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盼娣啊,不是我们做爹娘的狠心。打从河边把你捡回来,你就带了这眼睛不好使的毛病,这些年便是活儿干得不多,家里也没少了你一口吃的喝的……”金钱氏说话时尖声尖气,活像几只蚊子飞来飞去哼个不停。

    “如今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卓家那可是缘州首富,错过了这一遭,你上哪儿再找这般高门大户去?”

    金老头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开口嗓子里仿佛卡了块石头疙瘩:“要不是来娣才十二岁,这门好亲事未必能落你头上。”

    蹲在灶前烤火的小丫头立刻一蹦三尺高,带着哭腔的尖叫声简直要刺穿瓦房顶。

    “我不嫁!人人都说卓家小少爷是个痨病鬼,每日只喝活鸡血,还挖猫眼睛当药引子,谁见了他就要倒大霉,可邪乎了!要嫁你们自己嫁去!”

    “吵什么吵,哪个瞧得上你了?”金钱氏冲过来,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你二姐生得美,城里头谁见了都夸一句‘赛天仙’,卓家才给足六十八两的礼银。换做你去嫁,怕是连六钱都没有!”

    金来娣到底没挨上那一巴掌。

    坐在她旁边添柴烧水的盲眼姑娘慢悠悠开了口:“不就是冲喜么,我去就是。”

    她点了头,这胡搅蛮缠的一家子总算消停下来。

    第二天傍晚,花轿就跟着聘礼一块上门,直接将新娘子抬回了卓家大宅——大抵是生怕多捱几日,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就要一命呜呼了。

    上花轿时,金家二姑娘只简简单单穿了一幅红裙,却拄着一根缠满黑布条的手杖。

    到了卓家,一概礼节能省则省,就连跟公鸡拜堂都无比仓促。

    待到新娘被送入洞房之后,服侍的丫鬟小厮个个跑得飞快,关门都是“嘭”的一声巨响。

    院外火巷角落里有两三声野猫叫唤,可墙上窗纱糊得厚实,隐约听着,很像是古怪哭腔。

    龙凤花烛静静燃烧着。

    新娘子在妆台前坐到月上中天,终于按捺不住饿意,顶着一幅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缓慢摸索着走到桌边,随手拿起盘中糕点,就这么吃了起来。

    烛火迷离,妆台镜中映出如此情景,实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笃——笃——笃——”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又有年轻女子带着叹息,轻幽幽唤了一句:“少爷……”

    新娘子吃东西的动作蓦然顿住,却还是不慌不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红糖糯米糕,才慢吞吞踱过去。

    没有半点犹豫,她抬手就打开了房门,阴风扑面而来——

    门外却是一壁冰冷青砖。

    层层叠叠,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原来不是什么倒大霉,只是活见鬼。”

    新娘子摸了摸那面砖墙,非常平静地转过身来。桌案上烛火随风摇摆不定,是即将熄灭的征兆。

    “卓少爷,你在哪里?我怎么听不到你的呼吸声?”她慢条斯理地问着话,顺手又把两扇门给关上了。

    终于在门后摸到了自己的“手杖”。

    红盖头从新娘子发髻上滑落的同时,她仅是轻轻一抖,“手杖”上裹着的数层黑布便碎如纸屑。

    无鞘之刀宛如闪电,霎时将那幅鸳鸯戏水不偏不倚地劈成了两半——

    鸳在上,鸯在下。

    连同刚刚的黑布碎片一起飘落在地面。

    “金盼娣,你双目失明,又是农户女子,怎会使刀?”

    红罗帐中飘出一声虚弱的惊叹,卓家小少爷果然已病入膏肓,连坐起身来都无能为力了。

    “我叫沈尔,是四苦门门主孙孑黎的传人。”

    “这绝无可能!孙孑黎早在二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话说到一半,帐中那厮忽然扑到榻边,“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你不是得了痨病,是被人下了传尸蛊。”

    沈尔以刀尖点地,缓步走到他面前,语气十分笃定:“而且那人还知道,我正好能解你所中的这种蛊。”

    “啊?这是为何?”

