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谜案寻踪
第一节 雾漫山河
公元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九日。凌晨。天空乌云翻滚,地上浓雾弥漫。天地间云雾相接,混混沌沌,大有盘古开天之势。
一道道闪电在半空中左劈右砍,利剑般地撕裂着混沌的天体,浓厚的云雾忽开忽合,犹如张牙舞爪的魔鬼;
一声声闷雷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野马似得践踏着黎明前的黑暗,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随着雷电的闪逝,一座山和一条河的影子时隐时现。那山横卧于伏牛山东缘余脉,虽无巍峨险峻的峰峦,却有迤逦绵延的自然景观。从远方望去,满山遍野山花烂漫,好像一面打开的花旗,人称花旗山;
那条河自西北深山缓缓走来,围着花旗山打了个转儿,然后飘带似的向东扯去,故名花旗河。花旗山和花旗河山水相依,昼夜为伴,活像一对恩爱夫妻,情意绵绵。她们以博大的胸怀,拥抱着因自己而得名的花旗镇,无私地造福于花旗人民。
然而,这对被人们称为福山福水的“夫妻”,此时此刻却低下了高昂的头,失去了往日那挺拔俊秀的风采,变得垂头丧气,黯然失色。一头老牛拉着一辆破车,从云雾山中走来,慢慢腾腾地向高家店赶去。那铁铸的车轮碾压着高低不平的石路,发出“咯当当”的声响。临路村庄的群狗闻声狂吠,“汪汪汪,汪汪汪”,一声声撕咬着赶车人的心。
牛车上并排放着两具尸体,一个是赶车人的亲生弟弟高天青,一个是赶车人情人的亲儿子王冠军。尸体里尚未流尽的鲜血,依然扑扑嗒嗒地流淌着。鲜血顺着车板的缝隙里流下来,染红了路边的野草……
半晌时分,拉尸车进了高家店。噩耗传开,庄稼人蜂拥而上,争着逼问赶车人:“高天龙,人是咋死的?!”
人群中,一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忽地拨开人墙,站到拉尸车旁边,指着高天龙厉声道:“上山拉石头一共去你们三个人,回来时只剩下一个活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高天龙丢下牛鞭,砰地双膝跪地,拱手作揖道:“啊……老少爷们呐!昨天下午去花旗山拉石头,下山时天色黑暗,路不好走,拖拉机一下撞到山根上,我弟弟高天青从车上栽下来,当场摔死了……”
村民们一阵唏嘘。年轻人掀开盖着高天青面孔的破蓆片,止不住哭道:“天青哥呀,你咋走那么快哇!”
高天龙瞧着围观的村民们半信半疑,嚎啕大哭起来:“我弟死后,王冠军到车前带路,因车灯不亮,又将他……啊呀,我对不住天青和冠军,对不住老少爷们呐!天打五雷轰我吧!啊呜呜呜……”
高天龙直哭得天昏地暗,感动得周围善良的村民无不泪水湿衫。顿时,同情、叹息、疑惑、愤恨等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像没散尽的晨雾一样,蒙住了村民的心头,笼罩了整个村庄。
第二节 声声血泪
也许是高天龙恸哭感人的缘故,那场车祸经中原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县农机监理站等单位联合处理,被认定为“八.二九花旗山肇事案”,高天龙责于车祸,受到了四千四百元的罚款。至此,一场轩然大波渐渐地平息了。
不料,事隔一年之后,有人旧事重提,又一次掀起了这场风波。而率先掀起这场风波的人,竟是高天龙的亲生父母。
一九八八年九月的一天,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跌跌撞撞进了中原县人民检察院的大门,连声呼喊道:“包青天呐包青天,您给俺出出气,伸伸冤吧!”
按说,老两口告状,应该去县公安局的。以前,他们也多次去过公安局,但是,公安局领导说已经处理过了,敷衍了事。前天,二位老人听说县检察院来了一位新检察长,此人大公无私,秉公断案。况且,听说检察院也有办案的职责。老两口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到了县检察院。
“包青天”出来了。可他不像包拯那样面色黢黑,头戴乌沙,身着品服。只见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身着一套笔挺的检察服装,警帽上闪耀着一枚硕大的国徽。他,就是被国家命名为“优秀检察长”的——中原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金庆林。
金庆林出得门来,紧紧握住老夫老妻的手,和蔼地问:“大爷大娘,您这是……”
老汉咬牙切齿说:“告状!”
