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佛堂内香烟袅袅、烛火摇曳,释迦摩尼佛像庄严肃穆,四周墙壁上绘画着佛教经文。幢幡幔帐随风飘荡,寻央太后在软垫上跪拜诵经。
金秋则在后院打扫地面,她接下来还要去锄草浇花、擦拭佛像、整理供品,给佛前的油灯添加香油,清洗更换幔帐等等。
“好好好,我又要干活了。没想到刚出虎口又入狼口啊。幸好没那么臭熏熏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金秋垂头丧气地嘟囔,她正在洒扫佛堂后院。
原因是太后替她求情后她的最后四天责罚改为了在佛堂干活。
这漫长的十天,又该如何是好。金秋已无心思想别的,她只想静一静。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金秋听到有人和自己擦肩而过,他对自己说了句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
“姑娘,借过一下。”
金秋好奇地抬起头打量对方,只见对方是个青年男子,气质不俗。他忽然侧身让开扫帚路径,动作轻得像片羽毛,腕间的沉香手串撞出沉闷的响声。
那男子长了张男子少有的圆脸,和寻常男儿不同,他眉毛颜色极其清淡像是没有一样,绒毛细密浅薄。然却眉淡眼沉。金秋只来得及看他的眉眼就没有看到任何五官了。
他身量不算高,只比金秋高一点点,这在同龄男子之中也算不多见。只稍了一会儿,他便走得很远,步子很快,像是有急事。
她亦不认得这个人是当初和十三王爷容祉对弈的另外一位男子。她也未知此人的身份。但从他佩戴的沉香木珠能看出他兴许也是个信佛之人吧。
金秋瞧他手上戴的沉香木黯而不枯,褐里透乌,像是很不错的品种,她猜应该是个富家少爷吧。
只是富家少爷、纨绔子弟不是去烟花柳巷寻花问柳,为何要来佛堂?更何况这是宫中的佛堂,他如何能进呢?
想来想去,金秋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打扫干活去了。
时间一晃眼,金秋干了足足十天,终于可以重获自由。
她仰天长叹,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啊?
如此这般,看来她和皇上真是合不来,只是和皇上合不来往往该死的人就会是她了。
她这条小命,对比皇上,又算得了什么?一个是无往不利的真龙天子,一个则是平平无奇的三品官员女儿。
老天爷真偏心啊。金秋心里愤懑不平,不过她也是嘴上说说,她又能拿皇帝怎么样嘛,她只是个没地位、没权利、没时运的小小常在。
偏生这会儿,金秋像是命运般地又和那天擦肩而过的男子又碰上了。
这次,金秋看到了男子的全脸。
他的眼睛黑幽幽的,瞳仁很大。目光静而沉,仿佛一潭水。初看温顺和蔼,再看深不见底。金秋有点害怕这个人的眼神,感觉和一般人都不一样。
同样,男子没有和金秋有任何言语来往,只是她瞥见他罢了。他从旁边的长廊穿过,行色匆匆,只是刚好他和金秋相对而行,她便把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了。
“这到底是谁啊?三天两头的来佛堂,该不会是佛堂住持的儿子吧?不过说来奇怪,出家人还能生孩子吗,孩子都那么老大了?好怪异啊。”
金秋小声嘀咕地想道,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有再管。
……
回宫后,金秋听小蔡子和鹂鹃讲说,册封典礼推迟了,是皇上的意思。
听皇上的意思,推迟的原因是他认为后宫的嫔妃素质还有待考察,水平没有那么好。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冲撞皇上的事儿吧?金秋回想起自己犯错时,皇上一副要整顿后宫的模样,估计有点因素在里面。她近几天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妙,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在同窦皇后请安的时候,金秋很明显感受到高贵妃不友善的眼神如同利刃一般剜自己。
她稍显惧色,但还是坚持挺直脊背,她不想为这种人影响心情。高贵妃之流不过是卑劣者,她不应因这种人而焦心烦闷。
青贵人苏芩瞥了金秋一眼,她仍然风采不减、容颜依旧。从刚入宫互相称呼姐妹的虚情假意。到现在她在高派里站稳脚跟,带着震慑一样的视线投注到金秋身上。
果然是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么快苏芩就是高贵妃的忠犬了吗?金秋只觉得只觉得一阵讥嘲。这种讥嘲不是单单对苏芩,更是对自己,她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变成苏芩这样,见高就拜,见低就踩?
