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有人在吗?救命啊!”
蓝亦一边狼狈地朝前摸索奔跑着,一边用早已沙哑的声音寻求着渺茫希望的降临。
他那对盲眼注定了他的逃跑会极其艰难,即便如此,他还是跌跌撞撞地朝前跑着。
不能停,不能停。
如果在这里停下,一切就都完蛋了。
他必须活下去,不论如何都必须活着逃离这座岛——
下一刻,他的腿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直接向前倒去,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蓝亦闷哼了一声,试图从原地爬起来。
可他只是轻轻一动,右脚的脚腕就传来了钻心的刺痛感,别说跑步或是走路了,就连站起来都成了一个难题。
豆大的冷汗顺着蓝亦苍白的脸颊一颗颗淌了下来,他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了一声。
偏偏是这个时候……
似乎是在嘲笑着他的无力,从不远处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正在一点点朝他逼近。
蓝亦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干脆放弃了站起身,直接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往前爬去
不论如何,绝对不能在这里死去。
毕竟……逢聿还在等着他啊!
蓝亦顾不得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一步步艰难地往前爬着,试图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那人似乎是找错了方向,脚步声变得越来越远了,而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前爬了没几步,居然真的摸到了一间放渔具用的铁皮屋。
蓝亦强撑着躲了进去,在背脊靠在了墙壁上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不住地喘息着。
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从裤子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根录音笔,按下了录音按键。
他顾不得理清思绪,直接用艰涩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今天是八月十五号,所在地点是鹧鸪岛,我是海城一中的学生蓝亦,这一周以来,在岛上发生了四起杀人案件,根据现有线索,我猜测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这四名死者里有三名都是我关系极深的亲戚或朋友,杀人犯极有可能是我身边的某个人。在今天,我埋伏在了他动手的地点,亲耳听到了他行凶的声音,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谁,唯一的线索就是他身上有消毒水的气味。”
“杀人犯现在正在追击我,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他捉住。如果有人捡到了这一根录音笔,请尽快把它转交给警察,让他们来鹧鸪岛查明真相。”
蓝亦的手攥紧了录音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名字叫做逢聿,如果警察来了,请让他们多关照一下他。他……是我在这里最担心的人。”
结束录音后,蓝亦回忆着方位,回身推开了窗,用尽全力把录音笔扔到了外面。
只听“扑通”一声,录音笔落到了海中。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蓝亦喘着气靠在了墙上,手指不断颤动着。
虽说录音笔是防水的,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在海中一直泡着。就算是能泡水,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人捡到这根录音笔,还刚好听到了这段录音并且交给了警察。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运气上了。
蓝亦倚靠在墙壁上,有些绝望地蜷起了身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那个杀人犯找完了另一边,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
可是在刚才录完音之后,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已经连坐都坐不起来了。而且,就算是爬出去了又怎么样呢?就凭着他现在的状态,在外面和在里面,还说不准哪个生存的几率更高呢。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蓝亦刚刚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命运就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铁皮屋的门被推了开来,“吱呀”一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蓝亦瞬间一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往墙壁上靠去,祈祷着杀人犯直接忽略他,看一眼之后就此离去。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到近乎愚蠢。而现实也当然不会遂了他的意。
杀人犯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秒,就径直朝他走来。
那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喉管,反复摩挲了几次,似乎是在考量着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啊……”
极度的惊惧之下,蓝亦甚至没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眼,只能发出轻微的气音。
“蓝亦?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了那么多伤?”
这个声音……是逢聿!
听到了前方竹马熟悉的声音,蓝亦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逢聿哥!”
他哽咽道:“哥,我遇到那个杀人犯了,他现在正在追我……”
逢聿伸手用力环抱住了蓝亦:“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马上就带你走。”
蓝亦不住地点着头,泪水终于在此刻决堤。
还好,来的是逢聿,只要逢聿来了,这一切就都没事了。
他把头埋进了逢聿的怀中,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逢聿的所有气息捕捉进鼻腔之中。
下一刻,一股彻骨的寒意窜上了蓝亦的后颈。
他并没有闻到往日熟悉的洗衣粉味,而是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以及——
消毒水的味道。
前所未有的恐怖猜测在蓝亦的脑中升腾而起,他整个人就这样僵在了原地,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比较合适。
“阿亦?”
蓝亦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怎么了?”
“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逢聿的声音低沉而古怪,不像是蓝亦平时熟稔于心的那个声音,倒像是个披着逢聿皮的怪物,用着与逢聿相似的声音在蛊惑他。
蓝亦的心脏一紧:“有吗?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吧。”
“是吗?”逢聿的手掌在他的头顶安抚一般地摸着,像是接受了蓝亦的说法。
蓝亦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逢聿在他的耳旁低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发现了呢。”
这一声如惊雷在蓝亦的耳旁炸开,他没做任何准备,表情也完全失去了控制,整张脸都惊骇地扭曲了起来。
逢聿……连装都不准备装一下了吗?
敢这么说,是要准备连着他一起杀了吗?
恐惧的本能驱使之下,蓝亦挣扎了起来。而逢聿似乎也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就这样任由他从自己怀中挣脱。
逢聿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蓝亦朝错误的方向爬去,然后在他即将要撞到墙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捉住了那截纤细的脚腕。
“阿亦,你要到哪里去?”
他最熟悉、信赖、最喜爱的青梅竹马以绝对的力量完全压制住了他,用犬齿不轻不重地咬上了他的耳垂,亲昵地厮磨着那块软肉。
“我不就在这里吗?”
寒意席卷了蓝亦的全身,在这一刻,他终于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他近乎茫然地接受着逢聿的拥抱,完全陷入了绝望。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呢?
