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浮华宫内,江吟仙正一笔一画在宣纸上描绘着什么。便见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来:“殿下,殿下!”
闻言,她停住了笔。抬头问道:“怎么了?”
“是是陈公公,陈公公来了。”
她话刚落,便见陈万金走进殿内。他先是恭敬地行的一礼,随后便笑道:“大公主,陛下,请您到御花园一趟。”
听闻此言的江吟仙有些激动,但面上还尽量做出一副平静模样:“公公,父皇叫我过去,可是为了什么?”
闻言陈万金只是笑笑:“公主殿下去了便知。”
“那走吧?”
在未到御花园之前,江吟仙曾以为她敬爱的父皇,这个忽视了她多年的父亲,会为她庆贺生辰。然而,今天的事,会成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烙印在她内心深处……
去往御花园的路并不远,片刻江吟仙便见到那个让她又爱又怕的人。
“参见父皇。”她遥遥望向这边时,嘴角本来挂着笑。但走近了,却又瞬间收敛起笑容,规矩地行礼。
转眼又见迎妃,出于礼数,她又道:“ 迎妃娘娘安。”
迎妃只管挽着皇帝,丝毫没有搭理江吟仙的意思。皇帝在见江吟仙时愣住一瞬,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你今日进过桃林吗?”
皇帝的话很莫名,江吟仙隐隐察觉气氛不对,但还是实话实说道:“儿臣进过。”
“进去做了什么?”皇帝追问。
“儿臣进去赏花,因为夫子布置了咏物的文章,桃林景美,故而前往。”
“是吗。可还做了别的?”
“并无。”
父女二人的对话生冷得可怖,更像是在审讯。
“那这你怎么解释?”皇帝指着地上那被扎满针的小人。
“儿臣不知。这和儿臣无关,我为何要解释。”江吟仙内心泛起酸涩:原来父皇今日不是为我庆生的,他甚至……
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周围若有若无的或带刺或戏谑的目光刺得江吟仙生疼。
“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欺君?”迎妃的话,无疑把江吟仙架在火上烤。
见此僵局,巫师上前对皇帝道:“是不是大公主做的,请陛下允许臣一验,便知。”
皇帝无话,只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公主殿下得罪了。”巫师走到江吟仙跟前。
“你,你要做什么?”江吟仙后退几步。
“放肆!”她本想躲闪,可巫师的手已经先她一步,只寒芒一闪,江吟仙的一缕黑发便被割断。
“待臣一验便知,公主若是清白的。臣自然会向您赔罪”
江吟仙无助地望向一旁的皇帝。
显然,她的父皇并不打算插手,相较于亲人而言,他更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
巫师将那缕头发握在手中。一会儿它竟神奇
的自燃了起来。随后,巫师又撒下几粒豆子到江吟仙脚边。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人听不懂的咒。
片刻他道:“去准备一盆牲畜的血来。”
江吟仙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身子不由得微颤。
“大人,血备好了。” 宫人将一盆深红且泛着腥味的血递到巫师手中。
“大公主,得罪了。”巫师的笑,便是隔着面具也让江吟仙感到骇然。
她此刻再傻,也明白巫师的意图。
小小的她,二话不说转身便跑。
然而七岁的公主,怎么跑得过五六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呢。江吟仙被侍卫拦住去路。
“公主既然不愿配合,那只能让这些宫人帮忙了。”巫师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周围几个宫人先是看向皇帝,见他没有反对,便直直向江吟仙而去。
“父皇!”
一开始,她挣扎着,拼命摇头。直到皇帝闭上眼,说道:“迅速些,朕不想继续在这浪费时间。”
……
这一刻,江吟仙不再挣扎,她双眼泛红,眼眶里泪水打转,却硬生生没让泪流下。
一盆血被尽数淋在她身上,锦白的衣裳都晕染成红色。
“陛下,您看这……”巫师故作惊讶,只见江吟仙额间出现一抹玄色印记。
“这是何物?”皇帝问道。
“陛下,这印记生得古怪,只有接触过蛊术的人才会染上。这说明大公主殿下她……”巫师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江吟仙,你当真对你皇妹用了邪术?”皇帝的话像利刃,狠狠扎进江吟仙的心。
“父皇,儿臣没有。为何他说是便是,可曾有人亲眼见我用那歪门邪术?如果没有,就是污蔑,是他胡编乱造!”
