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暖冬
第一章
“叶帆，我这里你可以一直住下去。”
“一个月，一年，三年五年都可以。”
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说？
盛方乾早上出门前说的一句话，让叶帆脑子里的疑问已经翻来覆去一天了。但是说话的人还没有下班回来。
11月份，南方已是初冬气候。
白天还好，临近傍晚气温就大幅下降，在外面只穿着薄外套的叶帆明显感受到寒意，手脚也开始冰凉。
要是进屋里去，就可以加一件厚衣服，或者打开空调取暖了。叶帆拎着刚刚买的菜站在门
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输入密码开门。
伴随着那个疑问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
叶帆一贯相信的，是所有的得到都伴随着付出，想要买东西就得付钱，想要成绩好就得努力学习，想要画画得好就得反复训练。
那么盛方乾想要他留下来，是想得到什么吗？又有什么是他能付出的？
这些问题就像一根根丝线缠绕着，让叶帆觉得捉摸不透，也令人不安。
或许现在是个机会，转个身就能离开。离开，就能解决所有的悬而未决，不必再过多思考那些看不清的东西。
叶帆松开门把手，转过身，走向电梯。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铃声让叶帆一个激灵，心脏微缩，开始加快。叶帆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显示的是“盛方乾”三个字。
心里有点慌乱，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住的错觉。
“回去没有？”
“还，还没，刚到门口。”叶帆觉得喉咙有点干涩，话语卡在嗓子里挤出去，干瘪微弱。
“等我，我在电梯里。”
叮———
与电话里的男声重合的，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叶帆抬头的时候，措不及防和电梯里的盛方乾对上视线。
电梯门像红色帷幕一样缓缓拉开，露出里面一身黑西装的人。隔着电话传过来的声音，和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让叶帆有种穿越时间的恍惚感。
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直视盛方乾的那张脸，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勾扯出里面浅浅的笑意。
叶帆的脑子里有几秒的空白，心脏开始大张旗鼓地跳动。
回过神时，他的手正被拉着，大拇指按在门锁的指纹识别区域上。“滴——指纹录入已完成，欢迎回家。”
“另一只手给我。”
叶帆愣愣递上另一只手。脑海里是刚刚印入记忆的眼睛——一双极具美感的丹凤眼，眼尾狭长，眼瞳深棕色。
这是他最偏爱的眼型，不论怎么画，正面侧面，都很有威慑力和力量感。但是刚刚那双眼睛里清浅的笑意，湮灭了所有声势，只留下一抹温柔。
“滴——指纹录入已完成，欢迎回家。”
又一声响起。
叶帆动动眼珠，看着又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纹被录入智能锁里，意识到身边的人正式向他开放了家门的权限，而不是之前那样仅仅告知密码。
就像今天早上说的那样：欢迎他长住。
但是，为什么？
又一个“滴”声，盛方乾拿着他的手打开了门。走进门，提着菜转身进了厨房。
叶帆一愣，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原先的一袋子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拎走了。
叶帆摸摸鼻子，进了门。
昨天刚进入这套房子的时候，叶帆其实感到不舒服。
整个房子只有墙面是白的。
地砖是灰的，电视柜是黑的，连沙发都是深灰色的，整个屋子在感官上就是压抑而冰冷的。
厨房就在进门的左手边，有两扇大大的透明推拉门，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所有厨具和正在摘菜的男人。
叶帆推开其中一扇，靠在门边。脑海里又开始旋转着那个困扰他一天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不忙的话，过来洗菜叶。”盛方乾转过身对他说，凤眼里似乎盛着更盛大愉悦的笑意。
这个人，原来是这么爱笑的吗？
叶帆下意识在心里摇头。
不是的。
从昨天的接触来看，盛方乾是一个习惯冷脸的人。
这个人向外展现的表情，通常是一种冷淡的肃穆，似乎掺杂了一丝怜悯，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参加谁的追悼会。
叶帆的感觉中，盛方乾是那类会让人下意识觉得不能在他面前失礼，不敢造次的人。
叶帆回忆起来，早上盛方乾说话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笑盈盈的。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很令人高兴的事情了吗？和让他留下长住有关系吗？
叶帆思索着，走进厨房，古怪地看了盛方乾一眼，低头把摘好的菜叶放进水槽里清洗。
不知道，看不出来，猜不出来。
水槽里的水龙头一拧开，水流就哗哗冲下来，溅起一大片水花。
