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丁锋坐在办公室内，望着手上拿着的一把□□式手枪。

    这把手枪跟了他二十年，从他进入刑侦支队起，他就配备了这把枪，后来他下到县里任职，枪配给了其他刑警。他回到市局后，又专门将枪要了回来，于是这把枪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他一共开过三次枪，一次是制止一起聚众斗殴事件，一次是追捕一名犯人，但这两次他都只是鸣枪示警，并没有将子弹射入他人身体。唯一的一次对人开枪，就是抓捕陈方的那一次，他将子弹射入了陈方的脑袋。他时常回想起枪杀陈方的情景，他朝距离不到一米远的陈方举起枪，随着“啪”地一声枪响，他清晰地看到陈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圆洞，随即，鲜血从洞口里冒出，呈一条直线状，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趟。陈方的双眼是圆睁着的，额头上的那个洞口也像是一只眼睛，让人想起了三只眼的二郎神。陈方直到死去，他的三只眼睛始终都在瞪着丁锋。每想起这一幕，丁锋都要难受好几天，恶心得想吐。

    丁锋刚把手枪装进抽屉，白昊天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他面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丁锋打量着白昊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说实话，他对眼前这个徒弟还是感到满意的。白昊天身上有很多特点与丁锋相似，比如遇事冷静，处事果断，思维缜密，意志坚定，百折不挠，这些都是一名优秀刑警应具备的素质。丁锋觉得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向组织上推荐白昊天接替自己的衣钵，担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刑侦是公安的核心业务，将这块工作交给白昊天，丁锋放心。当然，丁锋虽然欣赏白昊天，但他觉得这个徒弟离自己还有一定的差距，要赶超他这个师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他就是白昊天永远跨越不了的高山，丁锋自负地想。

    白昊天坐在丁锋的对面，神情严肃地望着他，却不说话，令丁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在丁锋看来，白昊天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

    丁锋有些不安，便打破沉默，问：“有事？”

    白昊天看了他一会，说：“我一直觉得陈方死得很蹊跷。”

    丁锋听了很不高兴，当即沉下了脸，反问：“死得蹊跷？你什么意思？怎么个蹊跷法？”

    白昊天说：“我查了一下陈方死亡当天的通话记录，发现我们在去抓捕他的路上，他接到过一个电话，我们到现场时，陈方正在地下车库准备驾车逃走，我想他接的这个电话应该是向他通风报信的。”

    丁锋皱起眉头问：“通风报信？给他打电话的是什么人？”

    白昊天摇了一下头，说：“没查到机主是谁，电话是一个无名的黑卡。我想来想去，向陈方通风报信只可能是我们内部的人，而有一个人我认为最可疑。”

    “谁？”丁锋一怔。

    白昊天继续说：“这个人有三个地方存在疑点：一是他坚持自己开一辆车去抓捕现场，所以在路上他有给陈方打电话的机会；二是到达现场后，他不去陈方的办公室，却提出一个人去地下车库蹲守，好像他早就预料到陈方要去地下车库一样；最后一点，像这样抓捕嫌疑犯的具体行动，本来不需要他亲自参加，因为他是局里的领导、主管刑侦的副局长。”

    丁锋愣怔了一会，笑了起来：“你是指我吗？我为陈方通风报信？”

    白昊天盯着丁锋：“你不止为他通风报信，你还将他引到地下车库，然后以他拒捕为由，将他杀了。”

    丁锋拍了一下桌子，说：“你越说越离谱了，难道我身上的伤是假的。”

    白昊天说：“伤是真的，但伤的来源有两种可能，一是被陈方所伤，二是将陈方杀害后自伤。”

    丁锋气得站了起来，说：“亏你还是我徒弟，你知道我们侦查破案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吗？就是在没有什么证据的情况下主观臆断，胡乱猜测。你说，我为什么要杀害陈方？我都不认识他，我的动机是什么？”

    白昊天说：“其实你认识陈方。”

    丁锋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白昊天说：“陈方的案子有疑点，为了查清陈方的社会关系和背景，我特意调看了他家周围的监控，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在陈方死亡的前十五天和前三天，你两次到过陈方的家，尽管你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我一看身形就知道是你。我想对此你不会否认吧？”

    丁锋沉默了，他知道否认没有用，白昊天对他太熟悉了。

    白昊天继续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陈方是你设计杀死的，你为什么要杀他？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要杀他灭口，将苏雅婷的死嫁祸于他。第一次去他家，你是去偷拿他的打火机，对吧？我们搜查他的房间时，发现陈方是一个烟鬼，房间里到处都是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偶尔丢了一个打火机，我想他也不会注意。”

