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峥纠结了半节课,最后还是听翁世兰的话,决定帮助他的同桌改邪归正。
于是年五一抬手想去擦鼻涕,王峥就出手给她按下去。
一抬手,就按下去。
反复数次,那两道“汤汤”终于流进年五的嘴里了。
咸咸的。
年五怒了,给了王峥一杵子。
王峥被打懵了,挠挠头看向年五,满脸错愕。
年五恶狠狠的瞪着他,举起袖子擦掉嘴唇上的鼻涕。
清爽多了。
年五忘性大,夏天最常忘的水杯,常常渴的她哭爹喊娘。
冬天最常忘的纸巾,一流鼻涕就后悔,总想着放学回家一定要先把纸巾放进书包再玩儿。
可每次一回家就光顾着玩儿,睡前想起来又懒得爬起来,只想着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再装,可第二天赖床后着急忙慌的往学校赶,早就把纸巾忘在脑后了。
永远在后悔,永远不记得。
年五是也。
年五上课打王峥,王峥是没想着去告状的,可总有些正义感爆棚的好孩子,一下课就跑到老师办公室。
“老师,年五又打人了,她把新开的打了。”
“啊?!”
杜老师吓了一跳,课件也顾不上写了,赶忙往班里走。
跑到教室门口往里一看,新学生王峥乖乖坐在自己座位上看书,一扭头,年五蹲在地上和一帮人“打片儿”。
一个学的认真,一个玩儿的认真。
杜老师忍不住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年五!”
杜老师这一吼,吓得年五一屁股墩地上,回头一看,杜老师正面带怒气的瞪着她。
放了学,刘芳和翁世兰同时到校门口接孩子放学,昨天就见过一面,今天自然就搭上话了。
一聊才发现,两家住一个小区。再一细问,还是同一栋楼,同一单元,实在巧了。
两位家长聊的正欢,年五和王峥同时出来,身后还跟着班主任。
“诶,真巧了!俩人一块儿出来的。”翁世兰略有些惊喜。
平时让儿子多和其他小朋友玩儿玩儿难上天,这会儿刚转来第二天就有新朋友了。
“可不是,要我说就依我,晚上上我家吃饭去!”
刚刚刘芳就提过一嘴,被翁世兰婉拒了,这会子看见俩小家伙一道出来,她兴致又上来了。
杜老师走上前:“年五妈妈,王峥妈妈,你们认识啊。”
“刚认识,可巧了不是,我们两家住一栋楼。”
“是呀,真巧了!哈哈哈……”
两位家长满脸和悦,杜老师的脸色却不太好。
“两位妈妈,今天年五和王峥在学校表现的可不好……”
杜老师把自己了解到的——王峥扒拉年五,年五给了王峥一杵子的事情,声情并茂的讲述了一番,希望两位妈妈能引起重视。
刘芳对这种事熟能生巧,她一把把年五拽到跟前,凶道:“小小年纪不学好!闲着没事儿干杵人一脑袋干什么!平时在家妈妈打过你吗?从哪给你养的打人的臭毛病!”
年五撅嘴:“你是不打我,你派爸爸打我……”
另一边翁世兰从惊喜变成惊吓。
她儿子她还不了解?向来不怎么爱搭理人,更别提扒拉其他小朋友了,怎么转了个学还变性了?
她也拉过王峥,满是不解的问道:“王峥,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扒拉人家小姑娘呢?”
王峥昂着头,一脸稚气:“我没扒拉她,我……”
“他扒拉我了!就是因为他老扒拉我,我才杵他的!”
年五一边听着妈妈的训,一边听着王峥的动静,那边都不耽误。
翁世兰回头看了看小年五,又看了看自己儿子,顿时怒气上涌。
她蹲下身来与儿子平视,郑重道:“妈妈再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等王峥回话,年五就挣开刘芳的手,冲到翁世兰跟前。
“阿姨,他就是扒拉我了。今天我流鼻涕,不舒服,想用袖子擦一下,结果我一抬手他就扒拉我,一抬手就扒拉我。上着课呢,我鼻涕都流嘴里了,我太生气了才给他一杵子的。”
年五越说越委屈,竟然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
“结果杜老师还说我无缘无故打人,我说我不是,是因为他先扒拉我的,可他就是不承认,呜…杜老师就相信他,不相信我,呜……”
杜老师也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第一次当班主任,经验还浅。
上午在办公室问话的时候,她光听两人争论王峥有没有扒拉年五了,原本的事情经过其实并没有了解清楚,加上年五本来就有前科,她下意识就认为是年五在闹事。
现在年五原原本本说清了事情原委,这才知道自己确实错怪孩子了,登时脸颊发烫,羞愧难当。
杜老师赶忙跟年五妈妈道歉道:“实在对不住,都怪我没了解清楚主观臆测了,太不好意思了。”又蹲下来和年五说,“年五,是老师不好,老师错怪你了,老师给你道歉,你原谅老师好不好。”
从幼儿园开始,上学这么久了,年五第一次扬眉吐气,原本还气着,现在竟然有些想笑。
可生气的时候发笑有失威严啊!
