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传记里的他,与我相隔百年,泯灭于另一片大洋的星空。
我的学科很热门,但他很冷门,在书里是被一笔带过的存在。大多数人听到他的名字只会觉得耳熟,而想不起更多。
我收藏了很多本他的传记,关于他的童年,他的成长,他未完的研究,他的成就……这些无人知晓的事情我如数家珍。
传记里猜测说,他死于仇人的枪杀,终年31岁。
至于那个仇人是谁……没有任何记载,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思路。有时我会想,找到了又能怎样?都是古人了。
我这么劝着自己,依然在史书上寻找那人踪迹,从第一次知道找到现在。
认识我的人都以为他是我的偶像……怎么可能?
当然,他们这么想也正常。
我有在网上建了很多个收藏夹,里面有他的书,故事,照片,油画,视频……
科学很先进了,我时常在各种地方找到他的新照片、视频,少数几个是真的,大多数是AI合成的。别人视频的真假我不一定能分辨,他的我绝不会认错。
我将收藏夹里的东西看了成千上万遍,了解他所有的习惯——他的眼睛,嘴角,鼻梁的形状,挑眉的角度,领带系法,穿衣色系风格,喜欢的食物,说话时的语气、语调、停顿,字迹,写作的文风与用词……
那天我去配眼镜,一眼就找出了最适合他的镜框。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
一个……古人。
我的生活并不事事如意,很多个瞬间,我会想起他的声音。
“……早啊。”
我时隔百年的老师、挚友、哥哥、爱人。
我10岁时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在15,18,20岁时常常看到这些年龄的他,想象他的样子,却在31岁以后再也无法继续进行这一游戏。
我的年龄与阅历很快追平又超过他,他在生命尽头没解出的难题大多有了答案,有的来自于我,有的来自于其他人。
他又比我小了,成为弟弟。
32岁时,我找到证据,确认了杀死他的仇人——一个在五十年前离世的画家,他的几幅画至今闻名世界。
我将这一结果发表后,很多人开始八卦好奇两人的恩怨故事,只是很快这些消息又淹没于信息洪流。
也许史书上会因此多出一笔,也许不会。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没什么意义的事,改变不了什么。
几个月后,我的生活再次步入低谷。
我丢下一切,在租的房子里已经躲了3天,什么也不愿做。窗帘拉上,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我的嗓子有点痛和干哑,胳膊略酸,别的地方一碰就疼。
我不是个多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头很晕,我大约吃了发烧药,睡着等待好转。
这几天我没有听他的声音——他于我的意义向来与拯救无关。
我只是爱他,用整颗心脏、全部的灵魂爱他。
可是第4天,我久违地在网上发现一个他的新视频——来自于百年前未公开的录像。
二十多岁的他忽然回头,笑着的双眼盛满我的心所不能及的远方。
这一刻我想,我嫉妒他。
他对着摄像机说了一句话,隔着遥遥岁月,这句话直指我的困顿。那些沉疴淤血仿佛暴露在他的面前,被轻轻拂过,森森白骨也能长出柔和的血肉。
视频结束于我们对彼此的注视,屏幕一次次快要黑掉,又一次次被我点亮,直到我因恍惚而略慢一秒。
屏幕彻底黑下,我却依然能看到他的目光——周围是反光折射出的我的眼睛,我的嘴角,我的鼻梁。
我不记得自己怎样来到屋内镜前,但最终醒来时,看到满地碎片。
镜子脆弱不堪,却在粉身碎骨后仍尽忠尽职,从四面八方反射出与他相同的目光。
——遮天蔽日,温柔注视着我,如海洋,如旷野,如坟墓。我无处可逃。
只好认下这一罪状。
我竟窃取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