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正是黑夜与黎明的分界线,天色似浓墨浸染过的暗沉。
三江县里,大多数居民还在酣睡,却已有起早的人,踩着宵禁的解除时刻,开始出门劳作了。
“周老伯、周老伯?”桂子巷尽头的独幢民屋前,倒夜香的跛脚小子提着灯笼,扯着嗓子喊。
半响,没人应。
踌躇片刻,他敲了大门:“周老伯起了没啊?”
门毫无预警地开了。
他晃了一下,差点跌倒,等他稳住,朝里一看,“啊~”
门口呈着一具死尸,倒在血泊之中。
*
“...若说这天下美女,前梁海王秦妃必占一席。传闻此女柳眉俊眼,一手琵琶可达天音,还得上天恩宠,容颜常驻,深得梁河王的宠爱,...”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摇着羽扇,晃头晃脑。
“我说先生,你这‘当朝四美’的故事老掉牙了。就说这秦妃,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早该选新的四美喽。”
“先生,眼下没有比周家灭门更轰动的事了,快说说。”
“周家也是惨啊。”
“周家女生得真是好看,眉间一颗少有的美人痣。红颜薄命啊。”
“活该,干啥营生不好,好吃懒做遭的报应。”
......
茶馆内顿时一片纷杂。
“诸位,这确实是三江县几十年来最大的血案了,但王捕头这两日都未到馆内喝茶,我看啊,是毫无进展啊。”
“得得,得得...”几匹骏马从茶馆前疾驰而过。
“锦华城来人了。”
“必是为周家的案子。”
……
*
李溪向三江县知县递了调函后,连茶碗都没碰,就赶去命案现场。
她是锦华城捕快,前面领路的是三江县捕头,王二勇。
她和王二勇除了这上下级关系,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她是王二勇的表姑。可以说,王二勇就是走她的关系,给提拔当上捕头的。
周家大门紧闭,上面贴着白色封条,门口则摆着一大捧鲜花。
“是折枝巷的唐秀才放的,他是周家女儿的恩客。”王二勇见李溪盯着鲜花,开口介绍道。
“放着吧。”她见王二勇作势要上前拿走鲜花,进行了阻止。
她对周家女儿并无歧视,而且,因同为女儿家的缘故,心底还隐含同情。
几人进了周家院子。
“此处位置是看门赶车的老周,”王二勇指着院子台阶处的石灰人型标记。
“面朝下,俯卧在中庭,胸口留有掌印,是致命伤。”李溪核对手里卷宗中记录。
“是的,表姑,哦不,李头儿。”王二勇低头,不敢直面李溪扫过来的眼风。
过了中庭,便是正厅。
“周家女儿和丫鬟倒在正厅。”
李溪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碗碟。
“二人死时正在进餐。天热蚊虫多,就把碗盏里的饭菜倒了。”
“周小姐趴在桌上,颈上留有指印,疑被掐死。丫鬟躺在地上,致命伤也是胸口掌印。”
“桌上有三副碗筷和酒盏,应是招待恩客。”
从正厅的四扇门出去,右手边设有连廊。
连廊檐下翻着一只食盒,四处散落着些零碎瓷片。
“倒这里的是周老太,致命伤是背部掌印。药瓶就是在她手里发现的,想必死前与凶手拉扯了一番。案发时夜已深,因此凶手未发现她手里的药瓶。”
卷宗里记载,药瓶是此案的唯一证物,里头有两粒不知名药丸。
连廊尽头是厨房。
“倒灶前的是做饭的婆子,致命伤也是背后掌印,被一掌毙命。”
而厨房后门,被铜锁紧紧锁住,阻断了去后院的通路。
那么,只有前门可以出入,凶手岂不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李溪看着周家门前的河道有些出神。
“因着周家在巷子尽头的缘故,旁边的人家也未听到任何争吵或打斗的声音。这个案子并没有实际有用的线索。”王二勇补充道。
“去看看死者。”
于是,勘完现场后,他们再去了义庄。
因天热的缘故,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李溪再如何火眼金睛,也辨别不了被害人的致命伤。
好在,仵作已提前用石膏,拓印了受害者尸身的伤口。故此,她主要查看了石膏上拓印的尸体伤口,并与卷宗记录一一进行核对。
等从义庄返回,已是深夜。
李溪被安排在县衙客房住宿,吃喝挂公账。许是初到此地的缘故,她久久未能入睡。
周家五人的致命伤,除了周家女儿,俱是掌法所致。
按照王二勇他们的调查,周家恩客里,过明路的不是富商就是书生,这里头经过测试,不曾有武艺傍身之人。
所以,李溪也偏向二勇的推测:凶手是‘不受拘束、来去无踪’的江湖中人。
这可不妙!