金庆林问:“告谁呀?”
老两口异口同声:“告俺大儿子!”
金庆林感到莫名其妙。如今,父母大义灭亲,携子投案自首者大有人在,而主动登门告发晚辈的则很少碰见。于是,金庆林又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汉说:“高天龙。”
“高天龙?“金庆林若有所思,“啊……”
“他他他……”老两口泣不成声,伏身欲跪。金庆林连忙拉起二位老人,然后搀扶着他们,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经询问,金庆林了解到老汉叫高书显,是高天龙的亲生父亲;老太婆叫赵秀兰,是高天龙的亲生母亲。老两口专门告子而来,别无他求。
金庆林给老两口让了座,沏了茶,果断地说:“大爷大娘,有啥冤屈您就诉出来吧,我们检察机关就是为民除害的。该逮的一定逮,该杀的一定杀!”
老两口听罢,感激不尽。接着,高书显一字一句地诉说起来……
一年前的一天早上,两位老人看见二儿子高天青的尸体从花旗山上拉回来,哭得死去活来。就在给天青“净面”时,高书显忽然发现他头上有个“凸”型的窟窿,顿觉这里面隐有杀机,硬逼着高天龙说个端底。可高天龙一口咬定:高天青是从车上一头栽下来,摔死的。
高书显知道大儿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东西,忽生一计,道:“天龙儿啊,你和天青都是爹的骨头娘的肉,哪个出了事爹不心疼?天龙儿啊,因为你兄弟出过你的丑,你才把他哄到山上打死他的,对吧?”
高天龙瞧着爹的心软了下来,半遮半掩地说:“是我砸……砸砸……”
“是你砸死的?”高书显突然严厉起来。一声闷雷般的责问,把高天龙镇住了。
高天龙急忙改口道:“咋……咋咋……天青是咋死的,您就甭管闲事了。他死了,有我在,我给您养老送终。”
高书显虽然对高天青的死因猜个十有八九,但他没有抓住高天龙的“黑手”,凭什么拿他是问?老汉只有把恨埋在心底,一个劲儿地放声大哭:“儿啦,我的天青儿啦,你死的不明不白,往后叫爹咋过呀,呜呜呜……”哭也罢,恨也罢,反正死去的人不会再活了。老夫老妻最后一桩心事,就是把亲戚朋友都请来,排排场场给天青送个葬,也算对起天青失去的冤魂了。
哪知到了傍晚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突然闯进家门,冲着高天龙说:“俺冠军都埋了啦,你家还放个死人干啥?留住当神敬嘞?”女人说完,又把高天龙拉到背影处嘀咕一阵,转眼不见了。
后来,老两口才知道,那女人就是现在的大儿媳妇——庞艳红。
第二天清早,老两口起床后,忽然不见了高天青的尸体。一问,才知道昨天半夜里被高天龙偷偷埋掉了。老两口就发疯似得撕拽住高天龙,非叫他把高天青的尸体从土坟里挖出来重新埋葬不可。亲戚朋友也都齐口痛斥,纷纷指责高天龙的不义行径。在一片唾骂声中,高天龙恐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只得依着父母,给高天青做了个大棺材,按“规矩”重新埋葬。
几天后,“肇事案”处理结果下来了。高天龙一次付给庞艳红四千四百元钱,永不纠缠……
泪,老两口咽了;恨,老两口饮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却叫老两口安不下心了……
“车祸”平息后,庞艳红不但没向高天龙索赔,反而跟高天龙私奔了;高天龙带着庞艳红在外头鬼混几个月,回来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强迫妻子夏秋莲离婚。也怪,这一“离”一“结”,竟在几日之内顺顺当当办成了。而接来的新妻,恰恰又是庞艳红……
老两口越想,越觉得内中有鬼;越想,越觉得天青死得蹊跷……
庞艳红早就对老两口怀恨在心。因为老两口几回张狂着告发高天龙,只是没告赢罢了。她想:两个老东西万一告赢,岂不戳个大窟窿?如今,我已是他家的内掌柜了,更得把阻止老两口告状的事,作为头等大事来抓。
有一天,高书显和几个人闲聊,又扯起了高天青死的事,在场的人都说天青死得冤枉。老汉叹口气说:“天青到底是咋死的,我心里也有个谱儿。那作孽的,到不了外人……”哪知道,老汉说这话的时候,庞艳红正巧从他身旁走过。
中午,庞艳红没好气地问高书显:“死老头子,今儿晌午干啥去了?”
