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大学拥有东西两个田径场,新旧两个体育馆,运动健身都非常方便……”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许期在听我说。
翻看他主页的帖子,在过去两个月内他已经游览了十数所大学。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参观大学校园,时时刻刻都维持着一个很有距离感的陌生人人设。
图书馆之后,是一片樱花和海棠树林,每每花开学校就会成为旅游胜地,如今只剩下乌黑的枝干。梧桐大道也同样凄清,风声穿过来,像是树木的自言自语。
我和他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枝丫间溢出的天空。
去北方上学的朋友给我发过照片,那边的天空碧蓝无比,而如今我眼前的苍穹,尽管是在晴天,却依旧蒙着一层云雾般的灰败。
倘若许期真的来南方上学,会不会对着一点感到遗憾呢?
我想,嘴上却避开,和形容樱花和海棠盛开时有多浪漫梧桐成荫时是多么有意境,然后领着他穿过梧桐大道,走上图书馆南门的阶梯。
“第一层是大厅,有打印机可以打印资料,还书放在那边的小车上……”我带许期走上电梯,“图书馆不能大声说话,我们尽量少交流。”
他有些讶然地看着透明观光电梯外的植被,生长在图书馆内被圈出的一小块空间。
“你们图书馆里还养树啊?”
“嗯,也是园艺学院的创意。”我也看向那片在冬日里绿得发亮的树林。
尽管宿舍靠近北门,我也时常原因走图书馆南门进出,绕一圈室内的绿洲,再坐上电梯,低头俯视它的四季常青。
或许是出于羡慕,在电梯里的几十秒,许期的笑容更灿烂。
走出那道门,我和他都默契地放低声线。
视线穿过连接成片的玻璃窗,一排排木质桌椅,只有零星几个座位空着,连走廊处的位置都坐满了人。
极其宽阔的空间,自习去占七成,两侧立着排列的书架。
许期对陈设的书并不感兴趣,挑了几本看了看封面,又放回原来的位置。
书架的原因,我们所站的位置光线稍暗。
许期站在更靠近光源的一遍,阴影模模糊糊地投在我身上。
我告诉自己,那是他的影子,我和他靠的比我想象中还要近。
21年是我看比赛看得最多的一年,年度数据显示我看了两百场比赛,但因为许期所在的战队成绩并不理想,常驻B组,一年放半年假也不足为奇。
我本来想着,等我高中毕业,等我自己能够兼职赚钱,我要去见他,要买最前排的票,亲眼看他夺下顺利。
可是22年,我高中毕业,他不再作为首发征战赛场。
作为替补的两年里,他几乎没有上场打过比赛。
最后一场替补上台,我也因为上课错过了。
他本就不明亮的光更加暗淡,以至于新的观众听说他的名字ID,都会问有这个人吗。
有的,他现在就站在我身边。
他绕过我朝书架深处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和住在我手机相册里一样清瘦。
意识到身边没有脚步,许期回过身看我,双唇翕合,无声说了几个字。
我大概读出,是怎么了,于是快步跟上去,他又开始一排排地观察书的名字,问我为什么都是地理类的书籍。
我轻声说:“601室是保存的书籍都是有关地理的,其他类别在另外的地方。”
他朝我点头,说:“我们出去吧。”
我们又比肩走在一起。
很久之前,我也和长得高的男生比过,手抬到一定高度,想许期是这么高。
知道他走在我身边,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比我预料的高一点,也更瘦,在阳光下总泛着一圈朦胧的光晕。
按照他的要求,我最后带他去食堂吃饭。
说实话,我总觉得各个食堂的饭菜都平平无奇,要我找一个地方招待客人犹如矮子里面拔高个,更有甚者做的不好吃就算了还用预制菜。
问了无数同学的意见后,我带许期去了云州食堂。
最普通的打菜,他却说比他上次看的学校的好了不少。
这场对我来说像梦一样的参观,马上要接近尾声。
我问许期:“参观了几个小时,感觉芙蓉大学怎么样?”
