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璋没坐多久就被一封急奏叫走了,临走时交待方棠安心在宫中养伤,“这次的事我查过了,是我表哥谢行私自动的手,也许是因为腿受伤的原因,他性情大变,我舅舅也管不了他。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迟早给你一个交待,你要是在宫中无聊,我让人把戴同接过来陪你。”
方棠虽于情爱一事迟钝懵懂,但不是傻子,沈璋身为帝王之尊,又正值初登大位、百废待兴之时,不仅在她醒后第一时间来看她,又如此事无巨细,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方棠一时间又惊又乱,等到平静下来,回忆从前种种,又想起柳陵,“来人。”
方棠唤了一名小太监进来,想让他出宫去镖局帮忙问一问,提笔要写镖局的地址给他,却发现右手不仅手腕剧痛,而且五指根本使不上力,连笔都拿不起来。她这才想起刚才忘了问沈璋关于她手腕受伤一事。
没有多想,方棠换左手拿笔,勉强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和一枚玉佩一并交给内侍,“到了以后,如果里面的人回来了,就把玉佩给他们,让他们拿着玉佩去萧家找戴同拿钱,另外,他们要是有东西给你,就拿回来给我。”
“是,奴才领命。”
不过写了几个字,说了几句话,头就开始一阵阵的发晕,方棠连忙重新回到床上躺着,宫女们怕方棠出事,急忙去叫太医。
来的是太医院的院正,“姑娘身上的毒只需再服三天的药就能全清了,外伤也不过月余即可愈合完全,只是这内伤损及肺腑脏器,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才能恢复。”
方棠点头,和她估计的差不多,“我手腕上的伤大概多久能好?”
“这……”
方棠将院正的为难看在眼里,心一点点的提起来,语气却很平静,“您但说无妨。”
“……姑娘手腕经脉尽断,虽然我及时接上,但也只是表面无碍,无法再作行气受力之用。”
“经脉……尽断?”方棠虽然面色未变,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那我以后、还能……拿枪吗?”
“不能,提笔亦难。”
院正走了,走时开了一个药膳的方子,宫人按方子将药膳熬好端给方棠,“姑娘,太医说您气血两亏所以才会发晕,这药膳加了百年的人参和灵芝,最是补气血的。”
“姑娘?”宫人走近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纹丝不动,像没魂了似的,“姑娘您怎么了?”
方棠看向宫人,突然道:“你今年几岁了?”
宫人不明所以,但不敢不答,“回姑娘的话,奴婢今年二十一。”
“为什么进宫?”
“奴婢家里兄弟姊妹有七个,爹娘难以养活,听说进宫不仅可以免除徭役,还月月都发工钱,就送我们五个姊妹参加采选,最后只有我被选上了,从十三岁那年进宫,至今已有八年了。”
方棠点头,“那你有想过不做宫女以后做什么吗?”
“小的时候没想过,后来长大了,看见同期的姐妹有的年龄到了选择出宫嫁人,有的继续留在宫里,就开始想了,但各有各的好,奴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去。”
“如果出去了,你会做什么?”
“应该和大家都差不多吧,或者嫁人,然后相夫教子;或者去给官宦人家的姑娘当教习嬷嬷。”
还有吗?方棠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不能继续任由恐惧牵着走,她不是宫女,当不了教习嬷嬷,她也接受不了长期寄人篱下、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那自己要怎么办?手废了,枪法剑法都施展不出来,出宫后连自保都难。方棠竟然在这一刻诡异地共情了谢行,难怪他没有直接杀了自己,还有什么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痛快的报仇方式呢?
谢行,你赢了。
“姑娘,药膳快凉了,吃一口吧。”
方棠没有拒绝进食,再无望,她也要活下去。
天快黑的时候,小太监回来了,“姑娘,镖局的人已经回来了,奴才把玉佩给了他们,他们给了我一封信。”
方棠用左手接过信,上面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纸,是故人笔迹,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笔力虚浮的八个字“已至宣州,千万保重。”
方棠将信递给宫人,“烧了吧。”
“是。”宫人接过信,才转身走了两步,就听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道:“陛下驾到!”
声音尚有余响,沈璋人已至眼前,“手里拿的什么?”
