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的走廊灯光惨白，照在越正没有任何生气的脸上，更显凄惨。他盯着自己手掌上的压痕，耳边不断响起护士说的那句：“瞳孔又散了……”

    眼前是心电监护屏波纹的消失。

    这是他来附院后第一个在他的手里去世的病人。那个蓝色气球的主人。手臂上发出的隐隐痛感，让越正感觉整个人都是冷的，他急需一点温暖，哪怕只是一点点。

    慕连茹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安静的被他抱在怀里，担心的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抱一会儿。”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有些哑。

    慕连茹没再说什么，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慕连茹的手机传来震动，两人才分开。

    慕连茹打开手机，看到的是姚静发来的消息——她从楼上拍的两人抱在一起的图片。

    慕连茹立马转头朝楼上看去，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能看到有两个身影趴在阳台上看着她们。

    “……………”

    越正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上去。

    楼上的两道影子中，其中一个对他们摆了摆手，然后笑嘻嘻地离开了。

    一定是姚静拉着林佳凑热闹的。慕连茹想。

    收回视线，慕连茹无奈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

    “没事。”越正笑着牵起她的手，在这条寂静的小道上走了起来，“陪我走会儿？”

    慕连茹点点头。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她问。

    “有点。”

    “发生什么了吗？”

    越正沉默了会儿，说：“有个病人去世了。”

    慕连茹静了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很想安慰他，可是要安慰什么呢，他们医生面对这样的情况并不少。

    可是越正心情不好，于是她将牵着的手，改成了十指交扣，默默告诉他，她一直在。

    “没事的，别担心。”越正笑了一下，侧头看她，转移了话题，“你们今天去科技馆玩得怎么样？”

    “……还行。我们玩了那个VR，不过我晕3D，玩了之后差点吐了。”慕连茹笑着说，“但还是很刺激的，你应该会喜欢，下次有机会我们在一起去玩。”

    越正挑眉：“你不是晕3D？”

    “嗯……陪你再玩一次也没事，我能忍。大不了吃个晕车药。”

    “要是晕车药也没用呢？”

    “……那就只能吐了。”她可怜巴巴地说。

    “为了我这牺牲会不会有点大？”越正轻轻揉捏她的手指，“算了，我舍不得。”

    “舍不得？”

    “嗯。舍不得。”

    慕连茹故作思考，然后说：“那你就看我有所牺牲的份上，到时候给我做份好吃的补偿我一下。”她另一只手抓上他的手臂，亮着眼睛看他。

    越正笑：“好。”

    漫漫长夜，寒风习习，他们手牵着手在这条寂静无人的小道上，在栋栋高楼的灯光下，在月亮和星星的指引下，越走越远，越靠越近。

    越正内心的浮躁，渐渐被慕连茹抚平。

    慕连茹对于他而言，便是有着这样的能力。

    高中时的烦燥，大学时的迷茫，只要有她在身边，一切都能迎难而解。

    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只要陪在他的身边即可。

    -

    林佳重回学校上课的第二天，林妈妈就约了慕连茹出来聊了聊。

    她其实一直知道林佳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也一直在犹豫该不该离婚。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她侧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良久才开口说：“佳佳曾经和我说，我不敢离婚的顾虑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慕连茹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林妈妈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她说的其实没错。我不敢离婚，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离婚后能做什么，佳佳的爸爸是很不好，会打我们，但是他很有钱，只要不离婚，我和佳佳吃穿就不用愁，也不会丢脸被人看不起。”

    林妈妈的家庭十分的重男轻女，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当初嫁给林佳的父亲也是因为他给的彩礼足够多，就连她哥哥的工作，也是林佳的父亲安排的。

    种种利益下，父母就让她嫁了。哪怕结婚后她过得并不幸福，他们也不在意。

    林佳的父亲在她娘家人的面前很给她面子，总是表现得事事都听她的，家里一切都是她做主的样子。因此娘家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就会来巴结她。

    她的哥哥嫂子以前总是看不起她，但自从她嫁给林佳的父亲后，他们都开始巴结她。

    她确实很享受他们的巴结，享受每次回娘家的时候被人围着转的感觉，这不仅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还让她每次回到娘家都不用干活，甚至是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当然也想过离婚。

    曾经有一次她被打后，带着一身伤回了娘家，希望能得到一点父母兄长的关心，希望他们能支持自己，鼓励自己。可并没有，他们在听到她说要离婚后，恨不得要把她赶出家门。

    然后每个人都来劝她。

    她开始觉得麻木，觉得无所谓。她知道，如果她和林佳的父亲离婚了，那些虚假的关心就都没有了。

    那间房间会变成哥哥孩子的房间，她在娘家就没有了容身之所。

    所以她觉得，忍一忍吧，忍一忍就好了。

    慕连茹静静的听着，面前的女人面色苍白麻木，说出的话没有一点情绪，就像是一滩死水。可是提起林佳的时候，她的眼中却还带着一点点的波动。

    “佳佳特别好，特别懂事。我不希望她过被人看不起的日子。她爸爸其实不常打她，她都是为了护我才会被打的。”

    慕连茹抿了抿唇，想起那天林佳说的话。她看着林妈妈，平静道：“其实林佳根本不在意过得是多苦日子。”

    “什么？”

    “你见过她手臂上的伤疤吗？”

    “那是她爸爸打的。”

    慕连茹摇头：“不是，那是她自己划伤的。”