    丁锋冷笑一下，没有反驳，反而饶有兴趣地示意白昊天说下去。

    白昊天继续说：“然后你将带有陈方指纹的打火机丢在苏雅婷抛尸现场，将我们的侦查视线引向陈方；第二次去陈方家，我想你是去将苏雅婷的舌头放在他家中，为什么要放在马桶的抽水盖中？一是你借口上厕所，不会引起陈方的怀疑；二是放在马桶盖里，陈方难以发现。最后，你要做的就是找机会杀了陈方，做到死无对证，成功地将系列杀人挖舌案的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丁锋沉思了一会，说：“按照你的意思，苏雅婷也是我杀的？”

    白昊天说：“是。”

    丁锋反问：“我为什么要杀她呢？”

    白昊天说：“那天我在你办公桌上看到了你和苏雅婷的不雅照，后来我问了她的妈妈，知道了苏雅婷是你的情人。你杀她，当然是因为感情纠纷，我说的对吗？”

    丁锋再次沉默了，因为他知道，他和白昊天都是刑侦方面的专家，又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很多事一点就透，心似明镜，再去抵赖和狡辩已没有意义。

    白昊天说：“有一点我没想明白，你最初的动机是想杀苏雅婷，正好我市发生了系列专门杀害文艺女青年的案件，你就想借这个机会，将苏雅婷被害案并入系列杀人案中，然后嫁祸陈方，最终以系列案告破而结案，这样苏雅婷被害案就不会再追查，你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可是，你心里清楚陈方并不是系列案的真凶，万一凶手继续作案呢？那么我们很快就会发现苏雅婷案件只是模仿作案。”

    丁锋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他说：“李度也是我杀的。”

    白昊天吃惊：“李度也是你杀的？你是怎么发现他就是系列案真凶的？”

    丁锋：“一张照片。我们调取姚迪抛尸现场周围监控，对那辆面包车司机的截图照片。李度是缪斯酒吧驻唱乐队的鼓手，我经常去那个酒吧听歌，见过李度。李度的外表特征非常明显，与众不同，所以我一看照片就确定是他。”

    白昊天说：“所以你就把他杀了，先灭了他的口，这样才能制造陈方是系列案真凶的假象？”

    丁锋苦笑：“是！”

    两人都沉默了，屋内的气氛令人感到紧张和压抑。

    白昊天心情十分沉重，他望着丁锋，质问道：“为什么？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丁锋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无奈和忧伤：“我是被逼无奈的，我落入了陈方和苏雅婷的圈套。陈方这个公司是一个诈骗集团，他网罗一批所谓音乐才女，专门宴请一些大款高官，然后让才女引诱他们上床，拍下艳照，再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我不幸中招了，他们敲诈我，我没有钱给他们，他们便威胁要将我的照片寄给纪委或公布于众。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为了我的前途和名誉，我只好出此下策，把他们全杀了。”

    白昊天痛心疾首：“师父，我了解你，你做人有原则，有底线，不是一个容易被金钱和美□□惑的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丁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家庭问题，初恋情结，感情寄托，原因很复杂，总之，我没有把握住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昊天，我让你失望了。”丁锋抬起头望着白昊天：“现在你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你打算怎么办？”

    白昊天久久地望着丁锋，目光中浮现出痛苦和悲伤：“师父，对不起！”

    丁锋笑了，他什么都明白了，白昊天虽然是他的徒弟，但他首先是一名警察。

    十五

    丁锋忽然拉开抽屉，拿起手枪，对准了白昊天。

    白昊天吓了一跳，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问：“师父，你要干什么？”

    丁锋望着白昊天，表情复杂，说：“谢谢你现在还叫我一声师父，其实，你已经出师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现在已经超越了我。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徒弟而感到骄傲。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玷污了我身上的制服和帽子上的警徽，我不配做一名警察，也无颜苟活于世。我罪不可赦，不用法律来审判我，我现在就代表法律判处我的死刑，立即执行！”

    丁锋说完，举起枪，用枪口顶住了自己的下巴，然后扣动了板机。

    子弹穿透了丁锋的脑袋，从头顶飞出，再射入房屋的天花板，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后雪白的墙面。丁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连同椅子一起翻倒在地上。

    房门“咚”地一声被撞开，几名埋伏在外的警察冲了进来。众人望着丁锋的尸体，手足无措，目瞪口呆。

    白昊天久久地凝视着丁锋，忽然，他眼睛一红，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