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宋青带了几名千机卫着常服在□□衬着下葬事宜，对外称是江芦的好友，隔壁的张娘子得空了也会过来照看。

    看着江晚悲恸的样子，张娘子也忍不住落下几滴泪：“阿晚，莫要伤心了，人死如灯灭，你总是要向前看的。”

    江晚并不答话，只是默默留着泪。

    待江芦下葬后，宋青等人也走了，江家一下冷清下来，江晚看着空落落的屋子，回忆起与阿兄的点点滴滴，又哭上了几场，待哭也哭不出来的时候，她的心仿佛也跟着阿兄去了。

    张娘子看到她萎靡不振，不吃不喝的样子甚是心疼，可无论怎么劝慰江晚也不回应。她怕如此下去，江晚的身体也跟着垮了，便按着宋青留下的地址找了过去，向宋青描述了江晚的现状，想让他帮着劝慰。

    宋青再看到江晚时，吃了一惊，短短几日，眼前的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如垂暮老人般沉闷枯萎，他本就不善劝解人，看到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江晚，说话磕磕绊绊，见江晚依旧没有反应，慢慢静下声来也不言语。

    两边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晚开口道：“小宋大人，赵府为何要杀我阿兄？”

    江晚这一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回答，这件事牵扯太多，江晚失去兄长想要追根到底是人之常情，他不敢冒然开口，但还是将此事回禀了崔峥。

    夜间，崔峥来了江家，将一份官府邸报放在了江晚的面前。

    江晚接过邸报，细细浏览。

    邸报中言，秦如海与赵府大老爷暗中勾结，制作五石散大肆敛财，后来由于分赃不均，赵大老爷买凶杀人，而太子殿下听到风声便派孙詹事到赵府搜集证据，最终与千机司联手拿到罪证，查明案情。

    虽然赵府乃太子乳母家，但念及太子查案有功，圣上不予追究其识人不清之过。

    江芦是去赵府看诊时，撞见了府中偷制五石散，被赵大老爷灭口的。

    赵府的地牢里发现几名被囚禁之人，其中便有夏芷的弟弟，他断了一臂，又被殴打折磨，被救出时已奄奄一息。

    秦如海已死，而赵府已被查抄，判令男子斩首，女子流放。

    邸报中还言，千机司此次办案有功，圣上进行了嘉奖。

    前朝覆灭，五石散便是诱因之一，大昭朝建立之初，太宗皇帝便下过铁令，大昭朝境内不得制作售卖五石散，违令者死。

    千机司查破此案确实该嘉奖一番。

    江晚合上邸报，对着崔峥问道：“这便是所有的真相？”

    崔峥望着她，许是连哭了几日，她的眼睛还是仲怔的，眼神空洞，脸色煞白，就连身形也比往日清减几分，一袭白衣更是衬得她身单力薄，弱不禁风。

    他坚定地道：“这便是所有的真相。”

    江晚定定地看着崔峥，见他眼神犀利，神情郑重，片刻后说道：“知道了，你走吧。”

    说完便传过身去，背对着崔峥。

    崔峥深深地道了一句珍重离开了江家。

    这段时间千机司仍滞留芨县处理赵府案的大小事宜，他们还是吃住在县衙里。崔峥从江家回来，心中一股莫名的沉闷感驱散不去，便命人取了几坛酒，喊了宋青，一起坐在廊下对饮起来。

    千机司法规森严，禁止饮酒，而且崔峥向来为人严厉，以身作则，约束下属言行，这般畅饮还是头回。

    宋青瞧出了他心中有事，脸色沉郁，应是为了江家之事，外头的人都道司使大人冷酷无情，可他跟着大人已经五年了，他家大人只是沉默少言，实则至情至性。

    “大人不必介怀，知晓真相对江娘子来说未必是好事。”

    崔峥端着酒坛的手指紧了紧，往嘴里又灌了一大口酒，抬头看向夜空，一轮满月悬挂空中，如此月圆之夜，他和江晚都再无法阖家团圆，他家中尚且还有母亲，而江晚从此以后只能孤身一人了。

    始作俑者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生气地将手中的空酒坛朝天上的满月扔去，酒坛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后摔碎在地，他又另取了一坛酒，喝了几口沉沉地道：“总有一天我会还她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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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江芦下葬的第七日，这天江晚备了好些吃食，有松鼠桂鱼，莲子糕，青梅酒.....都是江芦生前最爱的。

