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七岁的时候，小学二年级。那时候是冬天，我刚刚在期末考试中获得了语数双百的好成绩，过完生日，开始放了寒假。

    算了算时间，高中放假比我们晚的多。我暗自做了个决定，偷偷拿了自己去年的两千块钱压岁钱剩下的现金，然后打车去了慈中书院。我穿上了小时候最爱的小熊裙子，亮亮的小皮鞋，尽可能的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点，可爱一点。可惜我那时候还是个蘑菇头，不然我一定要梳一个很好看的发型。

    我回到了自己最优秀的那个时候。

    希望在我最优秀的那个时候，可以被他看到。

    我走到校门口的门卫面前，可怜巴巴的问保安，可不可以让我进去找家里人，我家里人在里面。碰巧好像有一个学校里的老师接孩子放学回来，门卫就放行了。我从六点开始等，等他们一下课，我就在走廊上一个人一个人的问，我把名字报给他们，问有没有我的语文老师。

    没错，我是去找我的语文老师。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他正好高三。

    于是最后，在一堆男生的推推搡搡中，他动了我的面前。我能感觉到脸上烫烫的，于是对他说，哥哥我好累。他愣了愣，把我用手托起来，抱到了走廊边放置的桌子上，让我别急。

    还我没那么紧张了，他才问我，“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我感觉刚放松下去的身体又变得紧绷了，我努力谈了探头，凑到他的耳朵边上，对他说，“哥哥，我有点喜欢你。”

    他吃了一惊，但又好像觉得有趣，笑了一声，对我说，“小朋友，话不能乱讲呀。”

    我似乎是委屈上了，带着哭腔告诉他，“哥哥，我家在海曙，我自己一个人打车来找你的，我想认识一下你。”

    他好像愣住，就在那里定定的看了我几秒，叹了口气，认命般对我说，“哥哥不早恋，哥哥也不喜欢未成年，况且你还这么小，不懂什么是喜欢的。”

    我一个劲摇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那……哥哥，如果我成年以后，你还没有女朋友，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我？我只是不想排队。”

    他终于忍不住，敲了一下我的头，告诉我，“小屁孩别想那么多，哥哥没那么抢手。”

    感觉到他的心软，我不由自主的反驳了他的后半句话，“可是，哥哥在我心里就应该是宝贝一样的呀。”

    他看着我，终于问了我晚上的第一个问题，“我们以前是认识吗？”我却不敢回答他，装作镇定的打开手机看了看，和他说，“七点了，哥哥我要走啦，我爸爸妈妈那里还让同学瞒着呢……你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

    最终，他给了我一个座机号码。八点四十，我到了家，爸爸妈妈居然也没说什么。好不容易熬到十点，我拿出自己的iPhone4s，小心的拨了出去。响了两声，电话接通，我没敢说话。过了会儿，对面叹了口气，“你再不讲话我就挂了。”

    我想到他已经高三了，是要好好读书，不可以打扰他太久，这才道，“喂？”

    “是我。”

    于是我的心花就开了。我问他，哥哥是下晚自习了吗。

    他：“不然怎么在家接你电话？”

    我：“你十点下晚自习？”

    他：“你怎么知道？”

    ……总不好意思告诉他，十年以后他自己说的。

    我：“……猜的。”

    聊了几句以后我们就挂电话了。但是那天以后，我会每过一段时间打个电话过去，有一聊没一聊的搭着话，一直到过年。新年那天，我们家睡得早。我一个人捧着小手机，等到十二点，才迫不及待的拨了个电话过去。

    从前要等上几秒钟的电话居然在我播出的第一秒就接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和他就如同网友一般，这样打电话持续了一年。有次我问他，是不是快高考了，他嗯了一声，我说，那我祝你考上温州大学。他说，小屁孩竟然还知道温州大学，他还以为我只知道清华北大。

    其实我只是在十年后的某一天，听说了我的语文老师是温州大学而已。后来，我们又聊到了乡下支教，他看我夸夸其谈，评价小屁孩知道的还挺多。

    那只是我高中三年语文课上的冰山一角而已。是他偶然间提及的那些，自己曾经的经历。

    他也常说，让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全当我是小妹妹。我很想告诉他，他曾经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那时候，我悄悄暗恋了他三年，他是我的理想型。

    可是那时候，我在老师面前是个调皮的学生，我不学无术，我无药可救，屡教不改。他给过我机会，说考上一百分就让我当课代表，我努力很久很久，可是还是差了零点五分。

    可他不知道。

    三月初，我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那天，我们聊了近半个小时。认识他这些时间，我一直不敢过多打扰，但是今天是他成年。我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他吃惊了一下，似乎是在疑惑我是怎么知道他的生日的，不过好在他没问。算了算，离他高考还差三个月。