为了忍笑,年五只能用力撅嘴。
这一幕到刘芳眼里,变成了年五在摆谱,她立马推了年五一把,又扶起班主任,打起哈哈来。
“小孩子家家的用不着道歉,杜老师太客气了。再说了,人家扒拉你就打人家啊,老师训你训的没错!”
转头又对翁世兰道,“王峥妈妈,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年五太淘了,闹了这么一出。这么的,今儿我掌勺,都到我家吃饭去,咱一饭免恩仇!”
那天,班主任是没好意思去的,拒绝了。
碍着身份,刘芳也没再坚持。
翁世兰就推脱不掉了,自觉儿子让人家孩子受了委屈,立马就改口答应赴约。
而王峥,他一路沉默。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听妈妈的话帮助年五改邪归正,怎么就变成扒拉她了?
难道用袖子擦鼻涕,不邋遢吗?
不过,应该没人在意他的本意了。
毕竟很多年后再提起这茬,年五就跟失忆了一样,什么也不记得。
王峥说她用衣袖擦鼻涕,上课打他头,年五一概不认,并表示这是王峥在墨黑她,绝不可信。
……
年、王两家第一次聚餐,桌面上大人们寒暄客气,桌面下年五偷偷踢王峥的膝盖。
踹一下,王峥用手轻轻拍掉鞋底沾的灰。
再踹一下,再用手轻轻拍掉鞋底沾的灰。
王峥被踹了五六脚后,终于忍不住了,小手拽拽妈妈的毛衣,告状道:“妈妈,她踹我。”
“啊?”
“年五踹我。”
全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年五脸上。
年五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猛摇头:“我没有!”
王峥:“你有。”
“我没有!”
“你有。”
……
连同这件事,也被年五遗忘在脑后。
每次提起,她都只说:“绝无可能,我绝不是这样的人。”
而一向得过且过的王峥,在这个时候就会特别的坚持自我:“我没有添油加醋,你就是。”
那天,两人各执一词,白天在学校就闹过一回,在家又来了新一轮。
大人们上了一天班,懒得主持公道,纷纷打哈哈,取笑两个小家伙有趣。
最后王峥觉得无聊,不再和年五争论。
他想起今天作业还没做完,自觉拿起书包去茶几上写起作业来。
年五一看,觉得他在讽刺自己,竟然也拿着作业在茶几上写起来。
故意在大人面前露脸的事儿,谁还不会做怎么的!?
这感情好,两家家长都开心了。
刘芳觉得破天荒啊,年五竟然主动写作业,立刻高看王峥两眼。
翁世兰觉得小年五能让儿子多说话,也十分开心。
两家一拍即合,都喜欢自己孩子和对方孩子多接触,只有年五和王峥各自暗暗较着劲儿,直到三年级下学期换了同桌才好点。
-
四年级升五年级的那个暑假,原本刘芳是打算把年五送去姥姥家的,毕竟之前的期中成绩她考的不错,想着期末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可没想到年五真是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
直接退步到年纪倒数第五!
