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扇上绣着玉兰花,苏清吟坐在魏清知的身旁,为她细心煽风。苏清吟穿着一身白衣,宛若一个书生一般,眉目间透着温润如玉的气质。他的动作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魏清知的思绪。魏清知则打着入乡随俗的旗号,穿着一身江南女子的衣裳,手中握着黑玉棋子,抿唇认真盯着棋盘上的局势。
上次她与林婉水一同下棋,结果输得有些惨烈,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毕竟,她曾经也是下棋的高手,如今却败在一个后辈手中,实在让她难以释怀。于是,她特意虚心学习,请教苏清吟指导一二。
“夫人下棋不要如此紧张。”苏清吟用团扇继续为魏清知翩风,语气温和,仿佛春风拂面。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魏清知点了点头,认可地回应道:“话是如此,可我呀……”她握着黑玉棋子,来回放在掌心中,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棋盘。她盯着棋子良久,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清吟的脸上。
苏清吟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问道:“怎么,为夫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
魏清知无语,只是过于好奇,不过想起他毕竟是当朝丞相,冷静自持也是非比寻常。但她还是忍不住吐槽道:“自恋狂。”
屋外,苏知许正蹲着走过正厅,听到“自恋狂”三个字,不由得一惊。在她小小的印象中,母亲很少骂人,如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她感到意外。她心中暗自感叹,阿爹果然厉害,竟然能让母亲如此失态。
苏知许慢慢走着,撑开油纸伞。油纸伞上画着一只小猫,正摆弄着狗尾巴草,显得格外俏皮。她路过茉莉花树下的秋千,秋千上还落着几朵洁白的花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她快步离去,朝着江南集市的方向走去,寻着记忆中的路。
怀中的幼鹰动了动,苏知许低头看着它,轻声说道:“平安,你醒了?”平安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仿佛在问:“我们去哪里呀?我睡醒了,不饿,吃饱了。”
苏知许忍不住感叹道:“你可真呆啊。”她手有些酸,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平安,生怕它受到惊吓。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个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手握折扇,神秘叨叨地念叨着:“算命,算命。”他另一只手一遍一遍摸着胡子,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然而,路过的行人并不在意他的存在,匆匆而过。
突然,一个小孩儿从人群中窜出,差点撞到一位提着篮子的老夫人。老夫人稳住身形后,忍不住抱怨道:“你这小孩儿,差点撞到我!姑奶奶今天心情不好,就不和你这死小孩儿一般见识。”
紧接着,一个中年人指着那小孩儿大喊:“抓住那个小孩儿,他偷了我的钱袋!”小孩儿听到喊声,立刻加快了脚步,狂奔而去。
苏知许被那小孩儿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怀中的幼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醒,扑腾了几下翅膀,发出几声低低的鸣叫,仿佛在表达不满。苏知许稳住身形,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幼鹰,轻轻抚了抚它的羽毛,安抚道:“平安,没事的,别怕。”幼鹰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安静下来,只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依旧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苏知许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个狂奔的小孩儿。那孩子身形瘦小,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衫,脚下踩着一双草鞋,跑得飞快,仿佛一阵风般穿梭在人群中。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绣着金线的钱袋,显然是刚从那个中年人身上偷来的。苏知许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忍。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经学会了偷窃谋生。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然而,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小孩儿像一条灵活的泥鳅,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苏知许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世道并不太平,尤其是江南一带,虽然表面上繁华富庶,但暗地里却有许多人为了生计不得不铤而走险。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幼鹰,轻声叹道:“平安,你说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幼鹰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仿佛在安慰他。苏知许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苏知许原本打算一走了之,却被远处围成一圈的人群所吸引。她向来喜欢听八卦,这似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她抱着幼鹰,慢慢走过去,脚步轻盈。或许是因为她身材矮小,竟轻松地挤进了人群中央。
人群中央,正是方才那个偷钱袋的男孩儿。
男孩儿穿着破旧的布衣,被一个壮汉一把推倒在地。壮汉凶狠地指着男孩儿骂道:“你这个小龟孙,竟敢偷你太爷爷的钱袋子!”男孩儿依旧躺在地上,一言不发,像个木偶一般,既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
苏知许本不想多管闲事,可那壮汉突然挥起拳头,狠狠地打在男孩儿身上。男孩儿被打得吐出一口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苏知许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她心中一紧,顾不得多想,挤过人群,冲到男孩儿身旁,张开双臂护住他。
油纸伞下,苏知许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坚定而清澈。她抬头看向壮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住手!”