    那年高考，我甚至在考试结束后搜了那年的试卷，一题一题看过去，算他的分数。算了好久才忽然想到，我怎么知道他能考多少分呢，但是还是笑了笑我自己的傻气。

    成绩出来后，他真的考上了温州大学，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一次，是他在我的记忆里长大。

    我也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了下来，田径，足球，健美操，培养我喜欢的兴趣。

    爸爸对我很严厉，每次气到教训我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他，偶尔会想，他现在有没有学拳击，总有一天，他会护着我的。我一遍遍告诉我自己，会有人站在我这一边的，会有人帮我了。

    我在等他长大，然后，上大学，把我唯一一次追人的机会给用掉。

    如果成功……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了。

    我没有和父母对着干，我接受他们一切管教，唯独没有答应去重点初中。

    我给他打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因为记忆里，他说他在大学谈恋爱了。

    五年级的寒假，新年那天，我拨出电话很久他才接。他说以为我忘记他了，我干笑了笑，说觉得会打扰哥哥谈恋爱。

    他沉默片刻，对我说，哥哥没谈恋爱。

    我没敢问为什么，应该是那个时候他恰好没有吧。

    可能是因为比较听话，爸爸妈妈也对我没有从前那么严厉了。

    六年级的寒假，那是我唯一一次和爹妈对着干，我对他说，我不想去重点初中。我没告诉他，如果我去考，考上了，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机会了。

    他说，他初中也没去重点，我自己开心就好。于是，他竟成了身边唯一一个支持我决定的人。

    其实，上辈子并没有。

    慢慢的，我长大了。初中三年，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了下去，我没去上网打游戏，没去KTV乱逛，没去酒吧。有男生喜欢我，都被我用各种理由拒绝了。和上辈子不一样的是，我很心无旁骛的学习，也再也没有什么叛逆的故事。

    从前高一的时候，听上课时同学问起来，他说自己只有两个前女友，那时候我还取笑他，我是他的不知道多少倍。

    这下，一个都没有了。

    如我所愿，我完美的避开了那些不想发生的事情，做出的改变也颇有成效。可我又怕打扰到他，所以初中，我只给他打过三通电话，他早已把他的手机号告诉了我，每年过年，我都会打开手机给他悄悄地拨过去，听他和我说说话。初三那年聊得最久，他推荐我去他的高中，可我和他说我不想去。

    我骗他了。我告诉他，我不想让自己高中压力太大。他说，想好了就行。

    我只想去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让后，早早地遇到他就可以了。

    我提前给那所高中打了电话，面试了音乐特长生。

    亲爱的语文老师，我终于再重开一次的高中，又遇到你了。

    高中，我惊选了语文课代表，顺理成章的和曾经的闺蜜关系好了起来，我第一次发现，这样的高中其实很美好。只是我心里还是放着一个人，一晃，已经很多年了。

    我也习惯了。

    我是我们班最早加上他微信的人，说起来还要得益于当了七八年网友，我直接搜了他的电话。我很期待他认出我，又害怕他认出我，还怕他认不出我。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于是，我们什么消息也没发。

    一直到过年，我感觉到无路可逃了，绝望的打电话过去，说“哥哥新年快乐。”

    他哈哈笑两声，“新年快乐。”

    我听他笑的灿烂，寻思这应该是认出我了，只好任命的补了一句，“张老师新年快乐。”

    “嗯，沈同学新年快乐。”

    新年第一天，我就掉马甲了。可是，我甚至没做好准备来接受这个事实。

    但我仍然认为，我收到了最好的新年礼物。

    曾经的我，浮夸又冒进，重来一次以后，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花在了那天晚上，打车一个人跨越一个区，去了我人生中独自走过最远的地方。

    高二分班，我去了楼下七班，继续当他的课代表。快放寒假了，期末考试里，我在第一个考场，有一场考试是他监考。考完，还剩下一年，我就十八了。

    放假那天，我收到了一盒文具，底下有四个大字，随性又飘逸。

    生日快乐。

    大年初一，我又拨出了熟悉的电话，称呼好像不重要了。他调侃我，说我多少年了还是一句话，让我多点心意，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开天眼了，这么早就去找他。