高书显答道:“薅猪草嘞。”
庞艳红脸皮一绷:“薅多少?”
高书显指了指草篮子:“那不,你没瞅见?
庞艳红乜斜着眼睛:“瞅见了,还不够你自己吃哩!”
高书显一听庞艳红糟践他,气得浑身哆嗦:“你……你敢骂老公公?”
庞艳红照着高书显脸上吐一口唾沫,怒道:“老公公,老□□,摔你一头青疙瘩。”
高书显拿她没法,只得把高天龙叫过来,说道:“孩子乖,你家的把你老子当成猪嘞,你你……就不该管管?”
“现在都是母牛当墒,我管不着。”高天龙说罢,扬长而去。
庞艳红趁火打劫,恶毒地说:“老王八蛋,你说作孽的到不了外人,究竟是谁?今儿你得给我说个明白。不然,老娘往你嘴里抹屎!
高书显忍无可忍,可嗓子说道:“我说的就是高天龙,还有你……你能把我咋着?”
“咦!我闻着你这张老嘴臭的还轻,来,老娘再给你添添味。”庞艳红说着,扑通一声,将老汉摁倒在粪池里,抓起驴屎蛋,一把接一把朝高书显嘴里捂。
赵秀兰哭喊着,拼命地去挡庞艳红的手。庞艳红恼将上来抓起棒槌朝赵秀兰手上砸去。啪一声,赵秀兰手掌骨断裂,成了终身残废。
午后,高书显和赵秀兰相互搀扶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县城走去,含恨上告……可怜这一对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老夫妻,连镇政府的大门都没去过,何况如今来到这使人眼花缭乱的县城呢?
此刻,他们站在高楼林立的大街上,仿佛置身于深山谷底之中。抬头望天,天比乡下小了许多,好像是一条缝;低头看地,地上行人如织,好像搬家的蚂蚁。更使老两口犯愁的是,那一街两行的高楼,仿佛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模一样,到底上那座楼里告状,他们全然不知。于是,只得挨门查问,求人指路。结果,风尘仆仆跑了一天,还是没个着落。眼看日落西山了,无可奈何,只得忍饥挨饿,踏上归途……
进家一看,堂屋门闭了,厨房门锁了。高书显饿得心里发慌,抓一把猪食槽里剩下的猪食,仰脸悟进嘴里。
恰在这时,堂屋门吱哇一声开了。庞艳红鬼火似得扑到高书显跟前,不由分说,张开十指就朝高书显脸上又掐又挖,还大骂道:“死不了的告状鬼,还给老猪挣食哩,叫你馋,叫你馋……”
这时候,立在门口的高天龙,不仅不上前阻拦,反而高声嚷道:“狠揍他,嘴给他撕烂,看他还告状不?”
庞艳红把高书显折磨得爬不起来了,还不罢休,又将老两口的破衣烂袄扔出门去,恶狠狠地说:“从今天起,俩混账东西都给我滚出去,啥时候不告状了,啥时候再回来!滚——快滚——”
渐渐地,秋风凉了,老两口饥寒难耐,却又有家难归。高书显抹着泪对老伴儿说:“孩儿他娘啊,这讨饭的日子,热天好凑,冷天可难熬啊!说不定,咱还过不了冬嘞!”
赵秀兰哽哽咽咽地说:“可咱……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没才没用的,有啥法子?”
接着,两位老人像拉锯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数落开了:
“我拿定主意了,这状,咱还得告!”
“告恁些回都没着落,再告,能有啥结果?