壮汉本想发作,可看到苏知许衣着华贵,腰间还挂着一块上好的玉佩,顿时收敛了怒气。他不想得罪富贵人家的小姐,语气放软了不少,讪讪地说道:“这位小姐,是这个孩子偷了我的钱袋,还请您不要多管闲事。”
“多少钱?”苏知许爽快地回应道,随即取下腰间的玉佩,毫不犹豫地扔向壮汉,“够不够?”
壮汉接过玉佩,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这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精美,若是当了,足够他几个月的开销。他心中的愤怒瞬间被喜悦取代,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够了,够了!多谢小姐!”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驱散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人群渐渐散去,江南的街道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苏知许低头看向地上的男孩儿,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歉意:“抱歉,我又要拿伞,又要抱我的宠物,实在没办法扶你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幼鹰,眼神温柔。
男孩儿没有回应,只是自己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抬起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苏知许,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与感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苏知许却已经转身离去。
男孩儿站在原地,望着苏知许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苏知许突然大喊一声:“等一下!”她边跑边喊,气喘吁吁地来到男孩儿跟前,将手中刚买好的油纸伞递给了他。
“出门在外,千万记得带伞。”苏知许像个小大人一般叮嘱道,随即转身离去,背影轻盈而洒脱。
男孩儿握着油纸伞,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苏知许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自己出门太急,钱没带够。她叹了口气,转身朝之前的茶楼走去。茶楼里依旧安静,只有几桌客人低声交谈。苏知许将油纸伞倚在墙边,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
楼上,柳明明正坐在窗边,一身轻绿色的衣裳,头发随意挽在身后,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她手中握着一把琵琶,垂眼盯着琴弦,指尖轻轻拨动,弹出一首欢快的曲子。琴声撩人心魄,仿佛能驱散一切烦恼。
苏知许站在楼梯口,静静听着。她虽不懂音律,却也能感受到曲中的欢快与灵动。她忍不住露出甜甜的笑容,走到柳明明跟前,夸赞道:“姐姐弹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能教教我吗?”
她嘴上说着“教教我”,心里却巴不得柳明明拒绝。毕竟,她只是客气一下,并没有真的想学。
柳明明停下弹奏,抬起头,露出温婉的笑容。她眉眼弯弯,示意苏知许坐到她身旁,语气温柔:“学与不学,若是一时兴趣,我可以教你。若是只想学这一首,我还有很多曲子,你可以挑一首喜欢的,如何?”
苏知许坐到柳明明身旁,玩着她的发丝,心中有些犹豫。若是在京城,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姐,早就精通琴棋书画,至少也有一技之长。可她偏偏是个例外,除了吃喝玩乐,几乎一无所长。学不学呢?只学一首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行。反正她也没打算认真学,只是随便应付一下罢了。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姐姐,我想学一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能弹的曲子,好吗?”
柳明明点点头,唇角挂着甜甜的笑意:“好,不过学琴会吃苦的,你想清楚了吗?”
苏知许眨了眨眼睛,故作坚定地说道:“我想清楚了,姐姐。”
柳明明伸出手,与苏知许拉钩,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调皮:“一言为定,不可耍赖。”她顿了顿,又笑道,“用你们小孩子的约定方式,可真的不能耍赖哟。”
苏知许笑着点头,心中却暗自嘀咕:“反正我只是随便学学,应该不会太辛苦吧……”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江南的街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苏知许坐在柳明明身旁,听着她轻柔的琴声,心中感到一阵难得的宁静。或许,学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
柳明明见苏知许一脸苦恼,忍不住轻笑出声,柔声道:“别急,学琵琶本就是循序渐进的事。”她将手中的琵琶轻轻放在苏知许身旁,继续说道:“这琵琶四弦,分别为子弦、中弦、老弦和缠弦,每根弦的音色各不相同。子弦清亮,中弦柔和,老弦浑厚,缠弦深沉。弹奏时,需得用心感受每根弦的振动,方能奏出美妙的音律。”
苏知许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中的幼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幼鹰“平安”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轻轻叫了一声。柳明明注意到这只幼鹰,温柔地问道:“这是你的宠物吗?”
苏知许点点头,将幼鹰轻轻放到柳明明的怀中,低声道:“它叫平安,姐姐要摸摸吗?”