一个月半月前。
六月三十日,滨海市立医院。
“你这个眼罩记得戴好,要摘的时候我们会通知的,没通知之前随便摘会影响康复效果……”
那边的医生喋喋不休,蓝亦表面上乖巧地应着,实际上扭过头就偷偷掀开眼罩往外看去。
只是他这一次注定要失望了。
他的视野中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块,若是他稍稍用力想看清东西,眼睛就疼得厉害。
一只手“啪”地一下打在了蓝亦的手背上,蓝亦吓得直接收回了手,像个鹌鹑似的缩成一团。
医生怒斥道:“我刚和你说过不能摘!不能摘听到没!家属你们看好一点,别随便让他再摘眼罩了!”
蓝父蓝秀急忙赔笑道:“不好意思,我一定看好我们家孩子。”
说着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蓝亦的手背上,疼得蓝亦“嗷”地嚎了一声。
医生的声音平缓了不少:“没事。这段时间记得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让他好好休养,正常情况下,过一两个月就恢复了。”
蓝秀又是一阵感谢,这才带着蓝亦离开了医院。
出医院的路上,蓝秀越看越来气,一个没忍住便是一脚踹在了蓝亦的屁股上:“你小子,马上就是高三冲刺的时候,你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知道这耽误一个假期要掉多少名吗?”
蓝亦四处躲闪,但碍于这瞎了的眼睛,不仅没能躲开亲爹的佛山无影脚,反而亲自把屁股给送了上去,来了几下结实的。
他躲又躲不开,只能委屈地喊道:“这能怪我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我妈平时不也闯红灯。”
他们在的这座海城不大,路上经常一辆车都没有。但为了创建文明城市,却是每个路口都建了红绿灯。
事实证明这红绿灯建了也是形同虚设,海城的居民就没一个会老实在路边等那六十秒的红灯。
当然,也包括蓝亦的父母蓝秀和蒋琬。
听到了蓝亦的狡辩,蓝秀一阵语塞。
见蓝秀没有反驳,蓝亦得意洋洋:“知道了就对我好点……”
下一秒,用尽全力的一脚踹在了蓝亦的屁股上。
蓝亦往前踉跄了两步,幽幽道:“爹,你恨我就直说,不必这么整我。”
蓝秀呵呵一笑,提留着儿子的耳朵就健步如飞地往回走去。
六月中旬时,刚结束了期末考试的蓝亦在回家的路上险些被车撞了。
他倒是躲得及时,车没把他撞出个好歹,只是他也躲得太及时了,身体一扭一个转体,眼睛直接给撞在了栏杆上。
医生说得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蓝亦全没进脑子,只记得这几个月自己要当个瞎子了。
如果放在平时,蓝亦可能还要感谢一下这场车祸,让他可以好好休息上几个月了。可这马上到高三,父母最近工作又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是平时没心没肺的蓝亦,在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蓝秀和蒋琬尝试轮流照顾了蓝亦两天,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失明的人不像是他们想象的那般好照顾,平时上药、冷敷、日常行动全都离不开人,现在又刚好是暑假,学校里也没人能帮着照顾蓝亦。
父母两人最终一合计,准备把蓝亦送到海城旁的老家鹧鸪岛上住个暑假,让蓝亦的外婆帮忙照看一下。
起初他们还担心蓝亦会不会不高兴,却没想到蓝亦一整个兴高采烈,听到要回岛上住之后,立马翻身起床准备理行李了。
蒋琬哭笑不得:“你小子,这么急着走?”
蓝亦笑道:“这不是这两年忙学习,都两年没回岛上看外婆了。这回去一趟刚好,我可想外婆做的板栗饼了。”
蓝秀也是无奈:“明天才出发,你急也没用。还有,你学习别落下了,逢聿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吗?你到时候多请教一下人家。”
蓝亦嘴上回着知道了,心里却是重重一颤。
逢聿。
这是他如此期待回岛的最主要原因。
但他此时也不好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得太过明显,就只是把期待藏在了心中,笑着应了父母的担忧。
当天晚上蓝亦难得睡得不怎么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个晚上才堪堪睡着,在第二天的搭车的时候更是哈欠连连。
蓝秀甚至疑心自己这儿子是不是半夜摘了眼罩偷偷打游戏去了,又揪着蓝亦耳提面命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是停了嘴。
蓝家父子乘车又坐船,折腾了这鸡飞狗跳的一路,总算是到了岛上。接下来再乘上最后一班岛上的公交,就能到镇上了。
睡眠严重不足的蓝亦打着哈欠,听着老爸的唠叨,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倒在蓝秀的肩膀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蓝亦甚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似乎在哭喊着什么,一个又一个人正在从他的身边快速远离,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余下无尽绵延的钝痛。
直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唇,才将他从这梦魇中拽了出来。
明明是炎炎夏日,蓝亦的额发却是被冷汗尽数濡湿,整个人闷得厉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前的东西,冰甜沁爽的味道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爸,你什么时候买的冰淇淋啊。”蓝亦的舌尖又在冰淇淋上舔了两下,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绿豆味,还算有点心,知道我爱吃什么味。”
蓝秀没有说话。
蓝亦只以为是他懒得搭理自己,但他此刻还没折腾够,又笑嘻嘻地伸手去扒拉他爹的胳膊:“在干嘛?给蒋女士发肉麻消息吗?看在冰淇淋的面子上,你上次藏私房钱的事我不告诉她了。”
他摸了两下,呆滞道:“爸,你突然长高了吗……”
他这话说出来之后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蠢。
这个人肩膀的位置比刚才高出了一截,排除亿万分之一蓝秀基因突变长高的可能性,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靠着的人换了一个。
虽然没有任何线索和征兆,但蓝亦就是下意识地问道:“逢聿哥?”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