“只要咱不泄劲,一直上告,总会碰见包青天的。”
“要是再告不赢,那可就……”
“要是再告不赢,咱就跳……花旗河。”
老两口坐在衰草地上,说着说着,不禁大放悲声……
后来,听说县检察院来了一位秉公办案的新检察长,几经周折,终于摸到了县检察院的门……
此时此刻,老两口哭成了泪人,但他们感觉到哭得痛快,因为他们见到了真“包公”。最后,老两口千叮咛万嘱咐,恳请检察长大人大发慈悲,及早将儿子、儿媳妇捉拿归案,推上公堂,严加惩治。
金庆林听了高书显的血泪控诉,拍案而起。那击案声响如巨雷,震得窗外风景树上的小鸟扑楞楞远飞……
送走高书显和赵秀兰,金庆林陷入沉思:莫非花旗山“肇事案”定案有误?莫非高天龙有杀人嫌疑?莫非庞艳红是……这一切的一切,都缺少足够的证据。
怎么办?这位向来以人民安危为己任的检察官,决定只身查访,摸一摸案子的端底。
第三节 羊孩儿蒙难
霞光万道,旭日东升。漫天漂浮着镶了金边的彩云,活像洋面上停泊的画船,五彩缤纷。无数只雄鹰展翅高飞,自由翱翔,刺破了青天,穿透了彩云。一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直插云天,犹如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照红了天地。当“火炬”高高擎起,迎风招展的时候,“炬把”下嗡然响起了带着稚音的童声合唱:
国旗国旗真美丽,
金星金星我爱你。
我愿变朵小红花,
飞上蓝天亲亲你。
这嘹亮的歌声,是从高家店小学传出来的;这五星红旗,是从高家店小学校园里升起来的。
校园外,有一条曲折的小路,路面上铺满了枯黄的衰草。瑟瑟秋风吹来,草叶颤颤悠悠,活像在哆嗦,在发抖。
一个中年人领着一个小男孩儿,一前一后,踏着狭窄的小路朝村委会走去,身后留下一串野草的呻吟声。
男孩儿骨瘦如柴,蓬头垢面,上身穿一件破烂的夹袄,下身着一件肮脏的“灯笼”裤儿。咋一看去,好像受惊的野猴。
他走过村小学门口时,两眼仰望着鲜艳的五星红旗,两耳静听这熟悉的歌声,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回头……
这男孩儿原高家店小学的学生,因父亲 “失踪”,母亲改嫁,哥哥又被拖拉机轧死。一连串儿的不幸,像冰雹一样砸到他的头上,他不得不辍学了。更不幸的是,他和山羊一起居住二十多天,人们都称他为 “羊孩儿”。
昨天,金庆林把检察院的工作安排妥当后,带上干粮,只身单骑,以一个普通侦查员的身份,来到了高家店,住进了简陋的村委招待室。经调查,他得知有一个绰号“羊孩儿”的孩子,是高天龙家又一个受害人。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让村主任庞淼去把“羊孩儿”叫来。
庞淼把羊孩儿带到金庆林面前,说:“金检察官,他来了。”
金庆林向庞淼表示了谢意,然后轻轻抚摸着羊孩儿脑袋,亲切地问:“叫什么名字?”
羊孩儿目光呆滞,闭口不答。“几岁了?”金庆林又问。羊孩儿揉揉眼睛,仍不开口。
庞淼急了,摇晃着羊孩儿肩头说:“说嘛!就说叫王亚军,是庞艳红的二儿子,过罢年九岁了。”
羊孩儿把脸转向庞淼,用钉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还是一言不发。
庞淼对金庆林说:“这孩子挨打挨怕了,见了谁都不说话。去年,庞艳红改嫁到高天龙家时,硬把这孩子带了过去。看看,把孩子糟蹋得……”庞淼说着,眼圈儿红红的,像要掉下泪来。
金庆林站起身,踱了两步,忽然想起王大奎“失踪”的事,猛地问道:“王亚军,想你爸爸吗?”
“想!”王亚军眼睛一亮,放射出期待的光芒,“他在哪?”
金庆林立刻恢复原来的表情,笑着说:“他呀,在我脑子里。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只要你能找到我爸,我啥都给你说。”
“那好哇,就把去年你哥王冠军被拖拉机轧死那天的事情,给我说说吧。”金庆林说着,眼珠在“羊孩儿”身上上下滑动,“还有,后来你妈为啥不让你上学?为啥待你那么不好?为啥……”
顿时,“羊孩儿”收回期待的目光,耷拉下脑袋说:“不……我不能说。我说了,我妈会……打死我的。”
金庆林眼里闪出一道同情的目光,沉着地说:“亚军,你年纪虽小,可你聪明、懂事。一年多来,你受到了不该遭受的委屈。今天,我是专门为你出气来的。另外,我还要帮你,找到你的爸爸……”
王亚军听了金庆林的话,心里热乎乎的,止不住泪如雨下。他望了一眼金庆林头上那枚闪亮的国徽,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抹一把泪说:“叔叔,我说,我全说……”
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九日清早,高天龙将王冠军的尸体拉到高家店后,卸下高天青的尸体。然后,又将王冠军的尸体拉到了庞家庄,大哭一阵后卸下了“王冠军”。
就在高天龙将王冠军的尸体抱进屋时,同时把一根圆锥形铁棒卸了下来。庞艳红一见铁棒,连忙把高天龙拉进她的房间里,放下布帘,压低声音说:“你咋没把那东西扔掉?