回过神的叶帆手忙脚乱地将水流关小一些，但是溅出来的水珠已经布满了两人的袖子和衣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叶帆懊恼，洗个菜也能洗成这样，连忙去擦对方袖子上的水珠。
盛方乾抓住他的手腕，看他心不在焉的，说：“你去换件衣服，厚一点的，这里我来。”
“我没事，对不起，要不你去换衣服？”叶帆抿唇，不想就这样没用的被赶出去。
“这两天降温了，有些冷，你的手都是凉的。”盛方乾握握他的手，语调温和：“你有厚衣服吗？没有就去我房间里找一件，别感冒了。”
叶帆发觉对方的手的确要暖和得多，也再说不出让人去换衣服的话。
但是被握着的手却不自在地抽了出来。
今天，对方真的有点不对劲。说话的声音不对劲，行为也不对劲。和昨天判若两人。
“今天回得晚，饭会迟一些，你快去换衣服过来帮我，行不行？”盛方乾也不在意，掰着叶帆的肩膀转过身，推着他出了厨房。
就像是在哄着叶帆。
叶帆局促地快走一步，让背部尽快离开对方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房间换衣服。
房间里，叶帆脱下薄外套，胡乱套上一件黑色毛衣，又厚又大的那种。
但是手和背部都还停留着一股被触碰的感觉。酥酥麻麻，温温热热的。
叶帆一把握紧自己的手腕，心里窜起一股恼意，不想像变态一样去回味这些。
但是不行，他的手是凉的，反而更让人怀念起刚才被盛方乾握紧的暖和。
叶帆轻轻呼出一口气，用脑门抵着衣柜。垂着眼，慢慢用大拇指来回摩挲还残留着暖意的手腕。
盛方乾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做……这么亲近到让人不适的动作？
叶帆清楚，明白，确定的是，他和盛方乾，只是两个昨天才认识的陌生人。
即使对方在昨天一时心软，带着犯了低血糖的他回家。也绝没有让他长久住下去的理由，更没有突然打破边界去靠近他的原因。
没有原因。
叶帆仔仔细细回忆着，尤其是昨天和今早。没有任何异常，也找不到任何原因和理由。
按照常理，因着他昨天身体不舒服，盛方乾收留他一晚，这是行善。那么今天，他应该礼貌地告辞离开，而不是还听了对方的安排，出门买了菜回来。
怎么办？要问吗？要走吗？
叶帆有些出神，越积越多的疑惑缠着他，不确定感让他衍生出一股莫名的焦躁。他不得不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能够通畅些，避免更多的负面情绪。
叶帆疲惫地闭上眼，思绪一团乱麻。
“吃饭了。”
“怎么坐在地上？”
叶帆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靠着衣柜坐在地上，懊恼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门口的盛方乾走进来，蹲下来问：“今天感觉很累吗？”
又是这样。
叶帆的视线停留在盛方乾白衬衣的第一颗纽扣上，跟着对方蹲下的动作，由远及近，由高到低，最后停在了离他极近的地方——不超过20厘米的超近距离。
灯光照射下来，盛方乾的影子几乎要笼罩住他。
这难道是陌生人之间合理距离吗？
叶帆尽力朝后避开，眼神落在地上。被笼罩的压迫感让他不自然地握紧手腕，心里发紧，那股焦躁感又开始翻涌。
“先去吃饭吧，我拿你买的白菜做了醋溜的，酸酸甜甜，应该很开胃。”
“叶帆？”没有得到回应，也看不清低着头的人的表情，盛方乾伸手，尝试用手背去碰碰他的额头。
啪！
反应过来时，叶帆已经把那只手打落了，清脆的响声在耳边回荡。
叶帆察觉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心里立马涌上羞愧，又隐隐觉得烦躁。
本来都好好的，但是总会在对方面前干很多蠢事，反应过度。
最后，叶帆也只能说出一句干瘪而没有诚意的“对不起。”和一句冷淡的话。
“你先去吃饭。我洗个脸自己过去。”
“好。”
卫生间里。
叶帆不断将冷水泼到自己脸上，头发衣袖也被波及，一片湿漉漉。希望凉浸的水能平复心里 涌动着的愧疚。
他应该诚恳道歉的，不管他心里有再多的疑问，盛方乾本身并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情。
没有去厨房帮忙的是他，打人的是他，情绪不好的还是他。
但是语气冷淡，敷衍道歉的依旧是他。
盛方乾生气了吗？应该的吧。
或许真的该离开，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环境黑暗压抑，肯定会引发更多的负面情绪，闹
出更多的不愉快。
对于盛方乾来说，他离开，对方也能少很多麻烦，至少不用受他的恶意揣测。
叶帆撑在洗漱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粗重的呼吸在卫生间里十分刺耳。
越想，情绪越翻滚得厉害。
如巨浪，一遍一遍拍打过来，将他淹没。叶帆闭上眼，似乎开始听见若隐若现的耳鸣，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忽远忽近。
叶帆颤抖着手用力捂住耳朵，他最讨厌这种耳鸣了，会让人更加烦躁。
直到一张毛巾盖在他头上。有人隔着毛巾，帮他擦着弄湿的头发，还有脸上的水珠。
叶帆的世界被一张柔软的毛巾隔绝开来。
叶帆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白毛巾，慢慢调整呼吸。慢而长的吸气呼气，能够有效平复激荡的心情，让理智回归。
良久，耳鸣也在慢慢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