他的回答拉满了情绪价值。
“我理想中的大学就是这样,有运动的地方,学习的地方,食堂的饭菜味道还不错,宿舍环境虽然没能进去看,但从外面看应该不会太差。”
在路过第九教学楼时,我还向他说起过我们学校每年会有王者荣耀校园赛,就在里面一间阶梯教室举行。
他继续说:“娱乐生活很丰富,每一类人都各得其所。”
“但门槛太高了,高考录取分数线最低也要五六百吧。”
室外,天色暗下来,食堂的灯悬在我们头顶,他的表情,我的表情,都清晰得在对方眼里一览无余。
我的神情不受控,是一种做不出表情的失落。
“下辈子有机会,我一定来这儿。”他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脑海里全是他打职业的种种,在沸腾翻滚,把我的思绪烧开,但凡能想到的字眼都如鲠在喉。
我在遗憾什么呢?
惋惜他在赛场上的青春,没有打出成绩的那几年,他会不会想如果当初坚持走读书这条路,和他打职业一样一天十几个小时待在教室里,刻苦地学,会不会有可能来到这所他口中理想的学校?
我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想他当时面对的场景,只能在看着在他之后的无数队伍举杯夺冠的同时,许期要是有一个冠军,或许就能在赛场上留得再久,再久一点。
消失的半年,他应该已经在为未来仔细的规划。虽然自由人并非退役,但留与不留,他的答案不得而知。
“我看你还去过别的学校,虽然觉得芙蓉大学很不错,但今后一定会有更好的更适合的在等你。”我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是从今往后一旦回想就会捶胸顿足,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聪明一点。
想照顾许期的感受,所以不问,但是又不能自己圆回来,既要又要反而成了跳梁小丑。
我几乎没怎么吃饭,送许期到北校门,浓郁的夜色沉了半边天,空气中交杂着难以言喻的温度,不想让人将手伸出去一秒钟。
他打了一辆车,我陪他在路边等。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相处的最后几分钟,我克制在心自私的想法又冒出来。
和他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少,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我很有可能这辈子就再见不到他。
可他应该不好像知道,站在他身边,和他相处了一个下午的人,是自己的粉丝。
他说过,他挺对不起他的粉丝的,打职业这么多年,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他也觉得很对不起自己,自以为是的努力,却永远是他人的背景板。
路灯也亮了,光漂流在夜色里,我抬头就能看见浮动的尘埃。
我和他在彼此的领域,都像是这样的尘埃,沉溺在他人的光芒下,想着自己要努力,要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让很多很多人认识自己,拿到自己和他人都肯定的成绩。
我偏头看他,他没有玩手机,和刚见面时一样,插着兜,百无聊赖站在原地,看车水马龙,对街的美食街挤满了学生,世界很喧闹,他很安静。
我也把我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问他今天过得开不开心,他说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因为看见了平生第一眼,他走在我眼前。
“车怎么还不来?”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听得见。
包裹思绪的气泡乍然破裂,我哽了哽声线,意识到如果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这辈子都没法当面和他说了。
“许期。”我开口,连名带姓。
他低头,略微震惊地看我。
“我认识你的。”
但愿路灯不如食堂那样亮,我的神情他看不清。
“你认识我?”他问。
“认识你很久了。”我开始心慌,觉得说出这些话,比没说更像个错误。“我骗你的,我一直在看你的比赛,我是你粉丝。”
热泪涌上来,有些模糊视线,他的笑在将要滚落的眼泪里发光。
我以为他会尴尬,会说没关系,或者敷衍,选择一语带过。
但他说,用很温柔的语气。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好几次我都看你在发愣,是在想这个吗?”
我拼命点头。
“我怕会给你压力,会觉得我是刻意偶遇,可我真的没有想要介入你的私生活。我真的好想告诉你,你不是籍籍无名,我一直在关注你。”我解释道。
对街停了一辆白车,随之许期的手机也响了。
一切都在告诉我,时间在倒数。
他匆忙招手,车在附近掉头过来,我听见他对我说谢谢。
谢谢我的喜欢,谢谢我今天陪他参观。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不用担心会泄露隐私。不论是继续留在赛场,还是回归普通的生活,我都支持你。”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口袋里捏了一天的纸巾被我拿出来重复利用,虽然已经揉成一团,浸了眼泪作用聊胜于无。
他拉开车门。
“我下个月会去试训,K甲的队伍。”
车窗摇下,他最后对我说:
“我们会相见,在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