高天龙答:“扔河里我不放心,又捞出来了。”
庞艳红说:“这样吧,等装殓冠军时候,我就把它放进棺材里。”
俩人刚说到这儿,庞艳红撩开布帘一看,没料到二儿子王亚军在外头偷听哩!送走高天龙,庞艳红掩上大门,插上门闩,一把将亚军摁倒地上,“唰”一个耳光:“谁叫你偷听话哩?”
“没偷听,我是来看俺冠军哥哩。”
“唰”又是一个耳光:“说!听见啥了?”
“听见你说把铁棒放进……”
“唰”再一个耳光:“放到哪儿?”
“我没听清楚。”
“唰唰唰”耳光连成一片,像大风刮断了枯木。
第二天,庞艳红突然向王亚军宣布:“从明天起,不准你上学了!”
王亚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乖乖顺从。几天后,庞艳红随高天龙仓狂出走,临行前,她对王亚军恶毒地说:“那铁棒的事,不许你给任何人讲。如若跑了风,我回来剥你的皮……”原来,那铁棒的厉害,只有高天龙和庞艳红知道。庞艳红恐怕露出“蹄爪”,竭力限制王亚军的自由,尽量缩小王亚军的生活圈子。
王亚军辍学后,失去了伙伴儿,好像一只孤独的雏燕,长哀无声,欲飞不能。每当他拿着镰刀出门,看见同学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的时候,心里就有一只说不出来的难过滋味。于是,便暗自落泪。
有时候,背着人失声恸哭;每当他背着草捆回家,迎面遇上小伙伴们排着长队欢歌笑语地离开校园时,脑海里就萌发出一个难以磨灭的念头:“我还要上学,我还要读书。”
一天,王亚军趁打草回家的机会,不由自主地进了校门。他走进原来的教室,趴到窗棂上一瞅,老师正在发放语文统考试卷。他放下草捆,悄悄溜进教室,领了一张考卷。后来,他以九十八分的好成绩,名列全乡第一名。不久,又被校方招回学校,并且以全部免费的优越条件,准备将王亚军培养到重点大学。从那天起,王亚军的读书梦又变成现实了。
过了一段时间,庞艳红回来了。她一进门,不禁大吃一惊:王亚军身背书包,脖里系住红领巾,堂屋后墙上还贴着大红大绿的奖状……
她不由分说,抢过王亚军的书包,扯下红领巾,又撕掉了后墙上的奖状,划了一根火柴。顷刻间,这些被王亚军视为比生命还珍贵的物件,全部化为灰烬。这一次,王亚军的读书梦再一次破灭了……
不久,庞艳红和高天龙结为夫妻。二人结合时,不经王亚军同意,硬是把他带到了这个家里,成了名符其实的“带肚孩儿”。庞艳红从庞家庄嫁到高家店,又添了个糟践王亚军的得力助手——高天龙。两人一合谋,每顿饭只需亚军吃一块儿馒头,再就是一勺刷锅水。他俩出了门,总要把馒头数一遍;若炸了油条,也要一根一根的过数儿。回来后只要发现食物少了,无论是谁吃的,就得把亚军痛打一顿。
亚军的晚饭,大都是用刷锅水充饥的,睡觉时难免尿床。每逢这时候,高天龙便将亚军□□地捆绑起来,栓到床头上,挥鞭抽打,还不准大声哭喊。高天龙每抽一鞭,亚军那稚嫩的皮肤上就划开一道鲜红的血痕。亚军疼痛难忍,只有“爹呀,爹呀”的哭喊。高天龙像玩猴一样,躺在床上嘿嘿地傻笑。当他听到亚军喊爹时,心中更是不爽:妈的,我和你有什么血缘关系!你喊我爹,不过是老鼠给老猫拜年罢了。于是,他便从床上爬起来,到盐罐里抓一把咸盐,一点点撒到王亚军的伤口上,王亚军直疼得浑身抽筋,高天龙却坐在一旁嘿嘿地傻笑。亚军饿急了,便掏猪食,啃青菜根。
有时,实在饿得受不了啦,偷偷地溜进厨房偷馍吃。此事被庞艳红发现了,她捏起一根钢针就朝亚军嘴上乱扎乱攮。待亚军满嘴流血时,又往流血处抹一层辣椒水,然后,交给高天龙接着整治。
高天龙接过钢针,恶狠狠地吼道:“哪饿?”亚军指了指肚子说:“这儿。”高天龙噌地撩开亚军的前襟,照肚皮上“噗嗤”攮了进去。亚军“哇”地一声。没等缓过来气,肚皮上又挨了一针。
亚军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吃得也多,挨了一顿毒打只能忍三、五天。饿急了,还得去寻吃的。
一天中午,王亚军只喝了一瓢刷锅水,就当午饭了。午后,高天龙和庞艳红打着饱嗝去睡午觉了。亚军隔着厨房的窗棂往里看,案板上放着几个热腾腾的蒸馍。他嘴里流着口水:想进屋去拿一个吧,害怕招来一顿毒打;不进去拿吧,肚里饿得咕噜噜响。无奈,他轻手轻脚开开厨房门,一个蒸馍刚拿到手里,耳朵就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妈的,还敢偷吃东西!”
