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秋天下起了雨，有一种薄情的冷艳。

    秦淮八艳，皇图霸业。江南烟雨，六朝古都。

    人们无法动摇一座历经风霜的城市，虽然它其实是人们自身建立起来的。这片城池见证了王朝的崛起与倾颓，踏过王侯将相和陈胜吴广。

    宏大或渺小，绚烂或寂寞，时间的流逝并未洗涤了多少旧迹。

    秋雨让整个城市影影憧憧，路人奔忙的像丧家之犬，也许也在奔向各自的命运。出租车司机的尾灯晃了满眼，就像命运恶意的隐喻，不管坐上谁的车，最终地点一定是家的方向。

    如果那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姜茶丢摸出烟盒，黑蓝色的烟盒中只剩最后一根烟。

    她默默的叹了口气，抽出最后一根烟，点燃，烟雾弥散中，格外清晰的火光透过雨幕，落在公交站台外。

    抽完这根就戒烟，她想起这句说了无数遍的话，嘴角略微挑起，毫无征兆的笑了一下。

    笑声嘶哑，游荡在无人的站台。

    今天是个下雨天，空气清新，适合去死。

    死之前要不要戒烟呢？

    这是个问题。戒烟这种事情蛮奇怪的，好像一旦抽上了，想要戒掉，剩余的生命只要抽了一根，就算戒烟失败，一切从头计算。所以要不要戒烟呢？

    算了，戒个屁，讲的就好像自己能戒掉一样。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能抽几根算几根。

    说的就好像那些不戒烟的人能有什么大出息一样。

    姜茶轻轻弹出烟头，火光在雨中一闪而逝，湮灭在湿透的柏油路上。215路公交车到达，车上零散着坐着几个老年人，看她上车。

    真是无聊的下班人生。

    215路公交行驶全长25公里，发车站是火葬场，姜茶的单位。

    一个在火葬场当殡仪员的年轻姑娘，和异性的唯一交集就是送去火化，可惜送过去的时候不能和异性聊天。

    因为没人理。

    想来这份工作也不太想有人搭理自己，毕竟焚烧炉挺费油，说话会影响焚烧速度。

    和质量。

    姜茶把一块又一块骨头敲碎，像是在敲自己的人生。

    妈的，这大腿骨真硬，大哥生前想必是位男儿膝下有黄金的硬汉，她翻动膝盖骨看了半天，没找到缺失的黄金。

    谁把我黄金偷了？

    想了半天，啪叽跪在了正在熊熊烈火中焚烧的尸体前。

    “哥，送点黄金吧。”

    大哥的家属交头接耳片刻，大妈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姑娘？俺家男人在外面有人了？”

    姜茶翻了个白眼，默默砸碎手中刚烧出来的骨头。

    有股子烤鸭的香气。

    待会下班后去买半只尝尝。

    小铁锤欢快的砸在灰白的骨头上，锤头沾着点白灰，好像装修时在砸墙。

    你说我在这干到退休的话，火化自己能不能半价？领导给不给友情价啊？

    应该给吧，隔壁的姐妹在家具城上班，装修的时候买家具都有员工折扣价，自己烧了这么多年人，烧到自己的时候，多少打个折吧。

    也不对，隔壁的姐妹都买房了，自己连首付都没着落，妈的，人与人的差距未免太离谱了点。

    家具城姐妹靠着自己上班三年攒下的网贷和父母给的300万，全款拿下城北的房子。

    江浙沪独生女恐怖如斯。

    姜茶是鲁豫皖非独生女，其上有三个姐姐，其下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本名姜招弟。

    大学果断改名姜茶。

    好就好在弟弟刚上大学，父母带着出去旅游的时候出了车祸，让曾经一度申请旅游未果的姜茶心有余悸，决定暂缓出行计划，回家烧纸。

    回老家和姐姐妹妹挤在一个屋里，半夜用棉被捂着头，差点笑出声。

    烧完纸的姜茶回到学校，毅然决然的拉黑了所有亲戚的联系方式，反正也没怎么联系过。

    靠着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四年，准确的说靠着当家教赚到学费和生活费，毕业那年，两眼一抹黑。

    谁能救救英语系的就业率？

    考研？交不起学费，找工作，读这专业的时候也没说只能当英语老师啊？

    出海打工，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别把命丢外国咯。

    在学校的秋招会上瞅了半天，这都什么牛马公司。

    牛马累了知道休息，打工人累了只会喝咖啡。

    研究半天，一则事业编招聘闪过她的眼睛。

    金陵火葬场，殡仪员，应届毕业生。

    招一人，本科以上文凭，不限专业。

    夭寿啦，这年头还有不限专业的工作。

    上一个不限专业的工作是啥来着，姜茶翻了翻自己的求职软件。

    英语翻译，工作地点：缅北工业园区。

    算逑，就它了。

    不是缅北去不起，金陵更有性价比。

    被路边卖水果老奶屡次诈骗的姜茶果断报名。

    谁给它的自信收九十八块报名费？

    算了，钓鱼佬打窝也得扔两块馅料呢，且忍他一手。

    说来也是运气好，姜野笔面第一，倒不是自己有多么优秀，首先这玩意考的人确实不多，其次面试那天，就她自己一个人到了现场。

    后来得知，另两位面试者一位出了车祸，一位没找到面试处。

    领导们一致认为干这行得命硬，给姜野的面试打了极高的分数。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上岸。

    个屁。

    姜野在干了半年后，时常琢磨着是不是那两位知道这逼工作是什么情况，面试索性扯个淡不来了。

    工作时间是阴间的，工资薪酬是地狱的，领导视察是不来的，工作氛围是地府的，双休是没有的，节假日是排班的，老人是不干活的，新人是当狗的。

    照这个工资待遇她得烧十万具尸体能付得起首付。

    至于谈恋爱这种事。

    唯一接触异性的时候就是进焚化炉，推着他走那段路。

    还有家属呼天抢地的哀嚎。

    就这氛围你看上谁也不好开口吧。

    况且这两年唯一看上的男人还躺在太平间。

    那小子是真帅啊。

    帅到整个殡仪馆的人都惊动了，轮流到天平间进行告别仪式，好家伙排着队，每个人轮着看，不管结没结婚的女性都痛心疾首如丧考妣捶胸顿足悲痛欲绝，这么帅的男人怎么就想不开烧炭了呢？

    姜茶也在其中。

    谁不喜欢帅哥呢？

    到了火化那天，殡仪馆的所有女性集体出动送他最后一程，殡仪馆门外，莺莺燕燕们充斥着门厅，各路开着豪车的富婆姐姐们堵死了大门，一个个妆容精致的好像要走红毯。

    在堪比无数只鸭子的争奇斗艳中，姜茶拼凑出帅哥烧炭的真相。

    帅哥和一个富家女谈恋爱，对方家长不同意，在富家女结婚当天，帅哥大醉一场，烧炭而死。

    真是一场感人至深的爱情悲剧。

    可惜富家女此时人在欧洲度蜜月，无暇前来。

    只剩一个头发满布银丝的中年妇女红着双眼过来领骨灰。

    哦对了，该中年妇女半个月后也出现在殡仪馆，上吊死的。

    单亲家庭嘛，过不了这个坎很正常。

    巧合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姜茶负责送走的，她唏嘘了很久，照了照镜子，感觉和帅哥结婚的唯一可能就是冥婚。

    遂放弃。

    殡仪馆的工作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当然，主要是没钱。

    公交车晃了晃，司机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姜茶停止了回忆，抬眼一看，到家了。

    或者说，到租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