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107号实验室再次被加固，无数根黑色钢架深深嵌入地面包裹住那间关押实验体的房间。

    人类兽化的实验成功了，穿着黑色马甲的研究员十分兴奋的在门外来回踱步，激动到有些颤抖的手时不时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眼睛紧紧盯着一条条泛着冷光的钢架被横竖交叠，固定在一起。

    待他进入实验室时已是午夜时分，实验室内依旧灯火通明，节能灯散出惨白光线直直照射着躺在实验台上的人。

    他近乎痴迷的看着自己完美的实验成果，伸手摸了摸躺在实验台上之人的头顶。

    黑色发丝之中，一双长而软的兔耳被衔接于头顶，他抚摸着缝合处穿插于皮肉中的细线，嘴里快而轻的念叨着什么。

    台上之人闭着眼，皮肤病态的白，几乎要与节能灯散发出的白光融为一体。她身上遍布着伤口，每条伤口却都整齐的诡异，像一个反复缝补过的布娃娃。

    兽人实验，藏匿于公众视线所无法触及的机密角落，实验员为了追求人类体质的进一步提升，将动物的基因融入人类基因中，以让人类拥有更加敏锐的五官，更快的速度，更强的体魄，更长的寿命。

    历时十五年，终于等到了两个成功的实验体。

    她们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只是两个普通的在街边发现的，在寒风中蜷缩着的女孩。一个3岁，一个7岁。

    黑兔，狼雪，是她们之后的代号。

    实验室里整天整夜的开着刺眼的白灯，她们的身体被一点点改造。

    实验代号135与136号，证明在她们之前曾有134个失败的例子。

    她们也许是幸运的，扛过了一切，扛过了数不胜数的实验，扛过一次次的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扛过了每时每刻都被监视着的生活。

    活下来，竭尽全力。

    经过调查，她们曾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成功了！成功了！！”实验员双眼发直的透过观察窗看着实验室里沉睡的135和136号，极大的笑容扩在那张苍老的脸上，眼角皱纹堆在一起，眉毛却向内挑起，眉尾下垂，整张脸看上去有些可怖。

    终于，136号慢慢睁开了眼，习以为常的看着实验员立马冲进房间带着几个下属给自己做检查。

    136号被改造成了一只灰狼，她灰色的眼眸正平静的看着前方的地面，任由研究人员把药剂扎入自己身体。

    她累了，灰色的眼眸不经意间瞥到一旁实验台上仍旧沉睡的，自己的妹妹。

    缄默，是她被实验员赞美为“乖”的原因。

    135号，一只黑兔，由于兔子的耐痛能力强，所以实验员为了提高她的自愈能力，一次次在她身上做实验，一次次用手术刀划开她的皮肤细细观察。

    暗红色，她眼睛的颜色，血液的颜色，血流慢慢由伤处滑落，蜿蜒在她手臂上犹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可血蛇吐不了信子，她也没法反抗。

    她喜欢她的姐姐，她喜欢136号，她喜欢在夜晚静静地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期盼着它对自己流露出温柔。

    犹如一汪泉水，浑浊却又让人感觉到澄澈，像是银白月光被灰蒙蒙的云遮挡，矛盾的如她内心。

    她们被关在同一间实验室里，每次135号受伤，她都会默默走到136号身边坐下。

    “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吧。”她轻声开口，尾音上扬，带着调皮。

    她在装，她在装自己没事，在装自己无所谓，在装这里不是实验室，在装她们正坐在一片平静的湖面旁，面朝着一轮明月，悠闲地聊天。

    这天晚上实验楼停电维修，实验室内罕见的一片漆黑，被钢架层层围住的窗户开了条缝，月光只能照到窗前的一小部分地面。

    风透过窗户缝隙，轻轻撩起坐在窗边136号的脸旁碎发。

    犹如她们真的在湖边吹晚风。

    136号如同按程序设定一般慢慢的说着故事。

    这个故事她对135号说了4465次，15年，除去135号没受伤的那一千多天。

    倒背如流，每个字都深深刻进心底。

    那是她唯一知道的故事，六岁那天路过一家书店橱窗，玻璃窗内展示着几本书，一本童话书打开到其中的一页放在架子上。那天她站在橱窗前许久，久到那页童话的内容一字不落的背了下来，包括那些她不认识的，她一笔一画的记着，眼神贪婪的在一个个黑色文字上缓慢掠过，直到一向乖巧的妹妹再也等不住，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用稚嫩含糊的语气说饿了。

    饿了......闻言她愣了愣，随即掏出口袋里仅剩的半块面包给妹妹。

    她才六岁，面包是一位优雅的阿姨看她可怜给她的。

    她拒绝了阿姨要帮她们找家人的好意，谎称自己会回去。

    她知道，她没有家人了。

    她和她妹妹，被抛弃了。

    136号不止一次看着实验室的窗外，想着未来。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但她想，她妹妹一定要有未来。

    她止不住悲观，却也一遍遍疯狂安慰自己，一定有机会出去的，一定有.....