谁知,高天龙在堂屋根本没有睡觉,他看见亚军在厨房门口走来走去,猜他一定是想偷馍吃的,便在屋里隔着窗棂看着亚军的动静。亚军进屋那会儿,高天龙顺势跑了出来,恰好抓了个正着,一伸手拧住了亚军的耳朵。亚军自知犯了大错,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填。高天龙操起铁钳子,没头没脑地朝亚军的嘴上、脸上、背上、脚上乱拧起来。拧掉的碎肉扔到地上,招来一群群挣食的鸡。
后来,高天龙图省事,干脆把亚军高吊起来,直到气息奄奄才松开麻绳。亚军挨打受饿,更加想念视他为掌声明珠的爸爸。可爸爸如今在哪呢?他不知道。可怜的亚军只有每天提拉着两只露出脚指头的破鞋,抹着眼泪,一边满村乱跑,一边高声呼喊:“我找爸爸!我找爸爸!爸爸呀,您在哪啊……”
这催人泪下的哭喊声,几乎每天都在村中和田间回荡,有时伴着大雨,有时和着狂风。高天龙听到这哭喊声,越发厌恶王亚军。心想:这小子被我养活着,还忘不了他的亲爹,现在,他只有十来岁就如此猖狂,等长大了不知怎么样呢。想到此,高天龙决计给王亚军一点儿颜色看看。
一天,他自制一副“脚镣”,套在亚军脚上,又接上一个长长地铁链,硬把亚军牵进羊圈。然后,将链头钉在羊圈顶棚上。二十多天过去了,日夜与羊为伴的小亚军,被糟蹋得不像人样,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羊孩儿”。
此时,王亚军虽然已经哭不出声来,但他心中依然在呼唤:“爸爸呀,快来吧,快来救救您的儿子吧!爸呀,您要是来的晚了,就见不到您的儿子了,爸爸呀……”
善良的人们忍不住了,一封封举报信飞向了花旗镇派出所、镇妇联,镇民政所。
花旗镇派出所接到报案,立即派干警火速赶到现场,打开圈门,砸断铁链,将王亚军解救出来。
镇民政所鉴于高天龙和庞艳红残酷虐待王亚军的事实,依法裁定取消高、庞二人的监护资格,暂交村委会监护……
这令人发指的血泪控诉,听得金庆林热泪盈眶。金庆林不禁发问:高天龙为何如此猖狂?庞艳红为何这般凶狠?难道这只是一般的虐待吗?不!这里面一定有重大隐情。据此,金庆林决心顺藤摸瓜,继续查找高、庞二人的犯罪铁证。
第四节 探访掘墓人的悲哀
根据当地群众提供的线索,金庆林独自前往西山,专程来到了位于西山乡的李家屯。李家屯地处西山深处,这里群山环绕,流水潺潺,风景十分秀美。可是,由于道路不通,山货运不出去,村民们还是靠着金山,过着贫困的生活。因此,村民们纷纷出外打工,挣钱养家糊口。村里有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汉李长德,就是众多打工者的一个。
李长德,三十多岁,身体稍有残疾,一九八四年离乡背井,来到县城的建筑队当泥瓦工。有一天,他正在热火朝天的撂砖,一个大汉来到他跟前,问:“伙计,一天挣多少钱?”