于是第二天,年五就被刘芳打包到了302门口。
翁世兰一开门,就看见门外提着大包小包的年五和带着灿烂笑容的刘芳。
自从小学二年级两家人吃第一顿饭起,刘芳就发现,年五跟着王峥能好好学习,于是之后的每个假期,刘芳都厚着脸皮把年五送到老王家度过。
翁世兰也就见惯不怪了,毕竟刘芳给的看管费着实不是笔小数目,中午王峥还能去她家吃午饭,省得她从单位赶回来,乐得清闲。
“嘿呦!世兰呐,你看看这,我又来叨扰了。”
“哪的话,我巴不得年五来我家玩儿呢,俩孩子还能有个伴儿。”
“主要是我和年五她爸实在太忙了,我们在民企的个体户就是比不过你们体制内的,你们平时又能正点下班,又有休息日,我都老羡慕了……”
刘芳和翁世兰门口唠嗑的功夫,年五早撂下大包小包的礼品,冲进王峥卧室睡回笼觉了。
上午八点多,王峥刚刚背了遍中考必背古诗词,这会儿正想写英语卷子放松放松。
年五则是刚睡醒不到十分钟。
在家时,她眼睛都没睁开就被刘芳拉到洗漱台,被粗暴的用牙刷戳了戳牙齿,这会儿嘴角的牙膏沫子还没干呢。
年五一进屋就瘫倒在王峥的床上,摆成一个大字,眼睛盯着天花板。
“饿。”
王峥没理她。
卷子翻了个面,跳过前面的题,先写最后的作文。
年五也不恼,扭头看见枕边躺着个黑色方形手机,顺手拿过来把玩。
这是王令军给王峥新买的手机。
年五因为淘气,家里就没给她买手机,她只能借温老二和石七她们的玩儿。
不过她们自己也要用,借起来还是不太方便。
王峥就不一样,他不玩儿手机,王叔叔买给他也是方便他和家里联系,所以平时年五借的最多的就是王峥的手机。
年五想不通,王峥用手机只会打电话,王叔叔干嘛总给他买新的?从刚认识到现在,短短两年半的时间,他都换三部手机了。
这么多手机,给她一个多好。
“你那个旧的呢。”
年五试探着问道。
“想都别想。”
王峥直接拒绝,他还不清楚年五的小心思?每天净想着撺掇他干坏事了。
旧手机要真送给她,她能玩一宿不睡觉!
年五撅撅嘴,放弃这份念头。
门外刘芳和翁世兰寒暄够了,翁世兰引刘芳进来坐。
只听刘芳怒吼一声:“年五!光知道跑人王峥屋里,东西全撂地上不管了!没礼貌!”
年五嗤嗤笑着,也不应声,闭上眼打算睡个回笼觉。
客厅里刘芳和翁世兰稀稀疏疏的说着话,旁边王峥唰唰唰的写着作文。
很快,年五就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刘芳和翁阿姨都去上班了,家里只剩她和王峥两个人。
一看时间,十一点四十多。
王峥也从英语转战自然,开始摆弄他的物理实验。
年五肚子饿得咕噜噜叫起来,她自觉起身去冰箱里觅食。
年五拿了四个鸡蛋,分别打进两个碗里搅和均匀后,放进微波炉里叮一分半。
叮好后,拿出来,年五皱眉。
鸡蛋糕皱巴巴的,不像奶奶做的那么嫩。
但她要求向来不高,能吃就行。
于是用勺子把碗里的鸡蛋糕划成一道道方格,再加上热水、盐、香油、酱油,给王峥那份还多加了醋。
年五端着两碗硬邦邦的鸡蛋糕回屋,王峥还在鼓捣他那破珠子。
年五直接把碗放在他面前,匀速摇晃的珠子被撞得乱七八糟。
王峥一愣,只听年五说:“别玩儿你的破珠子了,我这咋蒸的和我奶奶的不一样,皱巴巴的?”
王峥看了看碗里像硬疙瘩似的块状物,问道:“你是不是没加水?”
“加啦,碗里这么多水,你嫌不够啊。”
“我说的是蒸之前,搅拌的时候也要加水。”
“哦!”
年五恍然大悟,原来是漏步骤了。
弄明白了,年五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王峥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十一点四十六。
“我不吃,马上十二点了,你现在吃这么多一会怎么吃饭?”
年五塞的满嘴,汤汤水水的:“我早上没吃嘛,饿了,你不吃我吃。”
说着,把他那碗也揽到自己面前。
王峥摇摇头。
她这样,一会儿肯定吃不下正餐,还要他帮她作弊。
十分钟后,果然不出王峥所料。
到点,两人一块儿上楼去年家吃午饭,饭桌上,年五跟身上长虱子似的,扭来扭去,不好好吃饭。
年奶奶今天没包饺子,炸了油条、油饼,乱了口稀饭,又炒了盘黄瓜炒鸡蛋。
放平时,这些都是年五最爱吃的家常菜,可现在她的肚子被两碗鸡蛋糕填满,哪还装的下别的?
“小五,吃啊。”年奶奶催促道。
“奶奶,黄瓜炒鸡蛋没营养。”
“满口胡诌,谁说的,你不是最爱吃吗!”
奶奶不听年五狡辩,硬掰了半油饼塞到她手里:“吃!”
年五吃瘪,只能生无可恋的啃起油饼。
年五想象着自己是宫里的贵妃,吃东西要优雅,要高贵,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幻想着幻想着,竟然吃出滋味儿来,吭哧吭哧硬是把半块油饼和一大碗棒子面粥全消灭了。
连王峥都惊到了,他本以为今天又要趁年奶奶不注意帮年五吃剩饭,结果她自己全都解决了。
王峥默默朝年五举起大拇指。
年五向他挑眉嘚瑟。
放假第二天,一上午就这么消磨过去了,年五的暑假作业还一点没动。
吃完午饭,年奶奶搬着小马扎下楼消食去,王峥负责洗碗,年五趁机溜回房间。
洗完碗,王峥要年五抓紧下楼写暑假作业,年五却吵着要睡午觉,不肯下楼。
“下楼!”
