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瑜不知道这是哪里，确切地说，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对所有东西都一无所知，完全陌生，他有着十九岁的躯体，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修长的四肢和漂亮的脸。

    周围环境的一切他都不懂，或者说，他已经懂了一部分了。

    钟瑜想，那些人在偷偷看自己。

    在1509号星球上，在这颗距离主星域几万光年的边缘星上，黑色交易充斥这个星球，不法分子在这里聚集，这是联邦之外，没有道德和人性的地方。

    现在，钟瑜走在街道上，感受到来自街边的人的注视。

    像是某种很黏的东西一样，几乎快要从他们的眼睛里面蹦出来，粘在他身上。

    他天然讨厌这种感觉。

    他对这个地方也不是很喜欢，尽管实际上，他还没有明确感知自己情绪的能力。

    灰色的天空，雾蒙蒙的，看起来像是很厚的一层，钟瑜又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步。

    左侧从窗子里面看他的人出来了，向他走过来。

    这里的人看起来有和我一样的外表，但是脑袋那里却是很不一样。

    钟瑜能够用眼睛看到人的结构，他还不知道只有他能够看到。

    所有人的头部都有着漩涡一样的精神海，有的人发黑，有的人边缘已经变成了碎片，有的人身边或者是身上有类生命体。

    那个人的脖子上圈着一条黑色蓝纹的蛇，蛇头朝着钟瑜的方向，吐着蓝色的蛇信子。

    钟瑜没有管他，继续向前走着。

    “喂，你！”

    那个人挡在钟瑜面前，裸露着上身，露出强壮的肌肉和覆盖全身的纹身。他留着寸头，瞪着眼，眼睛里是贪婪。

    “长得真漂亮啊。垃圾星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钟瑜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睛连瞳孔都没有缩一下，他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也不知道这个男的在叫什么。

    钟瑜确实长得很漂亮，这件事情本身，他也不知道。

    男人脖子上的蛇往后缩了一下，原本往前靠的蛇头转移到脖子侧后方，冰冷的蛇眼贪婪又大胆地打量着钟瑜。

    钟瑜转了一下方向，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站住！”

    男人伸出手想要抓住钟瑜的肩膀，钟瑜轻轻躲开。

    男人脖子上的蛇的眼睛一下子变成一条细线，迅速向前出击，像一道闪电一样朝钟瑜袭去，一瞬间，男人大叫了一声，踉跄了一下。

    那条蛇被钟瑜抓到手上，垂着头，蛇身微微颤抖，蛇尾低垂。

    钟瑜感到手上鳞片的触感，又滑又凉，手一甩，把蛇甩到了地上，黑蛇在地上变成一团黑色的精神体，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男人用手扶着头，眼睛因为过度的疼痛渗出了血丝，他一脸的怒意，握紧拳头，想要一拳打在钟瑜身上。

    钟瑜看着男人皱起来的五官扭曲的脸，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想干什么，于是照着自己听到的男人的话小声重复道：“长得真漂亮啊，垃圾星还有这种好东西？”

    声音并不大，只有站在街道中间的两个人听得清楚。

    明明是拉成一条直线的音调，洁白如玉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长长的睫毛遮住钟瑜没有情绪的、黑色晶石一般的双眼，钟瑜的头稍微向旁边偏了一下，像是疑惑。

    男人反正是听出了疑惑，从他像机器人一样的举止看出来的。

    “你，神经！”

    男人的僵了一下，脸变得又黑又红，感觉眼前的人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实力还不弱，于是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等着吧，长成你这样，迟早被人玩死！”

    “哈哈哈，鲍勃，你个怂货！”

    “你的蛇呢？”

    回到房子里的男人愤怒的锤了一下墙，压低了声音说：“有本事你们去招惹他？长了张漂亮脸蛋，下手这么狠！我的斯兰德蛇差点被他捏碎！”

    “你是说你那条撑死了D级的小蛇蛇吗？”

    纹着花臂的人们一边笑嘻嘻地打趣鲍勃，一边偷偷斜眼瞟着钟瑜。

    名叫鲍勃的人撇了撇嘴，满是怨意地说道：“小心点！他的实力不弱，别想吃兔子肉，结果被兔子反咬了。”

    鲍勃瞪着继续在街道上行走的钟瑜，想：[就算有几分实力，在这颗星球上也潇洒不了几天。]

    钟瑜自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全然不了解的地方，且自己没有任何了解的东西之后，就开始思考怎么活下去。

    作为一个生物，他有活下去的本能，活下去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他现在最大的意义。

    他发现自己其他人一样都有头部的漩涡状的东西，那种力量，可以让他在不需要动手的情况下做事情，但是钟瑜并没有立刻用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与周围的人相当不一样的地方——别人的漩涡都是看起来很混杂的颜色，但是自己的力量是另一种颜色，很纯粹的，一点也不混乱的颜色。

    其次，他没有小动物，而街上的人目测人手一只类生命体。

    [我和他们看起来貌似是一样的，但是实际上并不一样。]

    [不能，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

    钟瑜一边向前走，一边用精神力给自己捏小动物，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恐怕会觉得他疯了，因为精神体是与生俱来的，无法被改造和增加的。

    星际人一共分三种，人鱼，巫师，和人类，其中人类占绝大多数。所有人类都有自己的精神体，百分之九十多是动物，少数是植物。

    植物系的人类拥有着净化的力量，可以缓解动物系人类被宇宙辐射困扰的精神污染。精神污染几乎无处不在，被污染的人，位于脑部的精神海会变成灰色，并随着污染的加深而加深颜色。