    林妈妈眉头紧蹙，心脏渐渐下沉。

    “你说你知道林佳的情绪不对，那你知道她有自残的倾向了吗？”慕连茹说，“林佳其实生活得特别辛苦，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喜欢玩的，可是她一点也不。她不喜欢和人交流，你以为她只是喜欢看漫画吗？她只是想找一个宣泄口。”

    “她的状态很不好，她失踪的那两天你也担心她会走极端吧。”

    林妈妈惭愧地低下了头。

    “如果真的想让别人看得起自己，就先选择做自己。”那是慕连茹离开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慕连茹知道她的三言两语是无法劝说林妈妈的，她心中的那一关得她自己过，别人说的都不管用。慕连茹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她只想帮林佳而已。

    -

    纪录片已经在剪辑了，电视台打算过年那段时间上映。

    自从拍摄结束后，参与后期剪辑的同事经常在那个工作小群里透露进度，分享一些有意思的画面。

    导演前两天联系了慕连茹，让她去急诊科补两个采访。

    慕连茹看了导演发来的画面后，按照要求写好提纲，然后提前约好王泷和苏云锦，这次需要补的采访就是他们两个的。

    和小光一起到了急诊科，竟有种回到了重新拍摄纪录片的时候的日子。

    小光是前天才休息回来的，他去了南方休息，头发剪短了，人精神了不少。他还特地给慕连茹带了当地的特产。

    慕连茹十分感激，接过特产郑重道了声谢。

    小光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两人扛着设备，轻车熟路走到急诊科。

    吴心怡这几个小护士看到他们过来，热情的和他们打了招呼。

    “小光小哥几天不见感觉又帅了啊。”小护士们开玩笑道。

    小光还是个刚毕业的大男孩，哪里受得住那么多漂亮姐姐围着起哄。他两边脸颊很快就红了起来，一直谦虚摇头：“哪里哪里。”

    “慕记者也更漂亮了，和我们越医生的感情还是甜蜜蜜的吧。”吴心怡说，“那时候我说你俩是一对没人相信我，看到越医生发的朋友圈后，她们才信。”

    “慕记者慕记者，你和越医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你来医院的时候在一起了吗？”

    慕连茹被围着你一句我一句的，都不知道回答谁的问题了。她说：“那时候还没在一起。”

    小护士们八卦的心熊熊燃起，还想再问点什么。慕连茹看到前面走来的苏云锦，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打住说：“苏医生来了，工作去了工作去了。”

    苏云锦走了过来，一脸严肃的说：“干嘛呢干嘛呢。”

    护士们这才散开。

    慕连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苏云锦微微笑了笑：“没事。”

    王泷和苏云锦都提前看过采访提纲，因此采访进行得特别顺利。

    结束后王泷拉着慕连茹问了几句剪辑的进度，就被急匆匆喊走了。急诊科还是她记忆中的忙碌。

    采访结束后慕连茹和小光就准备离开了。

    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回头就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许明宇和苏云锦。两人三两步就走到她身边。

    “有时间吗？”许明宇说。

    小光十分有眼力见的说：“姐我先把东西拿下去。”

    小光走远后，许明宇才看着她说：“越正这两天状态怎么样？”

    慕连茹愣了一下，说：“还可以。”前晚两人才一起吃了饭，越正是有些疲惫，他说是做了一台时间比较长的手术，比较累。

    除此之外，到没什么不对的。

    但是许明宇他们这样问，就是有事了。

    “他发生什么事情了？”慕连茹微微蹙眉，语气担忧。

    许明宇犹豫了会儿，开口道：“他前几天有个病人去世了，是个小孩，8岁左右。这个小孩是他来附院后接手的第一个病人。”

    “他那段时间来急诊就是因为在这这位病人的家长交流的时候，说话太直接，没注意语气就被投诉了。”

    慕连茹想起前几天越正大晚上去找她的事情，那天他说他有个病人去世了。

    慕连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许明宇接着说：“你也知道越正这个人，有什么就说什么。那个小孩的状况不太好，非常需要做手术，但是小孩家里条件不太好，家长也不愿意，越正和他们说的时候就有些没控制住。”

    “不过那个小孩挺喜欢他的，知道他在急诊后，还会跑来急诊找他。而越正他来了急诊后也一直关注那个小孩的情况。”

    “家长其实本来也不同意做的，是小孩太痛苦了，他那个病就算不做也没多少时间了。手术是神外的主任做的，明明很成功的。最后却还是……”

    “小孩的家长很伤心，在神外闹了一通，怪越正，怪做手术的主任。最后还是院长出面解决的。”

    慕连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很难受，很难受。

    见她一直不说话，许明宇又喊了她一声：“其实干我们这行的，这些事情迟早是要习惯的。只是越正之前一直在国外，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才有点担心。不过既然你说他状态还行，那我们就放心了。你也别担心。”

    许明宇本来不打算问慕连茹的，只是他这两天比较忙，也没时间联系越正，苏云锦又一直在耳边打听，他只好过来问慕连茹了。

    不过看慕连茹的反应，似乎不知道这些事情。

    慕连茹轻轻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和小光一起把东西送回电视台，带着混乱的情绪把工作处理完，下班后，慕连茹便直奔越正家了。

    越正还没回来，她直接开门进去。

    她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家。

    越正很快发来一条语音：“你想我啦？”

    他和她微信聊天只喜欢发语音，或者打电话，不喜欢打字。倒不是觉得打字麻烦，而是觉得打字看不出任何情绪，看着有点冷漠，不能表达他的心情。

    慕连茹也回了句语音：“嗯！想你了。”

    越正带着笑意说：“那等着，男朋友七点半就会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