十件江湖案里,九件成了悬案,还有一件,是凶手主动投案。这回,上头真是分派了她一个难活。
“三江县最近有个‘青春教’冒头,当今憎恶妖邪,办案之余,你可酌情调查一二。”
回想临行前,师父对自己下的口头任务,她觉得,这趟差事也不是全无保底。自由自在的江湖中人不好找,难道区区一个调查任务还不好做吗?
*
“表姑,我娘做的肉饼和辣酱。”一大早王二勇就给她送来早饭。
李溪被一大摞肉饼惊着了。吃了几口,她才想起来,“你坐下一起吃吧。等休暇,我再去看望表姐。”
“好呢,我娘盼着呢。今日,我们是先去杨家镇排查江湖人士?”
县城里头王二勇他们已是排查了一遍,三江县下辖的杨家镇和湾沟镇两个镇,还得分别进行排查。
“先安排快马将药瓶送走。”药瓶里的不知名药丸,李溪准备求助师父进行鉴别。
“是。”
杨家镇,顾名思义,‘杨’是大姓。镇里姓‘杨’的居民,不说七、八成,五、六成是有的。
“清姑娘,是月华派哪一堂?”眼前的年轻姑娘眉清目秀,脸庞白嫩,高领的衣裳显得她身形非常苗条。路引上记录,她出身于月华派。月华派是少有的女子教,倒是特别。
“回李捕头,我师父总管百草堂,专研医术。”清韵接过李溪递回的路引。
医术?李溪看了下门口刚刚从小院里出去的几人,难道都是来看病的?
“不必多礼。刚才出去的人,是来找你问诊的?”
“...是,他们是附近的居民。大多贫苦,付不起镇上大夫的诊金。如果违反法例,我...”
“诸位大人,清大夫并没有设馆收治病人。哎,清大夫医术高明的啊,治好了我的腰。这些街坊邻居啊,都是我介绍过来的,跟清大夫没有任何关系的啊。”小院的房东在一旁,慌忙解释道。
“此事不归我管。咳~,月华派远在西地,你此番到杨家镇是?”
“帮师门收购一些本地药材,顺路也拜访拜访师姐。对了,她夫家就在镇东头,姓步。”
院子里确实晾晒了不少药材。‘步’姓倒是少有,李溪转头,望向王二勇。
“步家在镇东头经营米店。”
“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和兵器吧。”
“...我没有兵器。”清韵将手展开。
李溪怔住。她的手非常粗糙,且布满皱纹,与她的清秀外貌丝毫不符。
“...我经常在野外采药。”清韵苦笑。
“抱歉。打扰了,谢谢你的配合。”
虽然她手与她容颜差别甚大,但那不是练掌法的手。
*
“二勇,最近‘青春教’可有异动?”回城途中,李溪想起,‘青春教’的苗头,就是从杨家镇冒出来的。
“目前倒是没有受害人来喊冤。不过,它发展得很快,如今都有专门的集会了。我的线人,已经将教主的长相画出来了。表姑,您看。”
王二勇递了一个卷轴过去。
李溪随手展开卷轴,上面用简单的线条,寥寥几笔,勾画了一个含笑女子。引人注目地,她眉间有一颗美人痣,却满头白发!
“线人说,杨家镇下一次的集会就在三天后。”
“你做得很好。”
李溪高兴起来,一扫因周家灭门案毫无头绪所带来的沉闷。趁着药丸还未鉴别出来,她准备调查青春教一二。
很快到了线人上报的青春教集会这天。
她换了便服,提前在青春教集会地点附近埋伏起来。
眼看一个戴白色帷帽的人出来,她悄悄地跟了过去。
一直跟到杨家镇与湾沟镇之间的芦苇荡,她将人跟丢了。
正准备往前方的小道查看时,旁边的芦苇丛中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