柳明明接过幼鹰,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目光却落在苏知许身旁的琵琶上。她柔声道:“今天我们先从持琴的姿势开始学吧。”说着,她将幼鹰放在一旁,拿起琵琶示范道:“持琴时,需将琵琶斜抱于怀中,面板微微向外,右手轻扶琴颈,左手按弦。手腕要放松,指尖要灵活。”
苏知许认真听着,试图模仿,但动作仍显得有些生硬。柳明明见状,耐心地将琵琶重新递给她,示意她再做一遍,并轻声鼓励道:“慢慢来,不急,持琴的姿势是基础,练好了才能弹奏出好听的曲子。”
苏知许点点头,重新调整姿势,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会就会不会就算了。
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琵琶学着柳明明刚才示范的动作做了一遍又一遍。
光初透时,苏知许便抱着那把桐木琵琶坐在了茶楼二楼的廊檐下。她学着柳明明教她的姿势——琴首微倾,琴身斜倚在怀中,右手虚悬在弦上,指尖绷紧,左手按在品柱之间。起初,她还觉得新鲜,可随着日头渐高,指尖的疼痛便愈发明显。
钢弦细如发丝,却比刀刃还要锋利。她每按一次弦,指腹便像是被割开一道细小的口子。起初只是微微发红,后来渐渐肿起,最后连触碰琴弦都疼得她轻轻吸气。她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原本白皙的指尖此刻泛着红痕,像是染了凤仙花汁,却比那更疼。
肩颈也酸得厉害。琵琶不比古琴,需得侧身抱着,左肩微微前倾,右臂环抱琴身,时间一长,左侧的肌肉便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她试着动了动脖子,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一架年久失修的木梯。
“累死了……”她小声嘀咕着,终于松开琵琶,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在朱漆栏杆上。
阳光被云层遮住,天色微阴,风里带着湿润的茶香。她本想着闭眼小憩一会儿,可偏偏睡不着。手指还在隐隐作痛,肩膀也僵硬得难受,她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空发呆。
天很蓝,蓝得像被水洗过的绸缎,几朵白云懒洋洋地浮在上面,形状变幻不定。她眯起眼睛,数着那些云——这朵像小白兔,那朵像小狗,远处还有一团像只胖乎乎的大白鹅,摇摇摆摆地飘着。
柳明明坐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茶,目光落在苏知许身上。少女的发带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遮住了半边眼睛,她也没去拨开,只是懒懒地靠着,像只晒够了太阳的猫。
柳明明看着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抱着琵琶一练就是一整天,手指磨出血泡,肩膀酸得抬不起来,却还是咬着牙继续。师父总说,弹琵琶的人,手上得先磨出茧子,心里才能磨出曲子。
“明明,该你弹曲子的时辰快到了。”红米端着茶盘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苏知许的倦意。
柳明明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
红米好奇地瞥了一眼倚在栏杆上的少女,凑近柳明明,小声道:“这又是你从哪里捡来的小姐?”
柳明明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温柔:“不是捡的,是新收的小徒弟。”
红米眼睛一亮,惊喜道:“那可要恭喜你了!不过……”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知许纤细的手指上,“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姐,怕是吃不了练琴的苦。”
柳明明摇头,语气轻柔却坚定:“那又如何?哪怕她只学一天,我也教她一天。她叫我一声师父,我便认她这个徒弟。”
红米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好吧,随你。”
柳明明接过她手里的茶盏,轻轻吹了吹,在苏知许身旁,将茶递到她唇边,柔声道:“渴了吧?”
苏知许愣了一下。她从未被人这样照顾过,一时有些不习惯,可喉咙确实干得厉害,便乖乖低头,啜了一口。
茶水温热,带着淡淡的苦涩,她皱了皱眉——她向来不爱喝茶,可此时也顾不得挑剔,一口气喝了大半。
柳明明将空了的茶盏放回红米手中的托盘上,红米冲她眨了眨眼,转身下楼去招呼客人了。
苏知许依旧望着天空发呆,柳明明站在她身旁,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小知许,我待会儿要去弹曲子,不能抱着它了。你的……呃,平安,它会乱飞吗?若是不行,我找个人照看它。”
苏知许闻言,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不会的,姐姐,我的平安——沙不拉鸡的!”
“沙不拉鸡的!”
“沙不拉鸡的!”
她一连重复了三遍,语调轻快,像是故意逗趣。
柳明明怔了怔,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便笑着摇了摇头。
可平安听懂了——或者说,它觉得自己听懂了。
它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苏知许,心里琢磨着:“这肯定是在骂我!”
它本是只懒猪不懒鹰,平日里懒得很,能站着绝不飞,能趴着绝不站。可此时,它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沙不拉鸡”,竟从柳明明的膝盖上跳了下来,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到苏知许身边,然后——
“啪嗒”一声,整只鸟靠在了她身上,像一团软乎乎的毛球。
苏知许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懒鸟。”
平安眯起眼睛,懒得反驳。
柳明明抱着她的紫檀琵琶走向临窗的琴台时,木楼梯发出熟悉的吱呀声。这个位置她弹了整整五年——二楼东南角的月牙台,榫卯结构的红木琴案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窗棂投下的光影正好落在第七品的位置。
"柳姑娘出来了!"
