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

    夜已经深了,一盏又一盏灯被关上,一个又一个人进入甜美梦乡,只有伫立于道路两旁的路灯还在坚守它们的职责,兢兢业业地照亮周侧这点方寸之地。

    飞蛾借着这点微弱的灯光在空中跳着随性的舞蹈,夜里的冷风为它呜呜地喝彩,却不料将它的身形吹得一趔趄,歪歪斜斜落进一扇大开着的窗里。

    这似乎是一个高中女生的房间,不大的空间里不仅放了床和桌柜,在月色下还能看清那些或堆叠或摊开的书本,房间内像是刚经历一场超大台风,这些书全都倒在地上、桌上、床上……它们几乎将房间里所有的空间都要占据。

    月亮前的云彩面纱终于被夜风摘下,皎洁月光将窗前的瘦弱身影清晰勾勒。一头卷发被梳的整整齐齐,柔软温顺地落在那具穿戴整齐的身体后,少女一手拎着一个比她这个人还要大的登山包,一手握着一个细口的透明玻璃瓶,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天空。

    “姐姐?这么晚了,你是想要出门吗?”

    乘光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看着窗边的少女。虽然一直知道姐姐有失眠的困扰,但先前还从没有见过她这样大半夜换好衣服打理好自己,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乘光想不明白,姐姐突如其来的反常让他十分困惑,而姐姐身边那扇开到最大的窗户则为他的困惑又蒙上了一层不安。

    “姐姐,不要把窗开那么大,我们家没有安装防盗窗,很危险的……把窗关了回来好吗?换个衣服回床上舒舒服服躺好,我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你一定能睡着……”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我很害怕……你回来好不好?”

    “姐姐……”

    无论乘光怎样呼唤,少女都如同不曾听到般,未曾给过一点回应。她始终安安稳稳地坐在窗边,凝视着天边那一轮圆月。

    一阵悠扬的旋律突然响起,划破了夜色下的宁静。乘光被吓了一跳,少女却十分平静地将手机从口袋里取出。打开手机,少女随手在屏幕上一滑,那阵乐声便戛然而止。

    “呼……时间到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关闭自己设下的闹钟后,少女随手将手机放在了飘窗上。背上巨大的登山包,穿好外出时的鞋子,她爬上飘窗,在大开的窗户前站直了身子。

    “姐姐……”

    少女将手中的瓶子举到眼前,透过瓶壁直视月亮的光华,一串晦涩难辨的语言从她的口中倾泻而出。

    乘光从没有听过这种语言,它像狂风的呼嚎,又像溪流的轻吟;有飞鸟歌声般的高亢,也有大象絮语般的低沉;少女的语速配合着这种语言时而迅捷时而温吞,空着的左手在空中画出一道道轨迹。看着她的模样,乘光终于恍然——她在以一种陌生古怪的语言,唱着一首乘光闻所未闻的歌谣。

    “姐姐?”

    这不是错觉——

    随着少女的吟唱,天边那轮明月的光变得越来越微弱,与之相对的,少女手中的玻璃瓶中一团温润洁白的光团渐渐凝聚浮现。这团光芒随着少女的吟唱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耀眼,哪怕少女已经停下了吟唱,这团光芒也丝毫没有变得暗淡,反倒是拥有生命力一般开始向内收缩,到达一定程度后又飞快向外舒张……它似乎变成了一颗心脏,在重复地缩张中不断成长、壮大,渐渐地这光芒几乎要填满整个瓶子。

    乘光急忙从床上拼命试图操纵那僵硬固定的身体,他试图从这张他终日待着的床上爬起来,去到姐姐的身边。

    每一次尝试,乘光都感到自己似乎对这副身体的掌控又多了一些,但却又始终触碰不到那条界限。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瓶中的光芒收缩频率似乎也随着乘光的焦虑而越发加快,就像是一种危险的预兆,而乘光最在乎的那个人正处于这预兆的中央,纤瘦的身影在光芒中明明灭灭,没人知道下一秒她会不会被这团光所吞噬。

    又一次尝试失败,这股莫名的恐慌惊惧终于将乘光彻底笼罩,在听到少女换回通用语说出那句“我希望去往我的朋友向光妍身边”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快点、再快点……姐姐要……

    在这恐惧爆发的刹那,乘光耳边似乎传来丝线崩断的声音。来不及深究,乘光的手忽然抬起——他终于如愿以偿,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匆匆操纵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爬起,却不料用力过猛,直接从这对他来说高度过高的床架上重重朝着地面摔下。

    他听不到自己落地的声音,也顾不得布料与地面的摩擦将他伤得多深,他只是笨拙地爬起来,拼尽全力向少女身边跑去。

    “姐姐!”

