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法国哲学家勒内·笛卡尔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我思故我在。”

    这句话如果诞生于二十一世纪,那完整版应该是:思考让人存在,上班让人虚无。

    因为上班的人很难有兴趣去思考。

    打个比方,萧湘现在就非常虚无。

    此时为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半,她刚刚做完一份合同,发给客户,舒了口气收拾好回家的东西,电脑噔噔一响,客户回复:感谢,某某地方需要再改一下。

    如果现在改,就要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如果明天改,那这几个小时的班岂不是白加了,他妈的五个小时前她就应该合上电脑关掉□□,骑着风驰电掣的电动车回到出租屋,煮面追剧撸猫,而不是在这里冒充什么中国好员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萧湘打开刚合上的电脑,迷茫的发现电脑充电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电脑屏幕因为链接不灵敏而明明暗暗,提示音叮铃咣啷,数据线拔下插上几次,毫无作用。

    萧湘现在愤怒且虚无。

    首先这部电脑很贵,华为的触摸屏办公本,八千块;其次她的工作离不开电脑,如果电脑坏了,工作将无法进行;最后她不想去营业厅找人维修,因为很难保证去了营业厅之后会检查出什么毛病,而她现在非常贫穷。

    萧湘决定采取最简单的试错方法:换一条充电线。

    楼下就有商店,24小时的,在这个加班成性的时代简直是都市隶人们的好朋友,现在下去买一条比点外卖和等快递都要快,电脑问题的严重性急需得到评估,于是萧湘拿起手机,离开了办公室。

    全天下的写字楼大概都是同一种风格,很缺乏创意性和多样性,一栋楼二十几层高,每层根据规模蜗居着2到10家企业不等,一个个小房子里是一个个格子间,秩序井然,比被中轴线划开的北京还要有规则之美,萧湘走过顶灯明亮的走廊,从一个个企业的门外路过。

    写字楼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外边光鲜亮丽里边白拉一倒,其实外面也未必好,但人们又不在墙体上上班,只能每日通勤的时候看到锃光瓦亮的楼体,走进去的时候衣冠楚楚,感觉像走进了什么高级场所,进去才知道是菜市场。

    楼层很高,电梯不好用的那种菜市场。

    萧湘所居的菜市场有三个电梯,其中两台常年轮换维修,第三台前不久刚运过死人,萧湘选了它旁边的那台。

    夜深人静,电梯上行。

    夜深人静,电梯下行。

    夜深人静,电梯晃了一下,不动了。

    小问题,no problem,萧湘有一次被困十八楼,电梯打不开门,呼隆隆乱响,小姑娘慌了三秒摁上报警铃,在响彻全楼的警报声中回忆电梯坠落的自救姿势,两腿分开贴着电梯墙角蹲下,刚蹲好电梯就动了,缓慢平和的朝着一楼下降,同时警报被接响,萧湘还能说什么,萧湘把问题复述了一下,建议他们实在不行先维修这台电梯。

    她积攒了经验,以后遇到电梯卡壳的情况,要么等待别的楼层召唤,要么自己往上摁一个楼层,模拟召唤。

    但此时是半夜十点四十三,萧湘不太想赌有没有比自己更惨的加班狗在这个时间点外卖,所以她向上摁了一个键,重新拿起手机,边刷微博边等待电梯降落。

    热搜第一条青岛代孕实验室,什么畜生...!

    电梯降落了,重力加速度9.8。

    萧湘踉跄的靠墙,在0.01秒之间她感受到了做过山车般的快乐,她很喜欢做过山车和其它各种惊险刺激的娱乐项目,一直想去但没去成的是蹦迪,她享受在半空中自由落体的失重感,又没有搞极限运动的身体素质,只好在安全器械的保护下有限的放纵。

    但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的脏话要骂,为了工作刚换上的手机从她手中跌落,屏幕磕出一道光剑一样的白痕,萧湘无暇心痛换屏的三百元,她抬起头,目之所极的最后,是电梯顶部闪烁的红光。

    失重漫长而短暂,漫长在于□□下降时你的灵魂被剥离在高处,眼底留着俯瞰的风光;短暂在于坠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湮灭比呼号到的还要快。

    在这样短暂又漫长的一瞬之后,萧湘感到自己狠狠砸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

    刘长桂本名刘长贵,楚州人士。

    刘长贵的祖父擅长养花,刘长贵的父亲也擅长养花,刘长贵不怎么记得他小时候的事情了,太久远,太淡,太……但还记得他家中好像是有一小院的,院中有蕙树芳蕊、葵桂椒兰,葱葱郁郁,香气扑鼻。

