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等我的主人。”

    “等等。”这段数据读出刚开始，烟斗男便意识到不对劲，起身叫停，“他刚才说什么？”

    “定位还是在我们刚才去的别墅。那个改造者，他现在说的人和那个富豪小孩儿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不是，这我知道。”烟斗男没好气地看了同伴一眼，“问题是，他管那小孩儿叫‘主人’。”

    “开玩笑，又是大战又是改造，他不恨透了人类才怪了……”他喃喃着，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不会……那小孩儿改装的……不止他的输出口吧？”

    我坐在沙发上，等我的主人。

    他是在一大早出去的，出门前什么也没说。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连他早上该吃药的时候也已经错过。

    照理他不该离开这么久的才对。我这么想着，站起身，将他下午该吃的药也一并拿了过来，然后关掉刚烧开的水壶，回到沙发边合上了眼进入休眠。

    休眠会在他回来的时候自动结束。我以为我不用等上太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却看到时钟已经又转过了几大格。

    门口传来“咔哒”一声落锁声，他走进来，重重坐在沙发上，一张常年积满了病气的脸看起来比以往还要苍白。

    “有什么想问的吗？”他像是过了很久才刚刚注意到我，朝塌陷的沙发另一边投过来一个眼神。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沉默片刻，回想了一下我今天该做的日程，然后站起来，从沙发边的圆桌上拿起早上就放在那里的药。

    期间瞥见他的神色，我察觉到他的眉拧得更深，似乎并不想看到我在这时候拿药……也可能是我的回应和他期望的并不相同。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保持着靠坐在沙发上的姿势，看着我将药和水递到他面前，然后无声地站定。

    “那换我说吧。”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不再动作，他的神色看上去像是终于烦躁到了极点，“我去见了我家里人。这几年以来第一次。”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以致他没了往日的温顺平和，也不再顾及我是否有反应，自顾自地说完了这么一句便又跳转了话题。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学编程了。在知道自己生病以前，为了某种……继承家业的需求——噢，我家里人就是做机器人这块的。”

    “你知道吗？病的时候是最难熬的……我不是说病痛本身。当你看到所有人都在用那种装出来的怜悯，和对你失去价值的遗憾来看着你……”他说到这里几乎语无伦次，语气也越说越急，连同着胸膛剧烈起伏，“医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岁。他们说，噢，这样啊，然后又生了个孩子作为替代。”

    “从此之后他们就没再让我碰过公司的项目。”

    我没有回话，听着他继续说。我想作为一个普通的居家机器人我并不具备代他解决此事的能力，而他也无非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发泄而已。

    “但是我还在学。谁知道呢？可能是总觉得他们会让我回来。”他这时却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所以人类的情感是很奇怪的东西吧？明明什么真相都知道了，但是还是想要原先装出来的那点认可和温存。”

    “但是他们真的让我参与研发了。”

    “尽管可能只是又想改进机器人，分曾经仿真人普及的一杯羹，又害怕碰上政策的红线或是舆论声讨……但是他们真的让我参与研发了。”

    他的语气突然缓下来，轻描淡写地说完了这段突如其来的转折：“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回到了我手里，只要——”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没有再提及“只要”的后文，只是转而又一次看向我：“所以我早上就在跟他们干耗着，别的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没看到。”

    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身，抢过我手上的药扔到一边，语气里带着的那点讥讽意味不知道是在嘲我还是在自嘲，“看你刚才一直很紧张，这样说是不是放心一点？”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回答他，冒着再次激怒他的风险。

    他现在约莫十八九岁，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略比我高些。他垂下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忽地笑了：“算了，你听不懂也没事。我是骗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盯着我看，像是急切地想要从我的神色里挖出些什么——然而他失败了，他面前的我神色无波无澜。

    于是良久的对视之后他终于放弃对峙，转而直接拽起我的领子把我猛地推到沙发上。

    我刚才端着的水在他的动作间洒了一地，他没有理会，调出一张图像举到我眼前：“要不要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他的别墅。

    但他要我看的显然不是这座我早已熟悉的别墅本身——而是那房子门前的草坪上，多处被人踩踏又细心掩盖过的痕迹。

    “从我的数据库来看……”我联网把图片扫进检索程序，又把扫描结果如实告诉他：“这有一定概率是某种犯罪预先踩点留下的痕迹。”

    他没有动，还保持着刚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将我抵在沙发边缘，闻言却贴着我的脸忽地笑起来：“是吗？”

    “事实上，如果现在你身上的程序不是一个普通的居家机器人，你就会意识到这不是一定概率，而是百分之一百。”

    “我不太明白。”

    “而且还是冲着你来的。”他没有理会我的回应，继续自顾自地说，“不过谁知道呢？我想他们看到我家里的人了，只要他知道他们在经营的公司……”

    “我现在的心率怎么样？”他又一次突然发问。

    我想我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但是还是和之前一样如实回答：“比正常情况下稍快了一点，是情绪激动的正常结果……但是我想你应该吃药了。”

    他没有回话，我就当作他默认了，于是又给他倒来一杯水，拾起刚才被他扔到一边的药片，又一次递到他跟前。

    “想要我吃药啊？”他还是没有动，语气比之前更让人捉摸不透。

    我点了点头，端着水和药一如之前那样站在他跟前，以一种居家机器人特有的耐心和顽固等着他的动作。

    “那跪下来。”他突然发出了这么一句指令。

    我沉默片刻，照做了，保持着刚才拿药的姿势：“你需要糖吗？”

    “不用。”可能是因为我的这个动作合了他的意，他一下子变得爽快起来，好像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还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从我手中接过了水和药，然后喉结微动，三两下就把早上连同着下午的药量一同吞下去。

    然后他看向我，似乎已经提前预知到我打算做什么一样：“别起来，跪着。”

    “吻我。”

    “只要我答应了他们，努力了这些年想要得到的那些东西，关爱也好温和也罢，我都可以拿到。”他最终在深吻的最后露出一个仿佛藏不住得意的笑。

    “不是……”这段数据已经播放结束，烟斗男却罕见地没有立刻说话，看起来目瞪口呆，“这个服从程度……他真给那个仿真人完全改造成机器人了啊？”

    “看上去是的。”同伴点点头，艰难地开口，看上去也被这段数据惊到。

    “我突然有点遗憾前面那段数据的中断了……他动不了程序，那这得是重新写了一套换进去了吧？这么天才的方法不知道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