李长德回答:“不多,一、二十块。”
大汉说:“哎呀!下那么大苦力,一天才挣一、二十块钱,不值啊!”
李长德瞅着大汉问:“干啥值?”
大汉翘起大拇指:“到我那儿去,一天起码百十块。”
李长德不解地又问:“干啥活,一天能挣那么多钱?”
大汉扎着要走的架势:“不信,你去看看。”李长德怀揣着一天挣百十块的喜悦心情,跟着大汉来到了一间暗室。
暗室里支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烧着滚烫的开水。开水里放几枚硬币,有一个汉子不停地把手伸进开水里往外捞钱,速度快得惊人,还得意洋洋地对李长德说:“兄弟,好玩不?你也来试试。”
李长德连连后退:“不不不,我不敢试。”大汉挡着李长德的退路,说:“伙计,捞一枚硬币十块,捞吧。”
李长德一听,心里害怕急了,吞吞吐吐地说:“老板,这活儿,我……我干不了。”
大汉脸色一变:“你说干不了就不干了?今儿,你捞也得捞,不捞还得捞。”大汉瞧着李长德磨磨蹭蹭,一把抓着他的手摁到开水里。李长德“啊呀”一声,手拿出来时,烫的跟红萝卜一样,疼得他哭爹叫娘。
后来,李长德才知道,这是一个盗窃团伙的“训练基地”。那大汉名叫高天龙,是盗窃团伙的“老大”;那和他打招呼的名叫张喷,是盗窃团伙的骨干。
话,还得从高天龙小时候说起。大约在高天龙十几岁的时候,由于父母偏听偏信,便找算命大师算了一卦。结果,因算命大师说高天龙是克星转世,就被父母赶出家门。
高天龙刚被赶出家门时,在外四处游荡。白天,拱到庄稼地里偷玉米、扒红薯;夜里,露宿在晒场的麦秸垛旁。
一天,他遇到了和他有同样遭遇的张喷,二人一拍即合,随即租了一间房子,做起了“割包”的勾当。这“割包”就是手指间夹着一个利器或刀片,瞅准时机,在行人的包里或布袋里噌地割一下,然后从中偷走钱款或贵重物品。渐渐地,他们从中总结出经验,干这活必须眼明手快。于是,便“发明”了开水捞钱的训练方法。这时候,他们四处拉人,接受训练,自己当起了老板。
那天,高天龙在附近建筑队发现李长德本分老实,就把他骗到自己的手下。这开水捞钱猛一看怪吓人的,其实,试几次后也就不觉得可怕了。
李长德经过多次试验,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入行后,他也成功偷过几回。不久,这一盗窃团伙引起了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经过一段时间的慎密侦查,一天夜里,盗窃团伙成员全部被抓获。李长德“入行”最晚,且有揭发检举他人的立功表现,免于刑事处罚。从此,李长德改邪归正,重做新人,与盗窃团伙一刀两段。
几年后,高天龙出狱了。这时,正遇上改革开放的好时机,他承包了高家店窑厂。不久,还当上了“致富能手”。李长德听说后,主动找到高天龙,愿意在窑厂继续打工,高天龙欣然同意。于是,生性老实的李长德,就成了高家店窑厂的一名工人。
按照高天龙制定的“多劳多得”的政策,李长德每月纯收入可达一百多元。三个月后,当他找高天龙结账时,高天龙却以无现金为由,拒不支付。他要了一遍又一遍,跑了一趟又一趟。口说干了,腿跑疼了,高天龙还是那句话:“没钱。”后来,高天龙带个女人跑了。再后来,高天龙和那个女人又回来了。这时候,早已离开高家店窑厂的李长德,再一次找上门来,向高天龙讨要那三百元的旧账。
那是一个炎热的伏天。李长德趁清早天气凉快,一大早就赶到了高天龙的家,敲响了高家大门。高天龙一看是李长德,没好气地说:“咋,又要钱呐?”
李长德心想:我和高天龙多日不见,这回总会给个面子,干笑道:“高场长,要不是家里急着用钱,我咋着也不……”
高天龙带听不听的,进厨房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从鸡窝抓出一只公鸡,挥刀往鸡脖子里“刺啦”一下,公鸡“喔喔”几声没了气息。然后,他将公鸡啪地撂倒李长德面前,得意地说:“叫你再扑楞扑楞。”
李长德见此情景,身颤心寒,绷着脸问:“你……这是啥意思?”