    “我的眼睛在白天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因出生时,体内就带着‘不息’。它既是奇毒,也是秘药,能压制世上所有的蛊物。”

    她倏地睁眼。

    长睫阴影之下亮起一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瞳中两泓水青色,晶莹璨然——世间诸般魑魅魍魉,皆在其中无所遁形。

    长刀明似镜,拨开八尺软红。

    帐中人被刀光映亮了面容,一身织金朱红喜服反衬出他脸色惨白如纸,眉眼倒生得极为俊逸。若非恶疾缠身,定是个风流多情的浪子班头。

    “卓不然,做个交易如何?”沈尔微笑着问道。

    缘州永宁卓氏最小的公子爷,族中排行二十,阖府上下皆称之为“廿少”。从天而降的“廿少奶奶”倒是没跟他客气,刚打了个照面就直呼其名。

    卓廿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呆呆点头。

    沈尔又问:“卓天延是你的——”

    “呃,六叔公。”

    他答完,沈姑娘面上的笑意立即多了几分真切:“明日敬茶,他可会出席?”

    “那当然了……”卓不然一头雾水,连嘴角的血污也忘了擦,“你问这个做什么?方才说的‘交易’又是什么?”

    “卓少爷现下已是回光返照,恐怕撑不到日出了。如今只有我,才能帮你解蛊续命。”

    沈尔停顿了一下,等待刀下这位小少爷缓缓平复他那万分惊惧的心情。

    “但你得帮我废了卓天延的功法。”

    修行之人失其功法,必会元气大伤,重则性命难保。

    卓不然心中的惊惧骤然变成十万分,当即痛斥一句:“你疯了!”

    伴随着更大一口黑血,似乎呕出了少许肺腑碎片。

    “你放心,我尽量不伤他性命。”沈尔闪到床尾,身形快如电。

    “卓天延是第三任‘青鸾’。他必须功法尽失,我才能真正成为下一任‘青鸾’,当上四苦门之主。”

    “荒唐!我六叔公都退隐二十年了!四苦门干的无非是些刀口舔血的勾当,你就非得当那劳什子门主吗?”

    小少爷按着胸口,被她的话激得惊怒交加,俨然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沈尔眉头微蹙,随后却提刀挑开他朱红色的衣襟。

    今夜注定要结成这桩强买强卖的姻缘:卓廿少被迫强买,“金盼娣”存心强卖。

    “我身带奇毒‘不息’,不当门主便无药可解,活不过明年春天。”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手中长刀却“锵”一声贯入床板,钉住卓不然的衣领,令他无所遁逃。

    “你……你要做什么?”

    原本身形高挑颀长的卓少爷此刻虚弱无力,只能仰躺在帐中,像一尾出了水待剖的鱼,任凭对方为所欲为。

    “再不解蛊,你立刻就没命了。”沈尔俯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红裙逶迤落地。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黑发绿眸的少女口中低声诵经,欺身而上,将那俊秀男子彻底压制。

    “唔,金盼娣——”

    她咬破食指,捏着卓不然的脸,不分由说就将指尖血按进他舌根。

    热毒瞬间扩散到全身,四肢百骸的血脉不再剧痛抽搐,而是燥烈到极致的偾张。

    卓不然体内蛊物被催发到体表,肌理中浮现黑色瘀痕,如纸上泼墨。

    “沈尔!你别……你放开我!”

    盲眼美人年方十七,因长年握刀,掌中已有多处粗糙厚茧,十指倒是凉润如玉,从他膻中缓缓滑至关元以下。

    像是一点一点,揭去了卓少爷身上并不存在的鳞片。

    “芳泽幽隐,玉觥逢迎。”

    “阴阳绞旋,纳牡缴牝。”

    “识海如沸,饮血噬颈。”

    “灼燎入骶,涨潮灭顶。”

    红罗帐无风而动,起起伏伏。沈尔半闭着眼,渐渐想不清这几句以毒克蛊的功法口诀。

    觥,兽角状的酒器。

    牡为男子,牝为女子,如同阴阳相对。

    灼燎是钻木取火之意。骶,则是腰椎至尾椎之骨。

    她在心中默诵着字句的解析,识海中越发混乱,仿佛被拽入无边漩涡中。

    “不,不要……不行!”

