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盯着夏小雨不说话,他比夏小雨高了两个脑袋,低头看他的时候,只能看到他脑袋毛中间的发旋。
白树觉得他大抵是疯了,居然从夏小雨的发旋里看出了它主人透出来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以及甚至连它的主人都不曾察觉到的委屈。
“算了。”,白树转身往餐馆里走,向后招了招手,“先进来吃饭吧。”
“老大,不是刚吃过饭吗?”,虽然不理解,杨江龙还是追了上去。
“老大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杜涛乐颠颠地跟在最前面。
夏小雨本来就担心白树生他的气,他悄悄抬起头,看到白树走进餐馆的背影。
夏小雨想跟上去,左脚刚抬起来心脏就紧张地碰碰跳,紧地他喘不过来,脚悬在半空中晃了晃,最后退回原位。
夏小雨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的饭盒还在就好了,这么多天了,漂亮同学好不容易理他,可他却搞砸了。
夏小雨觉得他真的就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傻子,什么事都做不好,心里越想越多,眼睛也越来越酸,蓄满了水雾,他低着头,努力憋住快要掉下的眼泪。
“你哭了?”,面前突然冒出一张放大的脸,夏小雨被吓到,啊了一声,眼皮下意识微微一眨,眼睛里的泪水掉了出来。
夏小雨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脚跟用力一抵才稳住身体,这几天的相处,陈小兵每次都会给他吃红烧麻辣兔,夏小雨心里对他的害怕也抵消了许多。
夏小雨摇摇头,开口蚊子一样反驳道:“没有,哭。”
陈小兵也不多逗他,催促道:“跟着我进去,老大要请你吃饭。”
夏小雨不知道他口中的老大是谁,陈小兵想跟他解释,直接跟他说白树他应该也理解不了是谁,他回忆了一下,好像听到他叫白树都是叫‘漂亮同学。’
这又勾起了陈小兵不好的回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尴尬的事,有些羞恼道:“反正你快进来,少不了你吃的。”
夏小雨还是不明白,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餐馆里,旁边坐着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漂亮同学,对面坐着陈小兵和其他两个他不认识的人。
夏小雨有些恍惚,一直站在寒冷冬天里,只能通过窗户往餐馆里面看到里面的他,舒服地抖了抖身子,原来漂亮同学经常待的玻璃罩子里这么暖和啊。
夏小雨舒服地直眯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杜涛在对面撑着手看夏小雨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下,两下,三下……
杜涛开口道:“哎,老大,傻子是不是睡着了啊?”
白树转头看向一旁打瞌睡的夏小雨,夏小雨脑袋往桌面上靠,越来越近,额头快要贴上桌面的时候,白树用菜单拍在他的脸上。
“真是个傻子,坐着都能睡着。”
夏小雨被人打扰了瞌睡,双手往脸上直抹,企图缓解被菜单拍脸带来的轻微刺痛,还有些生气地直哼哼。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夏小雨的情绪,白树把菜单放在他面前,道:“喜欢吃什么菜,自己点。”
夏小雨也不生气了,转头盯着白树看,眼睛弯弯地笑成月牙,“漂亮,同学。”
白树不理会夏小雨的叫唤,伸出一根手指用力点了点菜单,“别看我,看这。”
“哦。”,夏小雨的视线转移到白树因为点这个动作而上下移动的指尖上,白白细细的,像他家地里栽的葱一样,拔出来用水一冲,被泥巴包住的部分显出好看的白。
爸爸说那叫葱白,我喜欢吃葱白,夏小雨心里想,葱白脆脆的,比上面绿绿的叶子好吃。
白树把手收了回去玩手机,夏小雨已经看了菜单好一会,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菜单,不像是在选菜,更像是在盯着菜单上的字发呆。
白树把手机收回兜里,“还没选好?”
