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你怎么还没回家?”
——
离镜惊醒,惊觉日头已经高挂,潋滟的光色透过枝叶缝隙压在她的脸上。
她攀住头顶的树枝坐起,揉了揉眉眼,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周围好安静。
唯有风吹树叶,溪水潺潺的声音。
曾经最喜欢的艳色阳光,此刻只能令她感到害怕。
一股巨大的孤寂感将她笼罩。
她闭上眼,仔细拉回那些封存已久的画面,但无论怎么努力,却已经看不清它们的轮廓。
她叹息。
又忘记了一些。
真糟糕。
看来,要加快速度了。
至少,要在全部忘记之前,找到回家的路。
2
树下有人经过。
离镜脚下使力,轻巧落下三米高的大树,不惊动一丝一毫枝叶,足可见内功深厚。
身背箩筐的村民被眼前女子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发现是如此天资绝色,长发飘然,肤白若雪,眉眼如画,一袭素雅白衣清寒若霜,浑身最艳丽的颜色就是那支别在腰间的翠绿玉箫。
美,真美。
男人本色,他不由得看呆了。
离镜问他:“请问,今夕,是何年?”
男子:“哈?”
他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徐徐回应:“天成元年啊,姑娘,你是刚下山吗?”
离镜蹙眉,叹息,喃喃:“时间过得真慢。”
她丢了几个铜板给男子,从他筐子里取出一个苹果,当做是今日的午餐,吃着,觉得实在是干巴极了。
闲步间,一只蜂虫落在她耳边,嗡嗡叫唤着。
她红唇微动,眉间散开愉悦之色。
“看来,此行,走对了。”
她脚步变得轻盈,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只是,没一会儿,嘴角的笑就压下来了。
前面不远处,有血腥之气。
一个毛头小子从屋舍间踉跄跑出,手臂染血,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大小。
他手拿一把锄地的小锄头,紧盯面前围过来的官兵。
他很怕,但强装镇定。
“别过来!我是李星云的徒弟,武功很高,一出手你们全都会死!”
为首的官爷哈哈大笑:“天子都死了多久了!怎会有你这么小的徒弟,小儿,别逞强了。”
下一瞬,他凶相毕露:“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一代是,代代是!纵然你不是不良人,但你爹你娘是,凭这个,你就不能活!”
话落,刀起,光芒闪过离镜的脸,刀背映出她冷淡的表情。
刀尖无意拂过田地,溅起一片脏污的泥点子,眼看着,就要扑到她纯白干净的衣服上。
离镜眼芒微凝,抬眸间,周遭气体旋转,聚成一个漩涡,刹那间,把泥点子全都袭向持刀人。
她垂眸扫了眼,勾唇:“还好,没脏。”
下一瞬,一双沾满泥巴的手紧紧揪住她的纯白衣裙。
脏……脏了……
这一刻,离镜的世界碎了。
男孩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双腿,将身上的污脏全都蹭到她的裙子上。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离镜闭眼,忍着不快,咬牙道:“小子,你鼻涕蹭到我衣服上了。”
男孩却是不管不顾,抱着她继续大哭不止,诉说着这些年,对她的思念。
一声声的“姐姐”,倒是让她恍惚了。
见此一幕,方才还松快的官兵立刻肃穆起来。
虽举着刀,却个个都在往后退。
不过是拿着朝廷的三瓜两枣,谁也不想真的拼命。
为首的官爷质问离镜:“你是不良人?”
“不对啊,我看过户籍,这家就只剩下这男娃了,没有女娃,更没有这么大的女娃。”
“说话!你到底是谁!”
衣服脏了,本就心烦。
离镜掀眸,凝紧的眸色自带一股厉色。
还未说话,那几个人就自己后退了。
“她武功太高,我们不是对手,回去禀告上面再说!”
只眨眼间,那几个人就跑得没影儿了。
下一瞬,男孩也松开了离镜,后退一步,下跪作揖。
“多谢大姐姐救命之恩!”
离镜不说话。
男孩不敢抬头,只觉眼前人气势太强,只好又说了一次:“多谢大姐姐救命之恩!”
还是安静。
他徐徐抬头,只见,日光之下,女子神情肃杀,阴冷清寒,眼神比她发间的冷玉簪子还要冷。
吓得他心脏一缩。
离镜缓缓沉下气息,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眉间依然忍不住抽动。
想,杀人。
“哎,烧水,我要洗澡。”
男孩惊讶:“啊?”