    卓不然还在沈尔手底下呜呜挣扎着,就差喊出“救命”二字。

    不知是何时,那对龙凤花烛燃尽了。

    两人同时跌进一片绵软的昏暗当中,仿佛坠入月下雾海。

    他颤巍巍的双手却已经从慌乱推拒——转为更加慌乱的迎合。

    一边如同溺水者寻求浮木般,与她十指紧紧相扣。一边却又无师自通,向上握住了那如风摆柳的柔韧身姿。

    红色的蜡液在烛台上层层叠叠地融化,又再度凝合。

    就像那一双饱受发肤之间蛊毒煎熬的少年男女。

    只道是:云沉化雨骤,千转百回落巫山。一晌贪欢,良宵向来苦短。

    卓廿少嗷嗷哭了半宿,险些把嗓子都喊哑了。本以为自己要在洞房花烛夜与世长辞,谁料最后竟然因祸得福——

    天色乍明,他睡意全无,看着自己身侧的绝世佳人,难免又心思浮动起来。

    即便是强扭的瓜,啃到最后,竟也甜得令人心醉。

    沈尔起身掀开锦被,正要下榻时却被他拦腰抱住。卓不然看起来虽有几分清瘦,实则天生宽肩劲腰,四肢修长,单手就能将新妇整个人都搂入怀中。

    “正好,帮我系上背后的几根带子。”

    美人神色慵懒,抬手拨开垂落面前的长发,另一只手虚虚按着那件轻柔的贴身衣物,侧首睨了卓不然一眼,几乎惹得他重振旗鼓。

    只是他到底没胆子“抗旨不遵”,喉头滚了滚,手指轻颤着去摸索她颈后系带。

    朦胧天光透过红罗帐,照出沈尔肩上一抹玉色。

    只是那团白璧却是微瑕,或深或浅,绽开几点桃花痕。

    长睫掩住妖异碧瞳,投落少许阴影,她面容上也多了几分脆弱倦意。

    仿佛九重天上凛不可犯的仙娥,一朝落下凡尘,沾染了七情六欲。

    卓不然小心翼翼地系好新妇颈后的两根带子,又慢吞吞探手往下,去寻剩余的几条细带。

    即便他有心无胆,也还是在不经意间碰到了她,引起一丝细细的吸气声。

    “对不住,是我冒犯了。”卓不然一句道歉脱口而出。

    沈尔愣了一下,忽然低声笑起来。

    察觉到她并不气恼之后,卓少爷的胆子瞬间见风就长。

    “体似酥,斩莽夫。”

    他学着沈尔先前举止,手掌却只敢虚虚贴着她的关元穴,伏在新妇耳边说出口的话可就孟浪得多了:“……蚀骨销魂处。”

    沈尔蓦地攥住他小臂,往下捋至手腕,探出脉象,也顺便摩挲了一把,很认真地点头:“确实‘似酥’。”

    调戏人者,人恒调戏之。

    卓家小公子被摸得整个人都僵住,轻轻将怀里的新妇放回床边,几乎手脚并用,火速缩回了罗衾当中。

    “下蛊之人也是好算计啊。”新妇面上微笑不变,眸如幽湖,水光潋滟。

    “你是天生祥瑞,阳气盈冲,最能克制阴邪的命格。种在你体内的传尸蛊一旦长成,能震慑鬼神,可活死人、肉白骨。”

    “祥瑞”弓身躲在被底,只敢探出上半边脸,俨然一只锦绣王八。

    “呵呵,娘子说笑了。为夫不过区区一个凡夫俗子,福浅命薄,往后还要仰仗娘子庇护呢。”

    “嘶啦”一声。

    沈尔随手从红罗帐上撕下一截长绸,缚住了双眼,点头道:“也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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