    她敏感，内心树立起的防线看上去坚硬，却会在某一时刻自己轰然倒塌。

    她从来不是表面上的那样冷静漠然。

    她不想，太不想把脆弱的自己展现在别人面前，那怕只在柔软的自己身上缚上一层若有若无的薄膜，那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让她脆弱的自尊心好受一些。

    她麻痹自己，催眠自己，企图让自己变成无情的人，渴求自己不再对任何一件小事花过多的情感。

    可当妹妹牵起她的手，用那因基因改造而变的暗红的眼睛看着自己，依赖的靠在自己身边时，她忍不住感性，忍不住的崩溃。

    她希望，她渴望自己能变成一个极其强大的人，保护自己珍惜的东西，保护自己的妹妹。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软弱，苍白指尖轻轻抚上脖子上的能力抑制器，她无法说服自己承受违法规则带来的毁灭性惩罚。

    压力，矛盾，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在慢慢分裂，她恍惚间都对自己感到陌生。

    135号懵懵懂懂的看着136号，看着她忧伤的侧脸，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低垂着，看着她抿起的双唇。135号明白，她都明白，却也什么都看不清。她清楚的知道，日复一日的折磨，内心的阴暗面在不断加深，她疯狂的本性被抑制住，强行装出乖巧的样子。

    她对实验员，不是恨，是怨，是戏虐。

    事实证明，在数不清的实验中，她变得很强大。

    她阻止了137号实验体的产生。

    那天晚上，完全与动物基因融合为兽人的136号迎来了第一个月的狂躁期，也就是发///情期。

    她极为痛苦的呜咽着，紧咬牙关嘴唇颤动，时不时漏出细长而极其尖锐的狼牙，弓着背曲着双膝被锁在实验台上，狼耳竖直立起，狼尾不安的躁动着，整个人呈现出侵略性。她不断试图挣脱锁链却无济于事，试图拿锐利犬牙防御自己却被带上了止咬器，实验员围在实验台周围记录数据，时不时按住她的手臂注射新研发的药物。

    她大脑一片混乱，心脏剧烈跳动，难以言喻的痛苦自腹部延伸至手脚，尖锐的疼痛刺激神经，额前发烫，她已无法正常思考，只能循着本能挣扎。

    锁链剧烈摇晃的声音在135号耳边无限放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慌，她从没见过姐姐这幅极其痛苦的样子，她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被按回实验台上，双手被反绑，她艰难的抬头，目眦欲裂，暗红色的眼眸紧紧盯着136号的方向，心跳随着136号的呜咽不断加快，她想喊，干涩的双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几乎要疯了，被反剪的双手死死攥着衣服布料，整个人以扭曲的姿势被按在台上。

    凌晨2点04分，136号再也抑制不住剧烈的痛楚，突然仰头绝望的嘶吼了一声，脖子上的伤口撕裂流出大量血液，上半身猛然挺起，精神瓦解，瞬间崩溃。

    那声嘶吼直接让135号愣在原地，她死死看着不远处那个被实验员围着的实验台，在瞥见由实验台边缘流向地面的暗红时，瞳孔骤然一缩，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脚踢翻了掐住自己后脖颈要给自己注射镇定剂的实验员。

    她已经疯了，双目赤红的夺过一旁桌上的手术刀就向那个摔在地上的研究员刺。

    温热血液喷溅，染上那张白到诡异的脸庞。

    脖子上的能力抑制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一根针由抑制器后方伸出扎进她的后颈注射了药物。

    她仿佛没有感觉，握着刀一遍遍用力砍着抑制器侧边的一条组装时留下的细缝。

    不多时，抑制器被砍断了，她随意的把它粗暴取下，扔到地上，那根针因为抑制器的强行取下在她脖子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连带刚刚砍抑制器时伤到的地方，她的脖子血肉模糊，大量血液涌出浸红衣襟。

    她疯了，135号攥着刀一个个杀死实验员，浑身浴血，不做任何防御只是单纯死命的攻击，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她仿佛没有任何痛觉，出手的速度反而随着伤口的增多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似乎急迫的不行，快到那把银色的手术刀在空中挥舞着看不清路线。

    暗红色的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反射着房间内的一片血泊。

    像她幻想出来与姐姐共赏的湖面，平静，沉寂。

    她静静看着最后一个人咽气，手心一松，手术刀滑落地面，融进流淌着的红色地毯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姐姐身旁，捧住136号的脸摘下止咬器，被血液染红的指尖在136号光洁的面侧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痕迹，像一朵朵绽放在脸上的彼岸花。

    136号神志不清，叫喊到喉咙沙哑，对发情期的痛楚已然麻木，神色呆滞的看着前方，灰色的眼眸如一滩死水不再流动。

    135号清楚，姐姐需要标记别人，她需要他人舒缓她的躁郁，这是兽人的本能。

    可是她们曾经是姐妹，血脉与基因有25%的相同，她们相互排斥，无法相互接受激素，她无法接受姐姐的标记。

    她明白，她再明白不过了。

    但那又如何？

    135号垂眸看着136号，带着血腥气的唇仅仅是隔着自己的手吻在136号脸颊的位置，一触即分。

    她怕自己的吻太脏。

    135号慢慢背过身去，伸手至背后抚住136号的头，让她的唇贴到自己后颈。

    闻到135号的激素味道，唇贴上了一片冰冷湿滑，丧失理智的136号瞳孔缩了缩，无意识的随着本能猛然张口，尖锐犬牙深深刺进135号那片血肉模糊的后颈皮肤。

    她标记了她，无意识的伸手死死抱住135号加深标记的程度。

    135号沾满血液的手轻轻抚上136号抱住她的双手。

    “姐姐，”她无视了身体因标记而产生的不良反应，指尖摩挲着136号绷紧的手背，不管136号是否能听得见，轻声开口“这次，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