慷慨就义,闭紧双眼,“......拜托,亲兄弟、亲姊妹啊!”
身后的凌寒和简七与郜幺四人一起笑。
“老六、小凌,你们——”
“不到半炷香,兄长、姐姐们,再撑一会儿。”简七掐话答,不知是为了讲正事,还是避免一些唇枪舌剑,说完之后,他的背又被汗水打湿了一层。
此刻的雁惜已入神识,碰唤落依的灵魂。
贾楠书听得这一番唱和不停的闹声,烦躁更甚,瞬收一掌,用力猛推。郜幺五子重伤溃退,却没有落臂停御。
“别分心。”明亚抢在所有人反应前,叮嘱简七和凌寒:“神女护月灵,小七寻落依,但凡你们有差错,她们三人都会魂飞魄散。”
川影、飒和翻呕一大口鲜血,姣瑜和华溪也不得不屈膝落地。
贾楠书讽声:“经脉已断,再继续抵抗,恐怕丢掉性命的,就是你们!”
明亚步子凹陷,因为站在最前面,受到的冲击力最大,脊柱都被压弯了。可他哪怕视线模糊、眼角出血,也都没有吭一声、退一寸。
“既然刻意要求死,那我,便成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