“你弄脏我的衣服,我没心情做其他事情。”
男孩领悟了,立刻带路:“我家就在前面,只是……”
他低头,两行泪落下。
这一刻,离镜眸中里的寒气散去,提步往前走。
男孩跟上她的脚步,自报姓名。
“姐姐,我叫姬衡,刚才的事情,对不起你,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为我爹娘报仇!”
说话间,离镜已然走到一户人家门口。
大门敞开,院内横躺着四具尸体,血流成河。
姬衡跪在地上,磕头发誓,要给他们报仇。
离镜却是面无表情,径直走进去,看了两眼,定睛在厨房。
“去烧水。”
姬衡擦干眼泪:“姐姐,我想先把我爹娘埋了,再去给你烧水,可以吗?”
离镜看了眼身上的脏污,深吸了口气,道:“你去烧水,你爹娘,我来埋。”
姬衡说:“两人比较快。”
“让你去就去。”离镜沉声。
姬衡踟蹰片刻,就拎着两桶水钻进厨房了。
须臾间,他把火生起来,期间听到一曲箫声,沉重而肃然,仿佛大军过境般波澜壮阔。
等他忙活完,小声也停了,走到门口,顿时惊得双眼发直。
院内,原本平坦的菜地竟已经隆起四座小坟堆!
这才多久啊?
他看向坐在廊檐之下的白衣女子。微风轻抚,黑丝扬动,她像掉落凡间的仙子。
他跑过去,郑重跪下。
“求姐姐收我为徒!我姬衡愿意为姐姐肝脑涂地,不死不休!只求姐姐教我功夫,让我为爹娘报仇!”
离镜懒洋洋地抬眼:“水烧好了?”
姬衡顿了顿,继续说自己的:“只要姐姐肯收我,我什么都愿意干,真的!”
离镜不说话。
姬衡也不再多说,起身去给她准备热水。
半个时辰后。
离镜还在泡好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服了。
她对镜束发,好几次都没成功。
一双小手接过她掉落的梳子。
姬衡跪在她面前:“姐姐若不嫌弃,我可以给姐姐梳头,我之前,经常给我娘梳头。”
这事儿挺有趣的。
离镜挑眉:“你一个男孩,给你娘梳头?”
姬衡点头:“嗯!我爹说了,男子最厉害的不是功夫厉害,是疼妻子。”
离镜没多说,默认给他梳了。
男孩手掌粗糙,举动却非常细腻。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她梳好了。
她转头看了看,还算满意。
目光无意间拂过院中,发现那套脏衣服已经被洗干净晾晒好了。
“姐姐,我做了点饭菜,你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
离镜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了,因为要赶路。
姬衡做的饭菜不错,口味也吃得出是正经的咸阳菜。
他很紧张,看离镜吃得差不多了,就继续求她收徒。
离镜摇头:“没兴趣。”
姬衡垂头,一脸丧气,将嘴唇都咬出血来。
“姐姐…”
异样的情愫划过离镜心头。
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貌似清晰了些。
她喝了口茶,道:“看在你饭菜做得还可以的份上,这个仇,我替你报。”
一张树叶落在姬衡手里。
“见到仇人,吹响它,方圆十里的虫任你调遣,足够你复仇了。”
姬衡握紧那张叶子。
却道:“姐姐,我真的想学功夫,我爹娘的仇,凶手不仅是刚才那几个人,还有很多人。”
“哦?你说说。”
姬衡:“不良人为祸人间,被朝廷追杀,都是李星云不愿意称帝所导致的结果!所以,我最大的仇人,是他!”
离镜无语地笑了:“天下人皆知,他已死。”
姬衡黯然:“我知道,所以我要去掘墓,鞭他的尸!”
离镜挑眉:“天子帝陵是个秘密,你找不到。”
“我知道真的在哪儿!我爹娘带我去过!”
离镜沉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而后,起身。
“带路。”
姬衡怔住:“去,去哪儿?”
女子侧眸,红唇轻启:“鞭李星云的尸。”
姬衡兴奋:“你愿意收我为徒了?”
离镜不语,径直往前走。
一炷香后。
紧闭的院门再次被踢开。
一伙兵速速闯入,为首的人一身官服,眉眼凌厉。
他走到那四座坟堆前,低头捡起那残碎的叶子。
眼里精光乍闪。
“万毒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