    少女轻巧地翻过窗,身影向下坠去。乘光来不及抓住她哪怕是一片衣角,在慌乱下竟也随着少女一同从窗边跳下。

    风声呼啸,少女手中的瓶子像是终于困不住那团拥有生命的光华,这温和却又不失力量的光透过瓶壁,不断向外蔓延、蔓延,直到将乘光的视野全部笼罩。

    他们坠落的身影被淹没在纯白的光中。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突兀而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原本森林静谧安宁的氛围,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巨大的落地撞击声。红发红瞳的青年站起身,有些疑惑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是怎么了?

    放轻了脚步,青年走向密林深处。

    深深的坑洞里,乘光捂着胸口茫然地向头顶望去,头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身体各处倒是先一步发出了抗议。他试着大声呼喊,然而即使喊到声音变得干哑,周围也依旧只有清风掠动树梢的细碎声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声音。

    乘光向后一靠,看向天空的目光逐渐放空。

    他随着姐姐一起从窗边跳下时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抓住姐姐这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只觉得自己被一阵纯白的光芒所淹没,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颗古树下,一只蝴蝶停在他的脸上,被他的动作所惊扰,匆匆振翅试图逃离。

    蝴蝶穿过林间因丁达尔效应形成的一道又一道光柱,漂亮的双翅在光中拖出漂亮轻灵的轨迹,乘光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它,看它翩跹,看着它渐远。最后,看着它一头撞入猎手提前布置好的天罗地网中央,仅过了短短几秒,那双漂亮的翅膀最后挣扎着扇动了一下,再也没了动静。

    乘光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迅速抽回了自己的视线,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也是这个时候,乘光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

    突然拔高的身高、舒展自由的关节、以及全身上下不断传来的细密疼痛……乘光难以置信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转动了一圈手腕,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身体摆脱了那只能待在床上的模样,与一名健康正常的青年没什么两样。甚至他还能感受到自己双腿中蕴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只要他想,他也能像其他人、像姐姐那样自由地奔跑。

    但奇怪的是,即使他的身体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他的衣服也依旧服帖合身。无论是绣着十字星暗纹的棕色披肩、带着花边的洁白衬衫、高腰的深棕长裤,还是姐姐为他准备的诸如皮质腰封、装饰着鲜花和羽毛的漂亮帽子,没有一样存在尺寸严重不符的情况。它们和他改变后的身材契合得仿佛他一直是这样的形态。

    适应了一下自己变化巨大的身体,花了一点时间驯服四肢后,乘光起身环顾四周,这发现自己从老旧小区的半空来到了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中。天空湛蓝高远,明亮的日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遍地盛开的无名小花上,远处隐隐有鸟鸣传来,入目皆是勃勃生机。

    只是唯独没有姐姐程伶辞的身影。

    乘光不认识路,在这片山林里徘徊了很久很久,重重绿色就像是一座最精妙的迷宫,将他牢牢困在其中。走着走着,乘光突然觉得脚下一空,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这个深坑中。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姐姐又去了哪里,有没有像自己这样遇到意外?她一个人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会不会害怕?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出过远门……

    脑子乱糟糟地想着各种事,乘光的注意力逐渐偏移,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周围的环境变化。直到一道长长的影子将他笼罩,乘光抬头重新向坑洞上方看去。

    红色的长发在日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微光,来人逆着光,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依稀辨认出他有一双漂亮的鲜红双瞳。他在坑洞前俯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日安,这位朋友。看起来你需要我的帮助。”

    红发的青年看着坑底的人,黑发棕瞳,虽然脸上沾了点灰,但并不影响别人看出那张脸的漂亮。他斜靠在坑底,身上的衬衫也好披肩也好都被土石擦出不少痕迹,他穿着长裤,看不出来腿部有没有受伤,就是那双紧紧抓着一顶漂亮帽子的手上也戴了手套,青年想要看看他伤势如何都做不到。

    不过目前看起来他的状态还不错,应该没有受到什么很重的伤害。青年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颗灰白色的鹅卵石,将它抛到乘光身上。

    担心乘光不理解自己的意思,青年还特意提醒道:“把它埋到土里。”

    乘光按着青年的说法,忍着手指上传来的疼痛将这枚鹅卵石埋进身下的泥土中。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就在乘光以为无事发生的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推力突然将他的身子高高顶起——

    一丛褐色的蘑菇自埋下那枚“鹅卵石”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壮大,乘光在几秒之内被这蘑菇生长的推力顶到半空中,慌乱中攥着帽子的手下意识松开,帽子一会就在风中失去了踪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乘光在今日的第三份失重感中发出了第二份尖叫,他紧紧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今日的第三份坠落。

    这次不会把我摔散架吧……

    砰——

    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被一层厚厚的软垫所接住,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深重的褐色。

    咦?

