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每年新生报到一般都定在开春,俗称“春入监”。
本来这事儿和金秋没什么关系,有关系就在于金秋的堂弟金远也来了。因为堂弟父亲是正五品官员于是获得荫监资格,即免考童试、乡试。
金远算是争气,区区一个小五品官的独生子,竟然一举通过国子监的监试,并且在几百位堂生里获得名列第九名的好成绩。
这件事皇后和太后自然也知晓。
在窦派的会议上,皇后看到金秋在,顺口和她提了一嘴。
“金常在,你家里那个弟弟金远倒争气,荫监名册刚呈上来,排在第九。本宫想着,到底是给你递个信儿,省得你再惦记。”
谢过皇后后,金常在俯首再拜,声音难掩喜色。
“承蒙皇后娘娘抬爱,臣妾惶恐。家中弟弟得此机缘,全是娘娘恩典。臣妾这便写信回去,叫他安心念书,将来若有寸进,必不忘报效娘娘。”
窦皇后慢悠悠吹了吹茶沫,眼皮没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片刻后,把茶盏往案上一放,凤眸微眯。
“倒是个懂事的。写吧,写完了叫内务府照常递出去,别叫人说本宫连封信都舍不得。”
“臣妾叩谢皇后娘娘,那臣妾先行告退。”
金秋心急火燎地离开皇后宫殿,回到钟萃宫开始提笔书信,给堂弟金远写下家书。
“听闻堂弟入国子监,堂姐悲喜交加,悲的是堂姐深处困境,喜的是堂弟出人头地。堂弟安心求学便好,无需挂念。若能旬休,不论平安与否,但报近况,好让堂姐不用担心。”
家书递出,金秋满怀希望。堂弟金远是她在深宫里唯一的亲人,只希望他好好的,平安顺遂。听说国子监很多大官的孩子,希望堂弟可以不受人欺凌,不然她又怎能安心。
会逢其适。高贵妃的侄子高嵊也成为当时的国子监学生。
高嵊背靠姑母高贵妃,高贵妃之上又有她的父亲高将军,高将军虽说年岁已大,但仍然掌握了朝中的两成兵力,不可谓是不可小觑。
至此,高嵊的势力自然在国子监中也不能忽视。要知道,高嵊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整个高家。
几月后。金远回信,字迹挥毫有力,隽永方正。
“堂姐近来可好?见字如晤。堂弟入国子监已有数月,起居粗安。早晨起来量身,竟已高半指,饭量亦有增多,堂姐安好便可,无需挂念我。前日读书先生赐《盐铁杂录》一册,纸敝墨香。卷末右下角有细朱印,仅“藏山”二字,灯侧一照,隐觉眼熟,想必昔日家中藏本亦曾见之。堂弟当珍重而读之,不敢懈怠。起风天凉,堂姐记得多添衣,盼回书。”
金秋收到金远的回信别提有多高兴了,看来堂弟在国子监过得不错,她也就安心了。金远的金家的孩子,她怎会不想他好?希望他在国子监能过得顺风顺水,她这个做堂姐的也就放下心了。
金秋仔细查看金远的家书,确认是堂弟的字迹,只观察到书页右下角,离纸边仅半粒米宽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藏山书印,颜色极其清淡。大约是堂弟盖上去的吧,就是不知道这个藏山有何用意呢?
十天之后,这个问题便有了答案。
堂弟金远的国子监斋夫过来钟萃宫给金秋送东西,提了一盒糕点,上面还有一个纯白素绢手帕。本来手帕素净无物,只是金秋在拿回去仔细摩挲之后发现有一个银灰“山”字暗纹在窗下一闪。
她顿时就明白了,这是堂弟的意思。藏山并非偶然,金远一定还想表达什么。金家并没有藏山印章的习惯,两次出现“藏山”,绝非偶然。
堂弟是不是和什么人认识了?金秋细想,她问宫女砚画知道藏山是什么意思吗?
宫女砚画先是沉默,随后她摇了摇头,却低声贴着金秋耳朵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藏山印章其实是五王爷容柖的私印,奴婢得知也是无心之举,小主不要告诉任何人。”
“五王爷?这个人不简单呐。”金秋沉吟半晌,心道不妙。
她明白天底下不可能有免费的午餐,五王爷现在把堂弟金远笼络为自己的弟子,自然是有所图谋。无非是看中她们金家的盐利肥水罢了,准保是利用。
“不行,我得提醒堂弟不能上当受骗。”金秋迅速回信给堂弟金远,但是书信中尽是提醒和警戒之意,劝告他小心谨慎,远离藏山的主人。
谁知道这封信落到了五王爷容柖的手上,舍人把信递给他时,他看到金秋写的那些内容令他心中暗藏不满。
防备之心固然是好,可他是提携金秋的堂弟,金秋这样做莫过于是太不识抬举。
“隔着一面宫墙,小小常在竟然敢教金远远离祸端?本王若是祸端,那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不受宠的常在,老死宫中都算是便宜你了。”
灯火晃动,映得他眸底一片幽暗阴鸷。容柖冷笑出声,昔日位置的温儒雅更是不见踪影,只剩下他原本的本色,狠而无心,这样的容柖才是真正的他。
火焰吞噬信笺,容柖嘴唇边忍不住流出笑意。
“你想写信使得金远疏远我,我偏偏不让你如愿,你们金家注定要为我所用。全天下和我作对的人,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若不是看在你的堂弟还有利用价值,金常在,你早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寒月照窗,更鼓三声。容柖收起唇边的笑容,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金常在,你最好日日焚香,求你那堂弟弟争气些。他若失用,本王便让冷宫的夜风替你收尸。”
……
夜间,金秋在宫中坐了场很黑的噩梦,她醒来后冷汗涔涔,倏忽间她后悔自己写信给堂弟金远,希望他避开那个藏山的主人。
原因在于,很有可能,信不会直接落到金远的手里。金秋本意是急于提醒堂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其实她早该明了金远根本也是身不由己。他即便不想听从五王爷,那有怎么可能呢?五王爷年长他许多,乃大兴亲王,有权有势,他一个初入国子监的学生自然会心生崇敬畏惧。
她想,她做错了。
凛冽冷峻,夜深露重。风过檐铃,一声残响。
金秋滞坐于床,冷汗已经凝固,沿脖颈蔓延到后背四周,像提前锁喉的三尺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