    按照习俗，头七应是阿兄去世后的第七日，可凶手已伏诛，江晚打听了一番，也不知阿兄到底死于何日，便将下葬后的第七日当做头七。

    她把吃食放在食盒中拎着去了阿兄的墓地。

    阿兄葬在了城郊药庐旁，药庐是阿兄除了家最喜欢去的地方，她想阿兄定是喜欢这里的。

    走到阿兄的墓前，已有一人站在那里，是多日未见的药翁。

    陡然见到药翁，江晚又止不住地流泪，她向药翁哭诉着江芦的死，年过五旬的药翁听得老泪横洒，心中悲戚。

    他叹着气道:“我将衣钵传与你兄长，却不想他竟会因此丧命。”

    江芦不似其他大夫自小研习医术，他是来到芨县遇到药翁后才开始学习医术的，那年江芦十五岁，江晚十岁。

    那时他们已在外四处飘零两年了，天下之大却没有家，一路上阿兄靠着给人读信写信养活两人。

    走到芨县时，江晚生病了，连日发烧花光了他们所有积蓄，最后被掌柜赶出客栈。

    江芦去各大医馆求药，遇上去医馆送药材的药翁，药翁心生怜悯，带了二人回药庐，不仅医治好了江晚，还留下两人。

    江芦见药翁医术精湛，又想着他医者仁心，便在药庐外跪求药翁收他为徒，传习医术。

    他们兄妹两人四处飘零，若有医术傍身，总是吃穿不愁的，他想妹妹能过得更好一点，而不是一直都跟着他吃苦。

    药翁思忖了一宿答应了他。

    而江芦在学习医术中展露了过人的天资，仿佛生来便是干这一行的，短短两年就出师了，这倒让药翁欣慰不已。

    江晚曾问过他：“阿兄，你喜欢学医吗？”

    因为在她看来，学医是见极为辛苦的事，每日天还未大亮，阿兄就跟着哑叔一起上山采药，回来后清洗择摘分类，还要烘干晾晒，每日还要背诵厚厚的医典。

    可阿兄笑着回答：“阿晚不用担心，大丈夫立于天地，应有所作为，若能治病救人，也不算来世上白走一遭。”又调笑道：“待为兄学有所成，便为阿晚攒一份丰厚的嫁妆。”

    她害羞的捶着阿兄的手臂回道：“我才不嫁人呐，我一辈子都不离开阿兄。”

    在芨县的六年是江晚最快乐的时光，回忆起从前，江晚又是一阵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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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翁想到如今江家仅剩江晚一人了，便留她在药庐暂住，方便照应。江晚也不想回家面对那个曾经温馨,如今却冷冷清清的屋子，也就应下了。

    肃清王府内，夜已深。

    萧逸在王妃苏容城的服侍下脱去外衣，苏容城见他面色凝重，关切的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萧逸与苏容城已成婚五载，这个妻子雍容华贵，温柔体贴，两人一直相敬如宾，诞有一双儿女，在他看来，母妃为他挑的这个妻子确实不错，有时候心里的烦心事也会与她诉说。

    萧逸将赵府之事始末讲了一遍给苏容城听，末了说道：“我那太子哥哥好手段，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苏容城低下头，轻声道：“他已当了十一年太子，必然羽翼丰满，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拿到他的错处，谈何容易。”

    萧逸苦笑道：“其实我知晓便是此次真的拿到太子的罪证，父皇也会视而不见的。”

    同样是他的儿子，即使太子萧度倒行逆施，荒淫无度，他依旧会是大昭朝的太子，他的地位无人能动摇。

    小时候，萧逸以为父皇是宠爱他的，八岁时便受封亲王，却未前往封地，不管其他皇子和朝臣如何不满，父皇都让他一直住在宫中，别的皇子被拘着读书，他可以骑着小马驹在宫里驰骋，三天两头的给他赏赐，让别的皇子也包括太子都对他嫉妒不已，那时他是高兴的，欣喜父皇对他如此宠爱。

    直到十六岁那年的某一天他在御书房外偷听到太子与父皇的对话。

    太子萧度委屈地说：“父皇，您为何如此偏心？天竺国进贡的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小刀，您为何赏给了三弟？儿臣也喜欢得紧。”

    孝明帝板起脸训斥道：“你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怎可玩物丧志？”

    萧度不服气：“父皇就是偏心，我们兄弟几个里，您最喜欢三弟，他们都说儿臣这个太子之位不稳，总有一天您会让三弟当这个太子。”

    孝明帝生气道：“休要胡说，你是朕的嫡长子，太子只能是你。”

    见萧度面露委屈，继而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还小不懂，朕越是赏识他，那么所有的明枪暗箭便会对准他，你也就越安全。”

    萧度似懂非懂的诺了一声，他没有完全明白，但听懂了父皇是为了他好。

    而站在御书房门外的萧逸却是全都听懂了。

    仿佛周边的空气全都凝固了，他身上的血液也变得透凉，他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御书房，在御花园的竹林里静坐了一宿，想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