    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环顾四周,乘光也看清了他现在的处境。

    蘑菇的伞盖挤挤挨挨地张开,将原本的坑洞填成了一座高高的蘑菇台子。乘光正好落到了这个蘑菇台的正中央,有厚厚的伞盖做缓冲,预料中的疼痛完全没有到来。

    向下望去,红发的青年的面容终于清晰。他有着绸缎般漂亮光泽的红色长发,有着宝石般清透颜色的鲜红双瞳,搭配上他那俊美的容颜,因此哪怕身上的大衣已经出现了毛刺和补丁,衬衫和马甲也出现了些许褪色,也丝毫不影响他形象的优越。

    将地上掉落的帽子捡起,或许是发现了乘光的视线,青年笑着向乘光伸出了手。

    “德尔诺·阿多利伽。“

    总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乘光这么想着,一时却也没找到熟悉的源头,干脆将它抛之脑后。

    “我叫乘光。”借着德尔诺的力道,乘光一步步走下蘑菇台,期间不经意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乘光面上的表情不由得扭曲起来。只是比起伤口,乘光更在意另一些事。

    他的脚还没触及地面,一连串的问题就已经冒了出来:“你知道这是那里吗?这个洞是怎么回事?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留着长卷发的女孩子?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她……呃,我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德尔诺好脾气地摇摇头,将乘光的帽子还给他,然后一一回应他的那些疑惑。

    “那是洞洞鸟留下的废弃巢穴,最近是它们的迁徙季,这些废弃的巢穴空置下来后没过几天就会被雨水冲刷成这种坑洞。你说的那个女孩,抱歉,我没有看见。”

    察觉到乘光一瞬间暗淡的目光,德尔诺将自己未说完的话补完:“不过,她也有可能是去了山下的小镇。我可以带你去镇上找一位可以帮到你的人,不只是找人,还有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想他很乐意为你提供帮助。”

    “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外来者了。”一边向外走,德尔诺一边向乘光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看你似乎对这里一无所知的样子,你不是自愿要来的吧。跟着你要找的那个女孩一起来的?”

    乘光点了点头,“她是我姐姐,我看到她深夜一个人站在月光下……”

    乘光快速地将当时的情形概括了一遍,他说完后,德尔诺微微颔首,道:“这就是了。你的姐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进入这个世界的仪式,她应该是想独自进入,却没料到会被你发现异常,还追了上来。”

    “这个世界?”乘光的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重要的问题。

    无论是自己身体的改变,还是那在短短几秒内就生长出来的巨大蘑菇……这一切他都不曾在家里见过,只有在姐姐每天都会读给他听的那些童话故事里才会有这样奇妙的光景。

    如果,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而是一个类似于姐姐的童话故事中的世界……那这些就变得合理了。

    都是因为他和姐姐到了另一个世界。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姐姐为什么要来这里?姐姐举起的瓶子吟唱的歌谣应该就是在举行这个所谓的“仪式”,她又是怎么知道来到这个仪式的?听这位德尔诺的口气,像自己和姐姐这样的外来者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这是为什么?这里会有危险吗?他和姐姐还能回家吗?还有……

    要是能早点发现姐姐的异常,早点和姐姐好好聊聊,早点知道姐姐这么做的原因……不,不只是这些,要是他能像个正常的人一样……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乘光深深叹了一口气,暗自懊恼自己的迟钝和无力。

    不过,既然现在他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总能守护好姐姐了吧。想到这点,乘光沮丧的心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或许是心情终于雀跃起来,乘光这才注意到了身边的光线越来越明亮,树木越来越稀疏,视野也随之越来越开阔。

    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乘光看向德尔诺,看他向前一步,走入前方明亮的阳光中。

    “来,乘光。”

    乘光紧随其后,踏入光中。在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乘光看向四周,高大的树木已经彻底变成了才至腰间的低矮灌木,他们已经走出了山林,正站在一处山坡上。

    一抹缤纷自余光中匆匆掠过,乘光循着它看向远处,在惊讶中缓缓地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座小镇。

    漂亮的红顶小屋亲密地肩挨着肩,手挽着手一起做着日光浴,它们彼此的脚下都开满了各色的美丽鲜花。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乘光也能看到一些抱着东西的镇民脚步匆匆地穿过那些弯弯绕绕的街道小巷,穿过花丛和花丛中的邻居,惊起檐上休憩的几只白鸽。

    美丽的、安宁的,带着洋溢出的欢乐气息,乘光看着这样的小镇,只觉得或许姐姐那些童话故事里描述的幸福小镇就是这里吧。

    德尔诺几步走到乘光前方,他转身,那双红瞳中似乎也被明媚阳光染上了温度,那样柔和、那样美丽。

    他向乘光又一次伸出了手。

    “欢迎你,乘光。欢迎来到阿里罗尔纳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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