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浅浅,枝桠低矮,狂风时止时作,漫天飞雪似落雨。
远处的庭院明灯高挂却了然无声,时至深夜,掀起幽谧一角的唯有侍女从廊下跑来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吱呀——”那镶着玉翡琉璃一着眼便深觉价值不菲的檀木门被推开,身着鹅黄棉衣的少女步入了内室。
她向着被冻红的双手哈哈气,搓了搓同样被冻红的耳朵,嘟囔着这不做美的鬼天气。
映目是大片的素白,品质不凡的上好八仙桌上是清一色的冷色瓷器,大氅被随意地置在玉椅上,如月华般柔和的融月纱似神女之绫罗被只开了一瞬却插针般而入的寒风吹得飘起浮落。
隐约间能见一曼妙身影侧卧在塌上。
室内温度不低但并未能让少女感觉到半分温暖,反而越发寒冷,八成是因为这由里到外都散发着冰冷气味的该死熏香。
她有怨,但不敢说,谁让下令在这寒冬燃这冷制熏香的是她家小姐呢。
也真是奇了怪了,她家小姐自那日落水被救起后恍惚间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那些往日喜好的艳色衣物首饰和房内置物都被小姐当做敌雠被通通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便是眼前这些千篇一律让人望之生寒的东西。
连原本最适用于严冬暖屋,半两都值千金的沉温香也硬是被换成了夏日用的雪松香。
念念不禁感叹,小姐您感觉不到半点冷吗?
不止是她,她家老爷也对此略带忧虑,亲自请来了太医院院首出山为爱女诊脉。
术精岐黄的老太医摩挲着与鬓发同色的白胡只道恕他才疏只查出小姐身负重寒再无其他。
年过半百戎马一生的镇国老将军也只得作罢,只当是爱女落水受了惊,几旬便能自我痊愈。
若是世上真有连院首都诊不出来的奇症,那世上还有何人能诊得出来呢。
只叹那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高门贵女缘何如此也只有她自己了解。
“念念,何时了?”薄纱后传来的嗓音似铃铛击玉又似江南缠绵的风,清脆而又婉转,带着酣眠过后的慵懒。
黄衣少女正用毅力咬紧牙关抵御寒冷,浅声应道:“子时三刻了。”又上前几步将手中用锦帕精细包好的盒子递了过去,“小姐您要的东西。”
一双瘦长柔荑半掀开纱帘,肤若凝脂,皮下骨骼清晰可见,白净得似要与融月纱融为一体。
帘后的女子弱柳扶风,一双杏眼因咳疾而渗出楚楚泪光,螓首蛾眉,娇小的面容上浮起被风扫过带起的病态红晕。
好似西子捧心,般般入画。
她伸手去接念念递来的盒子,却被念念攥住瘦弱的腕间,嫩白的柔荑被压回锦被里。
“小姐,您身子骨还没好,怎得又只穿这点单衣。”念念放下盒子替她掖好锦被又跑到椅前取来貂裘。
“咳咳,无事。”玉苒心急支起身来,拖着病体任由念念给自己披上貂裘,手里摩挲着从帕子里取出来的红木盒子。
“小姐,怎么好端端地夜半让我去取它呀。”念念清澈的眼眸中透露着不解。
玉苒摇摇头,一张芳泽无加的脸上有一丝哀情划过,转瞬即逝。
她拂过木盒,轻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午夜梦回梦到了重生之前的往事了吧。
“小姐,这盒子中装的到底是什么稀罕物什?看您数月前从诗会归来便珍藏着,在失足养病之前日日拨弄,怕不是哪个情郎给您的信物吧!”念念揶揄着,她自幼服侍玉苒,二人一同长大,不是姐妹又恰似姐妹,自然是盼望着自家小姐能得个如意郎君。
她笑意盈盈,却不知玉苒心中所想。
情郎吗?倒也是,上辈子眼盲看上的情郎罢了。
“烧了吧。”玉苒淡淡吩咐。
“啊?”
念念疑惑,这不是小姐最宝贝的东西吗!她此前在小姐摆弄时偶得一观,一根木簪,无功无过,顶上的花样倒像是为讨心上人欢心笨拙地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
数月前命她规规矩矩地放入书房的藏书架上,不得磕碰,宝贝得很,可如今,小姐却让她把这根疑似信物的木簪烧掉,怕不是她听错了吧。
“连带着盒子。”玉苒没什么情绪,冷淡地吩咐道,“别发愣了,去吧。”
念念没什么头脑地带着盒子去完成任务了,本就没有多少人气的屋内再次冷清下来。
玉苒躺回塌上,一滴泪悄无声息地顺着那张白璧无瑕的面庞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