高天龙抡起滴血的菜刀,嗖地在空中划一道弧线,砰得剁到木案上,奸笑道:“嘿嘿嘿!没啥意思,我想杀只鸡,给猴看看。”
李长德气得毛发直竖,指着高天龙怒道:“欠账不还,还吓唬人,难道你想耍赖不成?”
“耍赖?老子还想耍人哩!”高天龙说着,飞快地取下案上的菜刀,往上一举,直直地朝李长德头上落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长德往后一闪,那刀砍了个空。他顺手操起身旁的铁锨,高高举起,红着眼道:“高天龙,老子今儿长长胆,跟你拼了!”
正当二人开战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波浪般地笑声:“喓!这不是长德老哥吗?呵呵呵!”随着笑声,一个手脚麻利的女人走进院子:“看看,都是老熟脸了,弄这干啥嘛?”她说着,夺下了高天龙和李长德手中的交战“武器”。
李长德定神一看,这女人正是他在高家店窑厂干活时,跟高天龙勾搭的那个女人。于是,便顺水推舟,偃旗息鼓了。
那女人殷勤地给李长德端来一盆清水,又递上一条毛巾,说:“长德老哥,你洗洗脸,消消气,啊!”她边说,边给高天龙示个眼色。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过了一会儿,高天龙出来了,一反常态地说:“长德,那三百块钱我保证给你,可有宗活儿,还得麻烦你。”
“给钱不?”
“外加一百块。”
“只要给钱,干!”
“那中,”高天龙说,“今黑半夜,趁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你替我挖两个坑。”
“多大?”
“着下棺材就行。”
“在什么地方?”“高家店村北一个,庞家庄南一个。挖完了,天明找我领赏。”
第二天——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九日清早,李长德完成了任务。当他高高兴兴去领赏时,却见高天龙赶着一辆血淋淋的牛车,慢腾腾地朝高家店走来。李长德上前挡着去路,说:“老弟,活儿,干完了。”
高天龙赶紧将李长德拉到路边,递上一迭钱:“先付你一半儿。”
李长德问:“那一半儿哩?”
高天龙哭丧着脸说:“唉!霉气。昨天下午上山拉石头,不小心碰毁俩人,其中一个是庞艳红的儿子。她家人手少,你帮她把人埋了吧。事后,再加一百块,连那一半儿全都兑现。”
当天上午,李长德来到庞艳红家,在庞艳红的再三催促下,李长德单枪匹马,将装殓王冠军尸体的棺材运到庞家庄南地,填进了自己挖的那个土坑里,匆匆拢了个土冢。那晚,高天龙也把高天青的尸体埋葬了,而墓穴正是高家店村北那个土坑。
李长德心里很是纳闷:难道这两个土坑就是专门等着埋人的吗?下午,李长德找高天龙领钱时,高天龙十分慷慨,说:“一共五百,先付你四百。剩下那一百,马上支付。”其实,挖坑的钱暂不付清,高天龙是有一定用意的。在场的庞艳红为了表达对李长德的谢意,特意给李长德打了一碗鸡蛋茶,并放了一大把红糖。
李长德喝完鸡蛋茶,手拿钞票,破喉咙哑嗓子地唱着路戏,撒欢一样向西山跑去。不料,跑着跑着,忽觉一直恶心,便喔喔喔地吐了起来。吐完之后,倒感到有些儿轻松了。
原来,李长德到高天龙家要账时,高天龙本想吓唬吓唬他,谁知李长德不视眼巧,真的和自己打了起来。恰在这时,庞艳红走进家门。趁李长德洗脸的工夫,她示意高天龙进屋,悄悄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再捅漏子。”
高天龙问:“那咋办?”
庞艳红掏出一个小纸包,打着手势说:“我有办法。”′
高天龙又问:“剩下的钱还付不?”
庞艳红说:“付,到后来还是咱的。这不,我在代销店买的摧肺济,已经倒进红糖里头了。李长德喝完,活不了半年,就会肺炸自死。”
高天龙听了,啧啧称赞:“你的魔儿,真……高!”
他们哪里知道,李长德刚刚喝下去的鸡蛋茶,因为恶心,全都吐了出来。(未完待续)请看下期第二章第一节《检察官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