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筱稍一思索，还是摆手道：“不了，千辞姑娘，我还是去找找少爷……”
“唉，没事儿。”千辞打断他，“他是岭南节度使的公子，人呢……不敢伤害他。至于妖怪么？他不符合妖怪的准则，也不会杀他的对不？”
周筱道：“这……这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千辞不由分说地拉起他，“你跟我走吧，反正放花灯也就一会儿。”
贺南归站在安家的墙头，默然无声。
那口破缸里原本种的莲花已经衰败了，杆茎发黑，显然已经死了许久。
安寻的脸埋在缸里，裸露出来的脖颈上已经泛起了红色的尸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贺南归的心一丝一丝地沉寂了下去。
莲花妖走了，他会去哪儿？他是离开了广府，还是……？
贺南归回过头，看向广府城中，那条灯火通明，像灯带一样的街道——那是花灯节庆典举办的地方。
他心头陡然一跳，一种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贺南归手指间聚起一道风，一弹指将那破缸里的莲花碾成芥粉，随后足下一点，飞掠了出去。
“千辞姑娘……”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冷清，周筱终于忍不住问，“不是说放花灯吗？”
怎么跑这么远？
千辞笑道：“怎么啦，陪我一会儿这么不愿意吗？”
身边流水潺潺，周筱回头看了一眼被两人甩在身后的街道，又看了一眼走在他前面半步的千辞——千辞身上的粉衣沉入黑夜里，手中莲花灯影影绰绰的火光打在她的身上，看得他心里突突地跳。周筱停下了脚步：“你是谁？”
“怎么了？”“千辞”回头笑道，“我是千辞啊。”
她嘴角勾起，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带着说不出的妖异，明明是千辞的脸，却又仿佛很陌生。
“怎么了？”她笑容倏地一收，叹息一般地说道，“就这么不愿意么，那真是太可惜了。”
周筱猛然睁大了眼睛，他看见，“千辞”手中一直提着的莲花灯中伸出两条蛇一样的藤蔓，直冲他天灵而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来不及抽出配剑，只能架起剑鞘去挡。
“妖怪！你终于肯现身了？！”
“千辞”脸上的表情飞快地变化着，不只是表情，她的五官飞快地变化重组，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女子模样。不同于千辞的清冷，那是一种更柔和的模样，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像唱歌一样叹咏道：“我竟没想到，你和那女子是演戏。我本不杀无辜之人，而且我瞧你生得不错，若是同我做个伴儿倒也使得，只可惜你们竟想出这种法子钓我出来……”
花妖抿唇一笑：“那遍不能留你了。”
话音刚落，她素手轻轻一弹，就是几道花茎飞出，冲着周筱周身几处大穴，将他锢在其中不能动弹。周筱习武多年，当即往旁边一滚，生生受了一击——花茎一下子刺入了他的左臂，不过这一下也给了他些许时间，他将长剑抽出，一剑砍断了花茎。
不料，一根花茎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身后，从黑暗中猛然窜出来，绞住了他的脖子，那力气大得瘆人，周筱仿佛听见脖子“咔”的响了一声，肺里的空气告罄，他手中吞力，长剑“当啷”一声落地。他被重重地带倒下了地上，就要被花妖脱入河中。
就在此时，天边传来一声渺远的鹤唳，一根雪白的翅羽从墙头飞出，带着雪白的光芒，将花茎拦腰斩断，那明明只是一根普通的鸟羽，却直直地刺穿了青石路，连石板都震出一道缝隙来。
空气争先恐后地冲进周筱劫后余生的气管里，他一时间咳得死去活来。
从墙头上飘下一道雪白的身影，正是千辞。
千辞负手而立：“早听说花妖变幻无穷，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也不知我的脸，你用得还满意么？”
花妖千回百转地叹息了一声：“可惜了，我不杀女人的。”
千辞笑了笑，道：“那真是很可惜。”
她话音未落，指尖白光一闪，下一秒人已不再原地，冲周筱只撂下一句“去找贺南归”，便直冲那妖怪而去。
花妖轻笑一声，轻盈地避过几道来势汹汹的羽箭，转身没入了水中，下一刻，水波荡漾的河水里骤然开满了莲花，像一片水葫芦一样倾刻成灾，顺着河延绵而下，那莲花不长叶，远远看去，河水变成一道粉色，诡异极了。千辞心头一跳，随即手指一动，将羽翅全部收回，向那莲花池中射去。