一起离开皇后宫殿后,金秋听到高贵妃在背后叫自己名字。语气带着不怀好意的戏谑。
“金常在,听说你居然敢冲撞皇上,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当然是真的了,娘娘。现下宫里谁不知道金常在面儿最大,还出动人家十三王爷和太后去给她一个人求情啊。”出言者是高贵妃身旁的一名宫女。她叫灵月。
灵月是高贵妃的大宫女,她此刻正在帮腔高贵妃,一起去嘲笑金秋地位不高官位倒大。
“臣妾回禀贵妃娘娘,臣妾自知冲撞皇上罪不可赦,求太后和王爷帮忙也只是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希望贵妃娘娘宽宏大量,恕臣妾罪。”
高贵妃听完金秋这话后,冷哼一声,面色依然难看。
“呵呵,说得轻巧。你可知冲撞皇上是多大的罪,就凭你也想弥补?”
金秋无奈忍耐。“贵妃娘娘教训的是,臣妾的确行为不周到,还望贵妃娘娘开恩。”
“你想本宫饶了你也行,你就在宫道上跪足两个时辰,那本宫便觉得你有诚意认错。”
高贵妃进一步刁难,她就是要金秋出丑,顺便下窦皇后的马威。
窦皇后身边的寒竹姑姑听见高贵妃的话便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到之后也觉得高贵妃太过失分寸,毕竟金秋是她的人。于是便急急忙忙又出来主持公道。
“高贵妃这是在做什么,本宫怎么不知道宫道是你惩戒宫人的地方。金常在早就受罚完毕,你这是在质疑皇上的圣旨吗?莫不是高贵妃认为皇上惩责得不够,你要自己替皇上做决定加重对金常在的处罚吗?”
随着窦皇后此话一出,高贵妃瞬间气焰全无,她只好灰溜溜地低头认错。
“皇后娘娘无需动怒,臣妾贵为贵妃,也只是想帮皇上和皇后娘娘您教训这个不知道森严宫规的无礼常在。既然皇后娘娘这样说了,臣妾自然明白,此事全由皇上作主便是。”
这个事情结束之后,窦皇后咳嗽了几声,经此一役,她认为金常在成不了火候,做不成什么大事。
窦皇后微微仰起头,凤眸中带着些许失望,语气不带温度地对金秋说道。
“金常在,你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处理不了吗?本宫对你很不满意。你在宫中生活自然可以求助太后,本宫和十三王爷,可是你得记住,我们不可能无条件帮助你一辈子。接下来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言毕,皇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回宫闭门休息,只留下金秋一人孤身一人地站在宫道上,她孤独落寞的身影显得风雨如晦。
回到住处后,她又想起了那把梳子,越想她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偏偏这么巧,灵月也叫月,那把梳子也有月呢?
金秋深夜潜伏进冷宫,把它挖出来之后仔细摩挲擦拭之后,它依旧能清晰看出那个“月”字。
“高贵妃,这件事一定与你有关。”金秋暗下定论,她很清楚高贵妃不是省油的灯。
交给皇后是投名状,只是皇后这么轻易就抛弃自己,给她,她信得过吗?这可是她的筹码,她得利用好它。
现今,金秋认为同为妃嫔的人,自己只有答应郭琼月信得过,她觉得郭琼月心思比较简单。回忆当时自己被高贵妃推下水也只有她想扶自己。
然而碧桃却好像渐渐地不和以前一个样,她变得不再可信,话里话外也有试探之意,她不想相信她一个已经有所怀疑的人。
只是郭琼月人家说不定也不敢和自己来往,毕竟她也是个凡人。她就算不想害金秋,但是有高贵妃在,她怎么敢帮自己做一些得罪人的事?
泥菩萨过江,怕是自身难保。此事万万保密,金秋把木梳收在身上,连洗漱沐浴的未敢拿开,她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人,谁会是鬼。
只可惜鬼比人好多了,鬼只想吸吸她阳气,早日不做游魂,不一定是存坏心。无妨,她阳气还可以,可以慢点吸。
人呢,人想要的太多了,连一线都未必会留。金秋知道宫里总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疯掉,她很怕,她怕高贵妃这样恶得明白的恶人。怕自己蒙在鼓里不知真相,怕披着人皮的伥鬼背后插刀。
偌大的宫城,黑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