    我画了一个寒假，画了一本他的简笔肖像画，在开学以后他生日那天送给了他。

    我在心里说，亲爱的老师，生日快乐。

    高三，最后一年，日子过的平平淡淡。人人都在冲刺，我也不例外，每天的生活除了刷试卷还是刷试卷。

    我还是没想好，要考哪个大学。我好像一直都有目标，又好像一直没有目标，漫无目的又很努力的朝着目标往前走。

    他和我说不急，慢慢来。好像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这么对我说的。那些出现在我的世界中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会一遍遍和我说，不急，没事的，慢慢来。明明这一次我拼命去做一个听话优秀的学生，却无比清楚，人生而自由，我属于自己。

    我也明白了那时候禁锢住我的，不是条条校规；也并不是离经叛道就是所谓的自由自在。某种意义上，让自己变得优秀，只是为了在你遇到喜欢的欣赏的东西时，有伸手就能够到的能力。

    我走进了考场。

    我也很想告诉他，我亲爱的语文老师，我改掉了自己的很多坏毛病，我没有那么放纵，那么跳脱任性了。我在努力的变好，可以得到他的另眼相看。

    因为上一次，我不知道看过多少他那样的眼神，而当时的我偶尔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只能剑走偏锋，犯了很多错。

    在这努力又几乎是步步为营的高中三年，我最怕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我怕一个转身，就会回到那个原来的世界。

    很幸运，一路走到现在。今天走出这个考场以后，我对他就只剩下最后一句话没讲了。

    是我从七岁开始计划的，我的喜欢。

    高考后的第二天，是我们近期最后一次返校。在班里和同学老师们告别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舍。能让我不舍的的人，我和他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只是，未来又要遇见新的人了。

    这一圈告别完，办公室里都是各种各样的祝福，我早早从人群里退了出去。不想听别人说希望我前程似锦，祝我未来可期，我真正期待的，他们毕竟也祝福不了。等人基本上走完，我才推门进去。

    他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别人去都带了各种各样的礼物，卡片，往桌上一堆，堆成了一个小山丘，只有我两只手空空如也。他显然不在意，直接带我出去了。

    我一路跟着他，他笑道，“你跟着我是想我请你吃饭吗？

    脸红了一圈。

    他又问，“晚上怎么回家？”我家在城区的市中心。

    “同学家。”

    “打算去哪个同学家？”

    “再说，应该去xxx那边。”

    他又问我想做什么，我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随口提议了看电影。

    我们开车去了银泰，吃了西餐，又订了票。等待的时候无聊，就在他身上戳了几下。他让我别乱动，我假装听话，过了一会儿开始胆大妄为了起来，趁他不注意悄悄戳了戳他的手。

    他露出了职业假笑，不知道什么地方戳到我的笑点，惹得我哈哈大笑好久。

    “张老师，你好搞笑啊。

    既然如此，就再做最后一天张老师吧。明天以后，他又变回了我初见的那个人。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谢谢张老师。

    后来，我依稀不记得我是怎么追到他的了。我去了附近的一所一本，因为一个人，所以时常会很孤单。于是未来某天，某个人开着他的奥迪a6来我们学校门口接我了。

    我感觉就像是上演了电视剧一样。

    我时常想，自己究竟何其有幸，可以重来一次，抓住了那些错过的东西。但是又觉得，其实细细想来，我本就是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我怎么能藏得住我的喜欢呢，从第一次见面，他快要成年到我成年，跨越了那么久。每一次，每一步，我都在努力的向他靠近，他怎么会看不到呢。

    他怎么会看不到我每节课认真的记笔记，课后认真的复习，第一个积极的去背课文，用心的整理试卷呢。他又怎么会看不到我在他上完课后主动地替他擦黑板，喜欢朝他撒娇讨要他抽屉里的零食，偶尔他在的晚自习会写作业之余偷偷瞄他两眼呢。

    他应该早就知道我的蓄谋已久了。

    可是很可惜，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好了，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

    我的意识开始回笼了。我清醒的明白，世界上哪来的后悔药呢。

    所以，这个世界本就不是真实的。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室友把我叫醒了。梦里，我在大学绿茵茵的草坪上，背靠大树坐着看书，等一辆熟悉的车经过带我回家，醒来睁开眼睛，我十七岁。

    哈哈，没有那么多如果。我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离经叛道的学生。

    大梦一场让我差点无法适应节奏如此快的高三生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坐在位置上准备早读了。

    等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辈子了。

    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而我又要继续开始从前的生活了。

    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有什么可说呢？说我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又或是那个一爱经年的梦境。

    说我在那个世界里喜欢听十年，因为我回到了十年前的过去，我们才有了另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从我的第一台iPhone 4s到往后的每一台手机上全是他的痕迹。

    我多希望可以不要活在梦里，却又多希望可以成为那个不一样的自己，毕竟她飞蛾扑火的抓住了张先生的几十年。

    而我所抓住的，只是二十七岁的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