伏在地上的宫人悄悄看了一眼方棠,老老实实将信呈给沈璋。沈璋将宫人的动作看在眼里,眸光有一瞬地闪烁,他没有伸手去拿信,反而是挥手让人下去,然后几步上前,坐在方棠床边,关切道:“刚刚请太医了?哪里不舒服?”
面对沈璋明显超出界限的感情,方棠不打算继续装瞎,“沈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沈璋先是愣住,然后又笑起来,对于她的直白勇敢,他一向又惊又爱,“从第一次见面。那时你身穿银色铠甲骑着马从晨光里走来,抬手间上千人的队伍令行禁止,那种风流意气,我从没在别的女人身上见过。方棠,你进宫吧,在宫外我现在没办法护你周全,但是在宫中,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
方棠从来不信一见钟情的桥段,但她明白沈璋不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帝王金口玉言,恐怕从他让她住进乾清宫起,就已经决定了要她进宫。方棠垂眼看自己的右手,平静道:“你准备给我什么位份。”
沈璋心中一喜,握住方棠的手喜形于色,“都可以,除皇后外,你想要什么位份,我就给你封什么位份!”
“我不想每天早起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好,我下旨免你日常请安。”
“我要自由出入演武场和跑马场,我还要一匹马。”
“阿棠……其实你的手……”
“我知道。”方棠打断沈璋,“我要重新练左手。”
沈璋走后,皇帝选妃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方棠这才知道,原来就在帝后大婚后一个月,礼部就开始筹备选妃了,只是沈璋躬行节俭,特下旨将大选改为小选,只选二妃四嫔十世妇二十御妻共三十六人。
受封这日方棠的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内务府一早就差人送来了吉服,宫人们给方棠焚香沐浴、梳发上妆,又取过沈璋送过来的首饰盒,从中挑了一只金累丝镶宝穿珠镯套在方棠的右手上,正好将狰狞的疤痕遮住。
方棠抬手止住往她头上戴簪的宫人,“太重了,就这些吧。”
宫人面露难色,“娘娘,这一整套头面都是贵妃的仪制,若是不全,会犯不敬之罪。”
这便是皇宫么?方棠第一次对宫规有了实感,她放下手,道:“你继续戴吧。”
册封是统一在皇后所在的玉坤宫举办的,这是方棠第三次见苏靖语。她身着皇后吉服端坐于金椅上,依旧美艳的不可方物,只是如今表情严肃,一派母仪天下的威仪,叫人看不出喜怒,不似从前未出阁时的活泼开朗、明艳动人。
除方棠外,另一个册封妃位的是江南水师统领兼江南道巡察使的独女宋时宜,生的楚楚动人,但因早产先天体弱,是个病美人。
册封仪式结束以后,苏靖语特地将方棠和宋时宜留了下来,各赐了一个大宫女给她们,“你们平日里在我身边笨手笨脚也就罢了,两位妹妹身体不好,若是因为下面人的疏忽出了差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训完宫人后,苏靖语转头对方棠和宋时宜和颜悦色道:“妹妹们刚来,对宫中之事肯定不熟悉,她们以前是太后宫里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妹妹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可以问她们。”
方棠和宋时宜相互对视一眼,一齐给苏靖语行礼,“谢皇后娘娘赏赐!”
按规矩,新册封的妃嫔在行完册封礼后还要去太后宫里谢恩听训,是以新进宫的姑娘们出了玉坤宫后并未离去,而是聚在一起等方棠和宋时宜。
刚出阁的姑娘们对宫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先是互相介绍自己的来历身世,熟了后有大胆的姑娘偷偷打听皇帝的长相,“诶,你们有谁知道陛下长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不过我哥哥在陛下还是晋王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一次,他说陛下很高很白,应该是好看的。”
“哎!我爹爹倒是能经常见到陛下,可我一问这个,爹爹就罚我抄书!”
这时,有一身穿嫔位宫装的姑娘突然冷笑一声,看向玉坤宫的大门道:“你们见都见不到的人,里面却有人能和他朝夕相处。”
“嗯?丽嫔姐姐说的是皇后娘娘吗?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妻子,她当然……咦?好像是方贵妃和宋淑妃出来了,我们可以去见太后娘娘了。”
丽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跟上众人的脚步,不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