    后来那小院叫人给砸了,连同刘家做生意的铺子一起,娇嫩的蕙草被几双大脚踩踏衰折,贵质的兰花则被一盆盆搬上马车。

    人们总说建功立业。

    或者不必建工,但总是要立业的,成家、立业,立业是与子嗣繁衍一般重要的事情。

    立的什么业呢?功业,家业——

    刘长贵是有过一份家业的,刘家的家业,他爹他祖父,父子两代四十年的经营,倒在东淩君府奴的棍棒之下,他正值壮年的父亲,也倒在那棍棒之下。

    但刘长贵的家业没了,刘长桂还是有一份家业的。

    他七岁入宫做了小黄门,虽然因为一手侍弄花草的手艺得了重视,但总归还是苦的——无亲无友,主子苛刻,老黄门常常盘剥,同龄人也排挤他。

    但有什么办法呢?他若不在宫里,哪里还有立锥之地呢?要知道,刘家在楚州的祖宅,都被东淩君那豪奴收没了呀!官府?官府是不管的,此值南北祸乱,世如沸釜!民生多么艰难呐,每天都有全家饿死的人被拖出城门,你刘长桂哪里算特别不幸了呢?况且,你父得罪了东淩君府,活你一个已经是贵人开恩了,要知道北方项式的兵马之所以还没有打到乐都,全靠东淩君在外征战啊!

    刘长桂就这么被人指指点点的熬啊熬啊,熬到如今二十七岁,在这巍峨的乐都王宫中,为自己熬出了一份家业。

    因为花草养的好,他成了贵人娘娘的宠臣,他从小黄门做到刘长侍,从他巴结别人到别人巴结他,他在乐都城置了房产地产,农忙时要租几十个田客;他甚至能通过贵人娘娘在天子耳边说上话!

    他低着头,畏畏缩缩,那么恭敬:

    娘娘啊,并非奴婢们不尽心,实在是炭火不够,东淩君有信来求,宫里的炭例就划去了五中之一,少了炭火,花草怎么能在冬日里活呢?

    他垂着眼,语调柔滑,一片忠心:

    东淩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这一仗打完想来就要封侯了呀,少主虽说是娘娘的亲弟,也要暂避他的锋芒才好……

    他有什么错呢?在刘长桂那从来低掩着的眼中尽是冷漠的恶意:他不过区区一个奴婢,不过是说那贵人几句坏话,给主子出出气罢了。

    就算东淩君被遣了回来,也是他自己作战不利、失了圣心的缘故哇!

    可谁知——可谁知!没了东淩君,前线竟失的那么快啊,雍城、苑川、广固,顷刻间那北项的兵马,竟就到了乐都啊!

    二十七岁的刘长桂好像又变回了七岁的刘长贵,他的家业!要被另一根更强力的棍棒捶碎了!而他仍旧无能为力。

    刘长侍痛哭哀嚎、跳脚怒骂,最终安静了下来,他好像大梦初醒,又像沉入了一场新的梦中,他脱下绣着银丝隐纹的袍服,换成浸透汗水的粗衣,他扔了代表地位的高纱冠,用乱糟糟的头发掩着脸,抱着他从床底地砖下刨出来的盒子,低着头勾着肩,混进了哭嚎着奔逃的宫女、仆役之中。

    此刻他们之间没有差别了,他们一起尖啸着,混成众人的哀哭,他们肩摩着肩,脚挨着脚,奔赴在这个王朝的末日中。

    萧湘睁开眼,眼前依旧是一片红色。

    不是现代科技下代表警告的乱闪的红光,而是火,燃木鎏金、直烧上天穹的大火。

    有人哀叹: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是很贴切的。

    一座好端端的王朝,金宫百顷,栈道飞桥,该倾颓的还未倾颓,该倒塌的还未倒塌,但火已经烧起来了,人也都跑散了。

    玉阶碎,霄汉倒;金瓯遍地,水火俱覆。

    而远处还传来巨响————

    嘭 !  嘭!  嘭!

    是战鼓!是马蹄!

    带着铁甲的战马,和狂风一起闯入这巍峨精美的南宫,旌旗高扬,遮天蔽日,都是铁色、血色的洪流,携着北境的寒风利刃,刺入奢华的乐都。

    他们是要宣告些什么的,比如覆灭,比如死亡。

    不是,等等,什么玩意儿。

    很好,很威武,帅极了,但萧湘很想举起手,比一个“卡”的手势。

    不是哥们儿,啥跟啥啊?我才过来三秒钟啊,演到哪了?大结局吗?谁家好人穿过来这排场啊?别说像不像话了你们都不尊重我!

    也不尊重我这条命!

    萧湘内心崩溃槽机大动,她摔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面,还没来得及琢磨屁股底下什么玩意儿硌着她,目光追随着眼前身边的滚滚人头——和忙着滚滚的人流,很希望能加入他们。

    或者至少叫停一下。

    但这不是片场,萧湘不得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首先,硌着她屁股的是龙椅,金灿灿的,她偷偷抠了一下,还是软金属。

    其次,她面前跪了十来号面白清秀的小年轻,仰着头,泪眼汪汪的说什么“求启龙驾以图来日”。

    最后,她腿好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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