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治三年。
玄京东街——
小舍茶馆,
“这世人呐,都道些什么王权富贵人尽所求,有的人呀,这辈子为了挤进富贵圈,可谓是机关算尽,步步嗜血。哎,所谓成者王,败者寇。要说这当年盛极一时的祝氏一门,那下场是相当惨烈啊!”
语至此,他突兀停顿。
“如何的惨烈?”台下人听得起劲儿,不住便向讲书那先生问道。
“是啊,快同我等讲讲,那是个怎么一回事?老先生。”
周遭人都开始起哄、张望。
原是想兜个底儿留着下次讲来,谁料众人这一问,险些让他竹筒倒豆般悉数将下文道出了,
“哎哎哎,你们可别想套了我老头子更多话去。今日就,到此为止,散了,散了去罢!”
言作罢,金老头便又自顾自将书放进小布包里,于是挎着那布包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茶馆。
彼时,一辆简朴的马车经过小舍茶馆前。
一只小手轻掀开帷裳,两双天真的眸子向外探去。
正巧与那金老头子对视。
只不过一瞬,马车悠悠过了馆门口,独留金生背影越渐的远了。
轿内坐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侍女和只有六岁的女童。
“姑娘,快将帷裳放下。”
早禾着桃红衣裳,眉眼锐利,却显精明。
“嗯。玄京的街道好繁荣,鱼儿今后就可以在这儿玩耍了吗?”说话的孩童眉心一点红,杏眼澄澈,两眉清俊秀气,浑身白嫩,确实生得好。
话落的同时,她收回手,规矩地坐着。
“自然,以后池姑娘可就常住玄京了。”
说这话的名唤迟九。
她穿了件玄京最新样式的荻色衣裙,甚合其温婉气质。
“这般,那阿爹阿娘什么时候才来啊?”苑池眨巴了下眼,泄露出浓厚的期盼。
“这……时候到了,自然让姑娘和双亲团圆。”
迟九温柔地抚了抚苑池头顶。
“好,那鱼儿一直在叔伯家等爹娘来玄京。”
苑池笑得开怀。
瑾国浮华宫——
“初春,同本宫来。”
江吟仙拉着初春往外跑,一身荷花白裳随风微动。
“公主殿下?”
“您要带奴婢去哪儿?”初春不解,却也紧跟着她的步伐。
江吟仙不语,只拉着初春奔得更快。
几息间,她们便到了御花园。
“就在此处。”
江吟仙指了指不远处那片桃林。
御花园的桃林约莫有十载岁数。
三月,玄都初绽。桃林佳景总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殿下这是?”
初春奇怪,她分明记得江吟仙是不喜来御花园的啊。
“今日我早早做完了功课,夫子也没留我耽搁。正巧赶上了。现如今还来得及……”
说罢她行至桃花树下,
拾起落花,捧于手。
初春见状,忙上前帮着拾花。
少顷,二人兜了满满一捧落英。
“殿下是要葬花吗?”初春这话问得有些迟疑,毕竟不见江吟仙带锄具来。
“当然不是了。”
江吟仙又领着初春七拐八拐到一处假山。
“这些你先兜着。”她将自己拾的些桃花交与初春后,便朝一石走去。
但见她在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前停下,轻车熟路地将其搬开。
不会,江吟仙便将石块搬开来。
其底空有大半海碗深度,她从中取出一坛酒。
初春微惊,
“殿下这是……”
“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母后的祭日。”
“我不太会酿酒,但我想她应是喜欢的。”
江吟仙这般说着,
从怀里拿出巴掌大小的玉碟,置其于桃林小塘边。
又取空杯两个,平放于石上。
“公主今年怎想起要祭奠先皇后娘娘了?”初春偏过头看向江吟仙。
“往年总是小,因着各种阻碍老误了时候。今年……算是赶巧了。”
江吟仙长舒一口气。
旋即又念道:“昔日梦中总见一人,生得好看极了。她说她是我的母亲……”
“只是我从未见过她。”
“但我总觉得,她应是……”
说完她抬首望天,晴朗、万里无云。
初春见此,将花摆入玉碟。
“花谢了,来年初春依旧。只要树还在,总能等来花开。”
“昔年之花以另一种姿态获得永生。”
初春动作轻柔地替江吟仙理着裙摆。
“殿下,来年花葳蕤 ,花如此,人亦然。”
初春说着,接过江吟仙从袋中取出来的火折子和香,点燃三炷插入她事先准备好的香灰炉子里。
江吟仙打开酒坛子,盛满两盏,一盏置地,一盏执于手。
“初春呀,你果真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虽大我几岁,却似乎懂得好多。”
初春闻及此,只笑而不语。
江吟仙双膝着地而跪,以绝对的虔诚缀点肃然眉眼。
“昔年吾降于斯世,玄都正盛,宫墙巍巍,天公不眷于我母女。空叫母亲香消玉殒,独余凤知日日夜夜思母、念母……”
“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母亲夜夜入女儿的梦,劳累母亲,无以为报。只作了酒酿,今为凤知生辰,恰借此追悼母亲。”
说着,江吟仙眼眸微红,七岁的年纪这般模样总让人忍不住心疼的。
初春似有所感,在一旁心也忍不住揪了起来。她微蹙眉头,清秀悲悯的面上流露出伤怀。
“这第一杯,孩儿敬母亲生孕之恩。”
江吟仙闭眼饮酒下腹,皱了皱眉头,旋即又将酒盏放下,把地上那杯拿起,悬空绕着半弧倾倒入土地。
初春看了看江吟仙,欲言又止。
最终帮她将酒满上。
“您是父皇的妻子,孩儿的母亲,外祖的女儿……也是,您自己。”
“所以,第二杯,敬您。”
江吟仙说着,又是一杯下肚。
她仰头饮酒的同时,清泪悄悄爬出眼角,顺着脸颊一路滑下。顺利地落进地里。
“第三杯,女儿未来得及敬孝,当罚。”
眼见着她要饮下第三杯,初春一把夺过,二话不说将其闷下。
“殿下还小,不宜多饮。”她快速道。或是太急,她被呛了一下。
“咳,咳咳。”
江吟仙举杯的手悬空,偏过头看向初春,神色纠结:“你……”她最终还是替初春顺了顺背脊。
“殿下莫非生气了?”见江吟仙久久不语,初春对上她视线。
……
良久,江吟仙才上前扑进她怀里。
“谢谢,谢谢你……”
初春也紧紧搂着她:“殿下没事,没事。初春会陪你,一直陪你……”
江吟仙有些哽咽:“不许食言。”
初春:“不会的,我是不会骗殿下的。”
桃花簌簌地落,或因和风路过,猝不及防见证了这场面。也想着让玄都带些自己的心意,总要留下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