“不睡午觉长不高。”
“歪理……”
说不动,王峥改动手。
可年五赖在床上犯腻歪,哼哼唧唧的像个活泥鳅,王峥抓也抓不住她。
王峥抓累了,背上渗出汗来。
他一天的运动量都用来管年五了。
王峥微喘着气:“一学习你就睡午觉,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平时你睡过午觉吗?也不知道是谁二年级逃午休被通报批评。”
年五从毯子里露出一双大眼睛,鬼灵精的笑着:“要不你先陪我玩会片儿?没准玩着玩着我就精神了,就能写作业了。”
王峥:“……”
我信你球……
‘片’这个东西,由来已久。
小北街小区里,起初是5号楼小院先兴起的。
带头人是江大桥和温老三。
江大桥就是住401,老爹是小北街小学校长那个。
他也是年五认识的第一个随妈妈姓的人。
温老三是住301,王峥对门,温家兄妹里的哥哥温稳。
温稳叫稳,但其实一点也不稳重,最喜欢和年五一起到处捣乱。
‘片’,也是年五见他们玩儿,她才玩儿起来的。
幼儿园大班,那时候王峥还没来。
一个夏日午后,年五推着她新得的滑板车下楼显摆,结果江大桥和温稳不为所动。
年五被忽略,心里不是滋味儿,扭扭捏捏走看过去,看他俩在搞什么鬼。
只见江大桥和温稳跟其他院儿的小男孩们蹲成一个圈,每人手里拿着一摞圆形卡片,卡片上印着各式各样的图案,基本都是动画片里的角色,特别精致。
玩法呢,就是一人拿出一张片放在地,能用自己的片打翻对方的片就算赢,输的人就要把自己的那张片输给赢的人。
几个小孩儿你来我往,一会儿这个赢了,一会儿那个输了,还有一个小孩儿直接把一摞片输完,只能退出去围观。
看的年五心痒痒,也想试试。
可她没片,只能求江大桥和温稳,借她玩儿。
温稳总共就10个片,刚连输了七张,他可舍不得接给年五一个新手。
年五只能向江大桥发起攻势,她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儿,终于把江大桥说烦了。
江大桥腾出半个身子的空:“说好了就试一次。”
年五抓住机会,赶紧挤进来,一把夺过江大桥手里的橘色奥特曼圆片:“我要赢了能再来一把吧。”
江大桥可不信她第一次玩儿就能赢。
“你先赢了再说吧”
年五摸不准,总感觉自己里地面太远了,不好用劲儿,最后干脆趴在地上。
年五小屁股翘翘着,闭起一只眼睛,瞄准地上那张红色的蜘蛛侠圆片。
啪叽——
橘色奥特曼被弹到地砖缝边上摇摇欲坠,而红色的蜘蛛侠纹丝不动。
年五睁大眼睛,十分震惊。
竟然没打翻?
不应该呀!
江大桥想过年五菜,但没想到这么菜,没打翻就算了,还把他的片打到这么危险的位置。
这不是给对手送片儿吗!
江大桥嫌弃道:“我去,你快边儿凉快去吧。”
说着,就把年五挤出他们的小圈。
自那以后,年五就和片杠上了。
她爱片爱的深沉,可也菜的离谱。
自从年五开始玩儿片儿,江大桥和温稳就没再买过片儿。
他们俩家里都有一大抽屉的片,全是从年五那赢来的。
王峥是不懈和他们玩儿这个的。
没搬来小北街小区前,他也见过其他孩子玩儿这个,可他从来不觉得好玩儿。
他也试过。
看年五那么痴迷,他当然也有点好奇。
可实在无聊,就没再继续。
不过年五想玩儿,他还是愿意陪着玩儿一会儿的。
年五躲在毯子后,看出来王峥动摇了,于是立刻爬起来,光着脚丫跑到书柜前打开抽屉拿出十个圆片。
想了想,又数了十个拿出来。
年五把一半塞到王峥手里:“你十个我十个,你能把我全赢光了我就跟你下去写作业。”
王峥吸了口气,歪头笑着:“年五,这到底是你的作业还是我的作业啊?”
年五摆摆手:“不重要,咱们先玩儿。”
王峥被年五拉着跪在地上,抿了抿嘴,任由她摆布。
原本想让让她的。
现在只能全赢了。
当日,年五痛失20张珍藏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