夏小雨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这个傻子不会不识字吧,白树忍不住怀疑。
“这个,不认识,它们。”,夏小雨说完,苦恼地皱了皱眉。
果然不识字,白树无奈地叹了口气,叫了他常点的几道菜。
老板的意思是,嫌弃夏小雨脏兮兮的,不想他碰自家碗筷,白树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明显透出些生气。
餐馆老板也是难做,白树的爸爸给了他很多钱,要是这次惹了他不高兴,他不在他店里吃了,上哪里再找这样一个财神爷。
老板道:“要不这样吧,你把他带去我家厕所里洗洗干净再带出来吃,不然,这这这……”
老板苦着脸,拍着手道:“要是他脏兮兮地就在店里吃,被其他顾客看见对我的店有意见怎么办,我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你理解理解叔。”
白树把夏小雨带到餐馆卫生间里,他拧开水龙头,往旁边一站,露出他后面的夏小雨,命令道:“洗手洗脸,快点。”
夏小雨看到从水管里哗啦哗啦流出来的水,身体僵直,眼睛瞪大,开始大口大口呼吸,这是六岁那年溺水后留下的后遗症。
从那次溺水醒来后,夏小雨开始害怕一切的水,就连洗澡盆里浅浅的水也不行,最开始的那两年,身上沾到水就会放声尖叫,然后一直哭,直到哭得喘不上气。
但是不洗澡也不行,时间长了夏小雨身上就会痒地难受,经常会挠破皮,然后在胳膊以及脖子上留下难看的抓印。
夏父狠下心来,每次都把夏小雨按进盆里洗澡,不顾他哭天喊地的声音,洗好后夏父心里实在撑不住,抱着他一起哭。
在经历长达一年的脱敏训练后,夏小雨虽然可以独立碰水洗澡了,但盆里的水只能浅浅的一层,深了捂住脸了他又会变成原样。
有一次夏父没注意,把他的洗澡水放在屋里,然后被人叫了出去,夏小雨看到那盆水,以为是夏父为他打的洗澡水,就走了过去。
盆里满满一盆水,傻子也意识不到平时他的洗澡水和这盆洗澡水有什么区别,他习惯先洗头后洗身子,一头把整个头扎进洗澡水里,结果就是,夏小雨差点溺死在一个小小的洗澡盆里。
白树没有注意到夏小雨的反常,他只想赶快把夏小雨洗干净带出去吃饭,吃完饭好早些去解决抢夏小雨书包和饭盒的那几个同学。
白树走过去,“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你不洗我帮你洗了啊。”,说完也顾不得嫌弃,抓住他的手把他往洗手池边拉。
夏小雨倔脾气上来了,他恐惧地用力企图把他的手从白树的手里抽出来,奈何两人力气悬殊太大,手腕被勒出一圈红印也没能把手抽出来。
这个办法不成,夏小雨又下蹲身子往后倾,双腿弯曲往门的方向扯,嘴里一直喃喃道:“不去,漂亮,同学,水,吃人,危险。”
夏小雨脸色煞白,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白树只当他是邋遢鬼不爱清洗才这么抗拒,他耐心告罄,用力把夏小雨拖到水池边,接了一捧水糊在他的脸上。
夏小雨的哭声灌满这间小小的洗手间的每一个角落,水扑上他脸的那一刻,夏小雨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树边给他洗脸边道:“终于安静了,早这么听话就好了。”
白树边洗边揉夏小雨的脸蛋,没想到这个傻子的脸肉肉滑滑的,摸起来手感还挺好。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在只有夏小雨在身旁的情况下,白树打开了话匣子。
“看你身子瘦瘦的,没想到脸上肉还怪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婴儿肥。”
“你不是说把抢你饭盒的同学打哭了,等一下吃饱饭去学校再打给我看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
“我跟你讲你可别自做多情,我帮你那是因为你长得有点像我喜欢的人。”
……
房间里只有白树的声音,一开始他还觉得夏小雨平时本来就是一个少话的人,再加上现在他脸上有水,也不方便发出声音。
直到手中的夏小雨身体越来越沉,身体也顺着洗手台往下滑,白树终于帮他洗完脸,边把他拉离水面边道:“你乖乖的,别想耍花招,就只剩洗手……”
白树话还没说完就被哽在喉咙里,刚才还一脸轻松的他此刻脸上浮现出慌张和担忧,“傻子,你这是怎么了。”
夏小雨刚才惨白的脸在洗完后变得通红泛紫,他听到白树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眼神呆滞地看向天花板,然后缓缓移到白树的脸上。
白树见夏小雨有反应,继续呼唤他,“傻子,你怎么了,给个反应啊。”
这时候餐馆老板推门进来,看到白树怀里脸通红泛紫的夏小雨着实被吓了一跳,“哎呦,我天,这这这,咋回事啊。”
白树继续轻轻拍打夏小雨的脸,企图唤回他的神志,“我也不知道,我给他洗完脸就这样了。”
白树见拍打夏小雨的脸没有反应,犹豫了一瞬后背起他,“算了,我给他送去医院看看。”
“没用的,镇上的医院不会给他看病的。”,餐馆老板叫住了白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