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三十二载新日,雪已经下了半月有余,总算是在今个停了。上元节的灯火在整个盛京延绵千里,我打开房门窗户,伸出手指接住那零星散落的雪花,殷红的指甲仿佛是一团火苗,将冰霜化为空明。
“姑娘,今日您唱的曲真是绝了,您的身姿且不说是咱们群芳楼里最妙的,就是整个京城的女子都比不上!”小月过来为我脱下戏服,我眼睛一挑,点了一下她的眉心,“你说这话怕是要宫城里的公主和妃子都来砍我的头啊?”
“小月不敢,但是自从姑娘三年前在群芳楼门前救下奴婢,奴婢就觉得您是整个盛京最美的姑娘,再说了,姑娘的美貌确实是一顶一的好,不然怎么会有络绎不绝的人一掷千金,只是为了一睹姑娘芳容呢?”为我摘下发冠,小月就拿起木梳正准备梳理,我拍拍她的手,“少贫嘴,今日上元节,怎的,那望江楼的阿荣没有约你去看花灯啊?”
小月手一僵,铜镜里的脸颊绯红,“姑娘你…你怎知,我,我…”
“你以为我看不出近日里来给我送酒的都是同一人?”之前来送酒的酒保花样百出,不是酒壶碎了就是酒盏破了,就是为了多停留在群芳楼一会,企图通过楼台那层帷幕看到我的真容,可我又是无酒不欢,不喝一盏望江楼的梨花春,唱曲的兴致总不是最好的。我接过小月手中的梳子,问道:“沐浴的水可烧好了?”
小月脸上又惊又喜,“早就为姑娘烧好了,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我还在水里添了防风,保准姑娘今夜睡得舒舒服服的!”
我假意不舍,“那你下去吧,今个我想自己沐浴。”小月连连道谢,退出门去,我轻笑一声,果然这世界上最平淡的人更有机会相守一生,这样赏街游玩的小女子乐趣,我竟然也艳羡起来。
上元表演已经结束,楼外的人声消散了大半。我将窗户关上,却觉的浑身燥热,一口气灌下好几杯凉茶却不解这股升腾的热气,烛火在我的眼睛中左右晃动,恍惚间我的身后传来一阵恶臭的酒气。
“钟离娘子,我今日终于可以好好的欣赏你了…”我被这股恶臭裹挟着重重的撞在红木桌上,才清醒了些许,我睁眼一看,是京城宋家的大公子,此前他想用百金换我春宵一刻,被我撵出并吩咐再也不许踏进这群芳楼。我群芳楼如今这样繁华靠的不是歌妓卖身,而是正儿八经的曲艺,可我又何尝不知,京城里的浪荡公子哥早就在互相对赌,看谁先将我拉下这神坛。
“宋万,你,你放开我,你可知道这群芳楼是谁的地盘?”京城中人人惧怕这群芳楼真正的主人,就算是他们肮脏龌龊心怀鬼胎,这点小心思并不敢摆上台面,这宋万定是疯了!我不断挣扎,燃烧的烛台滚下桌面,身子却越来越软,脑袋更是不清醒,我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下药了。
“钟离诗,你以为你为了顾卿辞守身如玉就可以等到他回来娶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已经死了!”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宁愿相信这是自己听错了,“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今日我爹从朝堂回来,他说的,顾卿辞死了!北境风暴不止,粮草中断已有月余,他带的边军遭到夜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哈哈哈,钟离诗,你今日从了我,将来我给你的,可是那个死人给不了的富贵日子!"我的上衣被扯开,我呜咽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眼角的泪模糊了我面前的景象。
他死了…?
他走的那年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些年北境战事不断,他作为开国郡公的儿子,理所当然的挑起了父亲曾经的担子,这一走就是十余载。群芳楼作为他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那个捷报不断,令京城百官闻名丧胆的镇边将军的地盘。
可是,他死了…今年的雪是比往年更大,他一向所向披靡,怎么就…
我本不想信的,今日群芳楼外的不轨之徒确实多了很多,那些本就畏惧的官员也没有了往日的安分,频频的调戏群芳楼的乐师舞女,我为了不破坏上元节的灯会表演,便将此事放在后边处理。想到这里,我愈加难受,顾不得自己,只一遍遍的强撑着问,真的假的,真的假的,你不要骗我…
“什么真的假的,北境偏远,消息传的慢,今日那斥候已经将顾卿辞的遗物送来,等他的家人来立衣冠冢呢!”
说着他停下了手,掏出来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那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是群芳楼楼主的阁间钥匙,里面保留着她还在时候的样子,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唯一的钥匙贴身带在身边,这件事众人皆知。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就要夺走那钥匙。
“是你们!援军未到!粮草也私吞了!”坊间传言,半真半假,我坚信是假的,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对驻守边疆,护国有功之人下死手。
“是又怎样,钟离诗,你以为京城人人都惧怕顾家,跟你直说吧,顾家,全家都该死!”
“宋万!你们混蛋!”
我将钥匙捏在手里,身体软的站不起身,但是我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宋万推翻开,宋万抡起烛台,发狠地敲在我的头上。
“昏死的好,昏了倒也舒坦。钟离诗,你现在就是给我宋万当卑贱的侍妾都不配,老子要了你,那是你的荣幸!”
嘴角不知道有什么苦涩难言,是泪,还是血。被近在眼前那灼人的热浪拍醒,宋万正昏睡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眼泪不自觉的颗颗落下,我将自己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坐起身望着烛台翻落的火逐渐吞噬着自己的一寸寸肌肤,倒也释怀的笑了,临死前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值当了。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拿起钥匙插在他裸露的心口上,哀嚎声混杂着火焰吞噬的声音裹挟而来,我疯了似的笑。
既然你死了,那我就携整个群芳楼为你陪葬,我们来生,定不要这样相隔万里,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