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傍晚时分,日落不见,北京的天已压下暗蓝夜色。
挟着微微水气与清淡莲香的凉风从木窗而来,窗外正是一池圆塘,田田绿叶悠悠然浮水,簇着亭亭而立的紫瓣莲花。
已入黄昏,莲花的收蕊之势也慢慢慢慢聚拢。
平幼庭半倚窗前,懒懒地想着,看莲花闭合可……
“平小姐。
遐想被打断,平幼庭回身,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面前的男子。
得出一个结论:没见过,不认识。
男子露出笑容,看一眼窗外莲花,又将目光落回平幼庭身上:“《芙蓉赋》中称赞莲花是,‘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
平幼庭掀掀眼皮:“哦。”
平幼庭在岛上与婆婆们生活期间,多是外教,中国文学的熏陶实在是不强,虽有心学习,却也是兴趣不大。
此时不是正宴,是和家曾孙和蒙设的小聚。
和家早有声明,和将军不办宴,只请亲友团坐叙旧。
虽有和将军的话在前,但又怎能挡住络绎不绝来京贺寿人的脚步,人都至京,面上也要过得去,孙辈请年轻人一聚,已足。
这里的人,十个里平幼庭就有十个未见过。
若不是平珩应了和蒙,平幼庭也实在不想站在这数莲花。
男子丝毫未被平幼庭冷淡的回应影响,依旧言笑晏晏:“平小姐喜欢莲花?”
“一般。”
“我倒是知道北京有几处不错的赏莲地,”男子看看平幼庭的神色,继续笑着说,殷殷期待,“这莲花还是八月份开得最盛,平小姐若喜欢……”
平幼庭本在南方,陪友待产,恰遇和将军九十寿宴,平珩与她都受其恩,自然该来祝寿。
自平幼庭回到平家,见到的每一个陌生面庞,都是带着相似的恭维,语意逢迎,态度阿谀。
着实有些无趣。
“幼庭。”
闻声,盯着一旁绿植出神的平幼庭抬起眸子,嘴角露出浅淡笑意:“珩哥。”
朝着面前男子略一点颌,平幼庭缓而优雅地走向平珩。
看着一袭黑裙的平幼庭,平珩自然伸出胳膊让她搭手,又介绍身旁的两人:“这是林家小九,玉家曾外孙明恪。”
林家老爷子、玉家老爷子都是和将军战友。
平幼庭:“你们好。”
林家小九笑语盈盈,俏皮可爱:“平姐姐好。”
玉家曾外孙明恪向她颔首,算是问好。
平幼庭待着这里本就是等平珩,他已回来,平幼庭想到刚才的莲香水气,心下一动:“珩哥,我先回房了。”
“好。”
礼貌地和众人道别,平幼庭拎起拖地长裙一角,细白的手指绕着黑色裙摆垂下,走动间,修长小腿若隐若现,大胆的动作不显媚俗,利落又娉婷。
距离稍远聚在后面的人看着那充满美感的背影,不由得小声道。
“那就是平家的大小姐?”
也还是有不懂的,就问:“平家大小姐,哪个平家?”国内的龙头企业,似乎没有平家。
周围人听到问话,只看着那个人,倒是没有一个人给解释,那人觉得被落了面子,有些不快:“刚让一个没听过的祝家小子坐主桌,现在又来了个平家,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和那人有点交情的人好心提点他:“站在和蒙身边的是平家的大少爷。”
“那又怎么了?来之前,和蒙也和我聊了许久。”说完,那人还有些傲气。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这种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多说也无益。
…………
后院有个泳池,在住进这里的第一天,和蒙告诉她后院只允许和家人进入,人少不用担心被打扰。
若她想去,随时都可。
被隐隐潮湿的风勾起心思的平幼庭,手上拎着黑色高跟鞋,赤脚踩在园林的鹅卵石道上,转过郁林假山,好像听到了水流声。
淡淡皎洁的月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
就在平幼庭踏上台阶的一瞬间,泳池里的人也发现了她。
平幼庭想着此时正是宴会时刻,泳池应该不会有人,来时,后院月门静悄悄,没料到这里竟有人。
应该是和家人吧。
夜色昏暗,只斜前方扶梯处挂着盏微黄的油灯。
本就视力不好的她更是看不清水中人的样子。
可……进?还是退?
还没等她犹豫好,水里的人已游近泳池扶梯,拿过搭在上面的白色毛巾。
平幼庭眨眨眼,一米之外的美景到底还是看清了。
长身玉立,眉目清淡。
细小的水珠从那人脖颈处缓缓滑过,肌块清晰,劲而不魁,水色最终隐入似有若无的人鱼线里,没进纯白浴巾消失不见。
唔……身材不错。
“平小姐。”
“你好。”
她也跟着平珩待了两个宴会,那人知道她也不算多奇怪。
即使她不知道他是谁,也能很淡定地应对。
“是否,”那人眼眸微垂,对上平幼庭的目光,声音低哑,又清淡,“见过平小姐?”
指间微动,她歪歪头,侧开视线:“也许,我这两天确实见了不少人。”
那人轻一摇头,清淡的目光依然落在她的脸上,她能感觉到,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她把目光定在那人后面的树上。
“藩朗塔占,加纳海滩。”
平幼庭面容不变,目光轻移,望进那人深黑的眼瞳。
她很少见谁的眼曈是纯黑色的,不显呆滞,反而清冽如泉,幽深若潭。
“看来,平小姐未有印象。”
他悠悠叹道,清润的嗓音仿若带着稍末些许的遗憾失落,可他的神色太温和,倒显得那怅然也轻飘飘,还没落到平幼庭耳畔,便消失在晚风里。
平幼庭有轻微脸盲,记人不记长相,记声音。
她自然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毕竟两人身上还挂着百年婚约,最近时间里,已经有不少人明着暗着地来告诉她。
之所以避而不谈,只是想进行完礼节性的问好后,便回去房间。
谁知道,和相声竟然是这种性子,让她不认都不行。
她微微歪头,眉眼浮现几分不确定的试探:“和相生?”
在藩朗塔占,珩哥与她通电时,提过如今的和家当家人亦在平顺省。
撇开两家莫名其妙维持到现在的婚约,除去那些没有见面的神交事件,两人实在是没有称不上熟。
和相生眼眸浮起微末笑意:“是。”
安静的枝叶碰撞声清晰地传到平幼庭耳边,指间勾着的鞋子微微晃动。
此时此地真不是个叙话的好时机。
真是犹豫败北,这可真是进退维艰了。
和相生映着油灯的光,没漏过眼前人一闪而过的神色变化。
他开口,音质清淡又动人:“平小姐,再见。”
平幼庭心下呼出一口气:“和老板,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