莲花中倏地窜出十数条花茎，将羽翅全部弹开。另一些则从四面八方去刺千辞的身体。千辞一手将羽翅收回，在掌心拢成一束羽扇，不顾身后的花茎袭来，脚下轻轻一用力，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向前飞了出去。羽扇如刀，将花茎搅成两段，随后羽扇从她手中散开，直取莲心。
莲心却只是倏地一缩，羽翅撞在花瓣上，发出金石之声，弹得四散开来，而此时，身后的花茎已至。而此时，羽翅如同一道银白的闪电，将身后的花茎尽数斩断。
千辞落在一处石桥上，惊疑不定地看着满池的莲花。
“不画符不念咒……”莲花了然道，“噢，原来你也是妖么？那可真是赶巧了。我不杀女人，妖倒是杀的。”
千辞笑道：“不自量力。”
莲花惊诧不已，不明白打得如此势均力敌，她是如何看出“自不量力”的，于是嘲弄道：“你在说自己么？”
千辞但笑不语，猛然将手中的羽扇向前掷去，羽扇在半空中散开，原本只有几支的羽翅暴涨了成千上万倍，化作一片白色的羽毛雨，冲着莲花砸了下去。
花妖轻叱一声，花茎从水下窜出，结成一道网，然而草木毕竟柔弱，这层层密密的网只阻了羽毛雨一瞬，下一秒就穿透了花茎刺入水中。
千辞定睛一看，却发现网下的花都尽数消失了，只剩下了层层涟漪。
金蝉脱壳？！
千辞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此时，城东安平巷里。
一口破缸平静的水面下忽然凭空长出了一朵莲花，随后，从水中爬出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她脸色惊疑不定，一把推开了缸边的尸体。
是谁搅断了花茎？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不敢细想，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她一只手在脸上一抹，瞬间换了个样子，变成了个普通的妇人，身上也幻化出了一件麻布衣服。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转身就要出门。
突然，一道罡风打中了她的手腕骨，血立刻涌了出来。
她吃痛，身后卷出几根花茎，呈防御姿态护在她周身，猛然回头——
墙头上站了个男子，他做了个挽弓搭箭的姿势，手中却什么也没有，虚虚地握着一把空气，那道风就是他射出来的。
正是贺南归。
他看着花妖，露出一个浅薄的笑来：“我让你走了吗？”
“是你？”
“正是在下。”
贺南归将那道看不见的弓拉满：“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说吧，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花妖不语，将花茎尽数射向贺南归，那花茎凝成一束，呈势不可挡之势，冲向了贺南归。贺南归不躲不闪，拉弓的动作一收，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展扇一挥。一道风卷成一个漩涡，狂风过处，草木泥土和瓦片全部化作芥粉，风却去势不减，将那一束花茎卷了个粉碎。
花妖没想着跟他硬碰硬，只用这一招挡了他一下，随后又想跳入水中遁走。
贺南归心中一凛，挥手将水缸打碎了，可那花妖已经触碰到了还未散开的水流。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狂喜，身形就要淡入那水中。
然而她的化身却倏地中断了。
贺南归情急之下，一下子打碎了她的妖丹。
花妖一愣，随即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你……你可真够狠……
“你明明也是妖，却冲我下这种死手。”
“妖物为了那点微薄的修为，自相残杀是常事，再者说……”贺南归笑道，“谁说我是妖了？”
花妖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贺南归：“不用这样看着我，还有什么话想说么？所有未竟的心愿，也可以告诉我，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处理掉你的仇人了吧。”
他垂着眼，看着花妖眼中的仇恨散开，从上至下，变作一支半枯萎的莲花，低声道：“睡吧，不要再醒来了。”
宣文心随便找了一处放花灯——谢亭担心他出事，所以强行代劳了。
“至于吗？”宣文心难以理解。
谢亭道：“当然至于了！”
宣文心叹了口气，便也随他去了。看着谢亭下了台阶，将那莲花放进了水中。突然，宣文心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愕然回首，却发现是贺南归。
贺南归手里拎着一支半枯萎的莲花，笑道：“不是要请我吃饭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