“够了!不必多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知道,朕一向,最厌恶巫蛊邪术,本朝明令禁止,你小小年纪,心思狠毒。背后,可是有人教唆?”皇帝质问的声音清晰,带着不容许忤逆的威严。
“儿臣清白,我没有……”
“陛下,是奴婢看见不得二公主得恩宠,那巫蛊也是奴下的。奴诱导了大公主,她才没有接发奴婢。还有就是二公主身边的宫人常对大公主不敬,说她是狗养的东西,下贱的野种,所以奴看不惯她们,从而仇视二公主。”
“就凭她们的主子有地位,她们这群狗也妄图羞辱一国公主……哈哈哈,陛下,奴婢甘愿受罚。”
初春笑容平静,淡淡看向眼前的九五至尊。
“初春,你知道在做什么吗?不,不要。”
初春不再开口,只朝江吟仙温柔一笑。
皇帝摆手:“好,好得很。来人,拖下去杖毙。”
“另外,二公主身边的宫女一律处死。”
“父皇,求求您,留初春一命吧!”江吟仙感觉自己快疯了,她绝望地跪下,一步步跪到皇帝面前。
“咳,陛下。宫里怎么能容下这么狠毒的人,您一定不要心软啊。”迎妃轻轻用手帕捂住嘴唇,话是对皇帝说的,目光却直直锁定江吟仙。
“对了,还有你。大公主没有管理好下人,禁足半年。”皇帝话落,初春被人架到长凳上用刑。
“初春!”江吟仙艰难起身,向初春冲去。
宫人将她拦住,不许靠近。
……
她紧闭上双眼,不忍再去看初春的惨状。
宫墙好闷,宫墙里,连天都是阴沉的……
随着一下又一下敲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落下,江吟仙在内心默默数着: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五十。
板子很厚,初春的皮再硬,也没抗过五十。
终于,江吟仙睁开眼缓步走向奄奄一息的初春,慢慢蹲下身来。
初春的嘴唇微微张合,嘴角扯起僵硬的笑。她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同样带了身血的江吟仙握住初春的手。而初春冰凉的手指在江吟仙 的掌心,轻轻画了几下后便咽了气。
江吟仙看懂了,是“活”。她让她要活下去。
……
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她真的活得下去吗……
后来她不知怎么回得浮华宫。
那天夜晚,江吟仙一宿未眠,她守着窗,那里有最明亮的月。
“殿下没事,没事。初春会陪你,一直陪你……”
“殿下,不怕。初春永远都在。”
“殿下,活下去……”
三月,初春,都去了呀……
都,去了呀。
苑府——
“害,你说往后这苑池能接受得了咱们吗?”苑归端坐桌前,楚玉怜在房内焚香。
“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楚玉怜冷哼,“她爹钱都收了,就算她不愿意,名义上也只能是我们的女儿。”
苑归: “也是。唉,十两银子也够大哥凑合着过一段时日了。”
楚玉怜惊道:“十两?你不是告诉我,给的是五两吗!”
苑归觉察楚玉怜语气不对,忙道:“哎呀,他好歹是我大哥,虽穷了些。多给的银子就当作接济么。”
“哼哼,也是。他苑及添穷成这副模样,也只能靠卖女儿谋生了。”楚玉怜语气里尽是嘲讽之意。
“不是的!我阿爹才不是卖女儿!”苑池不知何时从外闯进来,吓了夫妇俩一跳。
“哎哟,鱼儿咋来了。也不敲门,这……”楚玉怜一瞬又变回之前的和蔼模样,上前要抱苑池。
“叔母坏,我爹才没有卖我!”苑池凶巴巴地拍开楚玉怜伸过来的手。
见此,她一下子黑了脸:“这孩子说什么混账话呢?呵,你爹早把你卖给我和你叔父做女儿了。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我不信,阿爹怎么可能抛弃我!他说过永远不会抛弃鱼儿的!”苑池执拗地同楚玉怜争辩。
不过半人高的孩子,此刻已展露出她全部的气势。
“呵。你识字吗?这纸上有你阿爹的名字,你应当认得。”楚玉怜拿出一张契据与她看。
苑池虽识字不多,但父亲的名字她的确认得。
那张纸上明晃晃的“苑及添”几个大字映入她眼帘。
“阿爹,阿爹是骗子……怎么会……呜呜。”苑池委屈地哭了起来。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落。
“好了好了,鱼儿别哭了。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女儿,成为中书府的嫡女。哈哈哈,这可比你跟着那穷鬼爹混好得多呢。”楚玉怜笑得肆意,轻轻将苑池揽入怀里。
……
苑府的门,紧紧锁着。夜晚风声依旧,天色太黑,太沉了。
苑池被送回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里,那里头小小的,没有光,也没有阿爹。
“阿爹,不要鱼儿了吗……”
“是鱼儿,不够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