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于铄时是在江南。
他提着探路的竹竿摸索进来时,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看怪物般的目光。
那小道士才高出桌面一个脑袋,脸看着嫩生生的,人却不是那么好相与。
哐当一声。
于铄蹬着小二的手腕踩在墙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全浇在了他脸上。
小二痛得哇哇大叫,被踩住的手疯狂抽搐着。
八字胡的掌柜吓得不轻,问他:“道长这是作甚?”
于铄的嘴都烫红了,把碗一丢,眯起的眼里没有聚焦。
“这么烫的东西你拿给我,是想找死么?”
小二头一次遇到这种人,叫苦不迭地解释说:“这但凡是熟的哪能不烫,客官您自个不会尝么?”
这句话好似戳到了于铄痛处,让他的脸色骤然一阴。
于铄冲掌柜仰了仰下巴,稚气未脱的眉眼间满溢着唯我独尊的轻慢态。
“再上一碗。”
店内七七八八的食客有偷瞄的,有眼观鼻鼻观心的,有加快吃饭速度的,就是没一个吭声的,店内安静得过了头,只余蝉声喧闹。
掌柜不想让小二再淋一碗开水,没有动。
于铄微一蹙眉,黑白分明的杏眼带杀气:“叫你再给我上一碗,听不懂?”
掌柜看了看小二,又看了看店里的十几个食客,没找到合适的救兵,说:“打杂的就您手里这一个。”
于铄轻蔑一笑:“那是你的事。”
众人大气不敢出,屏息凝神之际,听得一声细微而清晰的动静,“咔”的一下,从角落传来。
很明显,有什么兵刃被搁上了桌。
于铄满脸戾气地缓缓斜眸。
陈长生扒开见底的面,遗憾地敲了敲筷子,摇头啧叹:“小道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他一句话,把大伙原本侥幸的心都吊在了裤腰带上,满座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程戈就是在这时,颠三倒四的,吐完酒回来,一把扶住了门边。
一见出来的是个小孩,于铄立马放下了腿。
可小脸晕红着迷离抬眼的,却是该死的陈长生走狗。
程戈懵懂地扫过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的大伙,目光停在于铄的脸上,看他白白净净,像个面团,不觉露出几分澄净的笑意。
“咦,你头发怎么是白的?”
陈长生阴着脸喊他:“程戈。”
“师父,”
于铄任由程戈擦肩而过,蹙着眉拍了拍自己脑袋,还以为酒没醒,眼睛花了:“他头发是白的。”
陈长生:“老子没瞎。”
程戈看了看自家师父寒光半露,摆在桌上的剑,又回头,看了看倒在于铄脚边,纹丝不敢动的小二。
终于迟钝地察觉到,气氛有点微妙。
他眨了眨眼,觉得好酷,好奇道:“我能摸摸吗?”
于铄:“……”
陈长生一巴掌抽在他脖子上,说:“你摸个屁。”
程戈被扇懵了,捂着侧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反驳。
“人家又不是屁。”
陈长生:“……”
不知是谁噗嗤一声没憋住,笑了出来,得到于铄恶狠狠一瞪,立刻捂住嘴转过头去。
他看见正派就晦气,拿起剑拂袖一哼,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临走前,于铄扫了一眼程戈。
那时,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这个肌肤冷白如雪的少年微红眼尾旁,有一枚灼人眼睛的泪痣。
陈长生见惯了人情世故,合着眼撑脸,眼睫翕动,装模作样地羡慕嫉妒恨。
“你真有本事。”
程戈捣鼓了两下坨了的面团,刚想问什么本事,筷子一顿,微醺的墨眸里骤生杀气。
“师父,我的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