    1508号星球上的人，一方面距离宇宙边缘太近，很容易受到宇宙辐射，另一方面，这里的人不能受到植物系治愈师的治疗，植物系治愈师大都在中央星域工作和安家，根本就不会有来到这种地方的可能性。

    况且在这里，因为黑色交易和帮派斗争频发，人们的精神海经常因为过度使用而受伤，导致更加容易被宇宙辐射污染，因此这里的人精神海普遍呈现出灰黑色。

    钟瑜还不知道什么叫灰，什么叫黑。他现在努力地想要给自己捏一个像样的小东西出来，把自己伪装一下，融入周围的环境，感受着周围投来的目光，钟瑜觉得他们甚至已经发现了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办？]

    问题是钟瑜自己也不知道该捏一个什么东西。

    他在脑海中摆弄着精神力，把光团这里捏一下，那里捏一下，不知道该捏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要不，捏一个跟刚才那个人一样的东西吧。]

    钟瑜把光团拉长，但是光团并没有像那个人的蛇一样动起来。

    [是不一样的东西。]

    “带活的，要完整的。”

    另一边，一栋黑色的，周围有持枪人员警戒的大楼里，穿着高档定制西服的男人挂断了光脑，点开属下发来的图片

    方才在西城区的线人说，街上有一个没主的仙品。

    男人是这里的经理，店名叫春宵一刻，是一家高档会所兼拍卖会，  此时的他把下属发来的图片放大，仔细看街道中间的男生的脸部，他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人，但是这张脸还是让他觉得惊为天人。

    中央星域的古蓝星博物馆里陈列的白釉碎片是世界上最白净的东西之一，在这家店他也有幸见过走私的白釉碎片的拍卖品，但是那个东西也没有这个人的皮肤漂亮。

    他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光，和这个宇宙边缘的垃圾星球格格不入，头发和眼睛都是纯粹的黑色，像是看不到尽头的宇宙的黑色，隐没所有星星的光辉，神秘又迷人。

    [今晚可以加一个压轴商品了。]

    弗兰想。

    [给他穿上缀着星空石的纱衣，再用黑晶做的手铐脚镣捆起来，装到笼子里去，再哭上一哭，一定会很美的。]

    这边的钟瑜还在研究为什么自己的光团不会动，而那边，前来抓他的队伍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鉴于自己确实做不出来会自己动的东西，钟瑜决定向周围的人讨教一番。

    [比如问问刚刚的那个人，他是怎么把蛇做出来的，也可以问一下这里的其他人，毕竟他们都有东西。]

    「我没有这件事，他们应该还没有发现。」

    钟瑜转过头来，径直朝鲍勃走进的屋子走去。

    一屋子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钟瑜走过来，除了精神海被钟瑜刺伤的鲍勃头又下意识痛了一下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更加兴奋，连其他地方窥探的人都在慢慢靠过来。有一部分人知道春宵一刻肯定会过来把人抓走，想着不要惹到他们，只是在看热闹，也有一部分人不怕这家店在本地的威名，心想着要从美人这里得一些好处。

    这颗星球上的人大都是亡命之徒，看到好看又纯粹的东西，只有占有欲和破坏欲。

    钟瑜察觉到一大群人在向自己的方向靠过来，尤其有十几个人在他的身后靠得越来越近，不知道要做什么。他脚步顿了顿，继续走到刚才那个男人面前，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他表达自己的诉求。

    于是静静地站在鲍勃的面前。

    鲍勃觉得这个人有病。

    面面相觑，钟瑜看到鲍勃的身上没有蛇，但是他明明还有蛇类的气息，以为他把蛇藏了起来。

    于是向前伸出手，以示讨要。

    周围的人们窃窃地说话，有的人甚至笑着，让鲍勃感觉异常羞愤，这个男的不仅伤了自己，还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还无法招架。

    鲍勃一巴掌想要拍开钟瑜的手，但又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往后缩了一下。

    钟瑜对于他的举止感到奇怪，面前的人表情变了好几个样，这是什么意思呢？

    而且背后有一个人从腰侧掏出了一个方方的东西。

    他扣了一下方方的东西上面的东西。

    他要做什么呢？

    钟瑜准备等等看。

    然后被一枪放倒。

    “这还真是个极品啊。”

    钟瑜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传来剧烈的感受，他厌恶这种感受，因为它威胁到了自己生存的安全性。

    [判定为危险。]

    钟瑜对那个方方的东西下了定义。

    下次有人带着枪靠近他的时候，他会先行反击。

    而这次，明明意识越来越模糊，钟瑜却并没有十分担心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会醒来，这是默认的事情，无论他的生存被威胁到何种程度，他都终将醒来。

    他本身就是不死的存在，就像早晨升起的太阳，四季的轮转，他的存在本身是一种不需要理由或者条件的事实。

    无可辩驳。

    死亡对他而言，是一次短眠，现在的钟瑜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究竟死过多少回了，每一次死后他都失去记忆，开始全新的生活。

    钟瑜昏了过去。

    “这次的任务也太好办了吧，麻醉枪一枪放倒。”

    “赶紧把人带回去交差吧，弗兰大人说好像今晚要让他做拍卖品卖出去呢。”

    “啊？这样兄弟伙们岂不是没有油可捞了？”

    为首的人将钟瑜翻过来，露出他的正脸。

    “这种等级的货物你们也敢肖想？本分一点，才有你们的好日子！”

    说罢，他将钟瑜扛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众人随他一起上车回店里去。

    车子扬长而去，街道上又重新恢复了死寂，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所有的孤身一人出现在1508星球上的少年少女，都会被春宵一刻盯上。

    所以几乎没人敢直接动手。

    这次的事故，只有鲍勃受了伤，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精神海从原来的暗淡稍微变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