"柳姑娘出来了!"
茶楼里此起彼伏的茶盏轻叩声顿时静了下来。几位常客互相交换着眼神,嘴角噙着心照不宣的笑意。穿靛蓝长衫的说书先生将醒木往案上一按,却不曾发出声响——这是他对柳姑娘独有的敬意。
"又能听柳姑娘的曲子了。"靠窗的老茶客捋着花白胡须叹道,浑浊的眼中泛起追忆的光,"可惜啊,听说开春就要嫁去京城了。"
邻座的年轻人闻言一怔,手中的雨前龙井洒出几滴:"此话当真?"
"不知是那位公子会来提的亲。"老茶客压低声音,"孙掌柜虽不舍,可到底是桩好姻缘。"
正说着,门口帘子哗啦一响。一位身着锦缎长袍的老爷摇着洒金折扇迈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满脸精明的随从。老爷约莫五十出头,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在走动间泛着温润的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位爷,要喝什么茶?"红米提着铜壶迎上前,眼角余光却瞥见那老爷自打进门,眼睛就黏在了二楼琴台的方向。
随从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找你们掌柜说话。"
红米撇撇嘴,随手往柜台一指:"喏,算账那个就是。"
孙掌柜头也不抬,手指在乌木算盘上翻飞如蝶。随从大摇大摆走到柜台前,"啪"地将一锭雪花银拍在案上。
"我家老爷想请楼上那位姑娘过去说说话。"
算珠声戛然而止。孙掌柜这才抬眼,目光在那锭银子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客官,小店最贵的云雾茶也不过三钱银子一壶,您这银子,怕是找不开。"
随从脸色一沉:"少装糊涂!我们山请老爷..."
"山请老爷?"孙掌柜手中毛笔一顿,墨汁在账本上晕开一小片阴影。他慢慢搁下笔,终于正眼打量起眼前之人:"原来是山大人驾到,失敬。"
二楼琴台,柳明明对楼下的骚动恍若未闻。她将琵琶斜抱入怀,琴首微倾,琴身紧贴腰际。这个姿势她练了十年,早已刻进骨子里。右手执拨,左手按弦,指尖触到冰弦的刹那,整个茶楼都安静下来。
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今日特意描了远山眉,鬓边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槅扇,在十三品二十四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恰似那年师父手把手教她按弦时,落在她手背上的树影。
琴音起时,山老爷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他眯起眼睛,看着楼上那个素衣女子——江南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指法娴熟得不像话,偏偏眉眼间又带着说不出的疏离。更妙的是,那琵琶看着像是前朝的物件...
随从还在柜台前纠缠:"掌柜的,别给脸不要脸!我们老爷..."
"嘘——"满堂茶客齐声制止。老船工甚至举起烟袋锅作势要打:"要吵出去吵!"
柳明明的轮指正转到《春江花月夜》的华彩段落。她的翡翠护甲在弦上激起一串晶莹的音符,像极了运河里跳跃的月光。
细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是千万根蚕丝同时拂过绸面。苏知许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怀中平安的羽毛蹭得她下巴发痒。这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正用喙轻轻啄着她的衣襟盘扣。
"还装睡?"她屈指弹了弹幼鹰的额头,那簇雪白的冠羽立刻炸开,琥珀色的眼珠里映出她带笑的脸。平安报复性地叼住她的指尖,却没舍得用力,只留下个浅浅的牙印。
柳明明回来时,裙角沾着琴台上的沉水香。她弯腰时鬓边的珍珠步摇垂下一道弧光,正好落在苏知许的鼻尖上。"两个小懒虫,"她伸手拂去平安翅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酉时三刻了,该回家了。"
屋外的雨丝突然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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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线忽然绵密起来,打在瓦当上溅起细碎银珠。苏知许站在檐下,怀中幼鹰不安地抖了抖铁灰色的羽毛,金褐色的眼瞳映着天光。她将"平安"轻轻移到柳明明臂弯,小家伙的钩爪在对方藕荷色衣袖上留下几道浅痕。
"当心它的喙。"苏知许解开缠在腕间的伞绳,靛青油纸伞"唰"地绽开,油纸伞上画着一只小猫,正摆弄着狗尾巴草,显得格外俏皮。雨雾中若隐若现。柳明明接过伞柄时,指节不慎碰到伞骨上悬挂的青铜铃铛,清脆声响惊得平安猛地张开半尺长的翅膀。
"还是我来吧。"柳明明将伞面倾斜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恰好笼住两人身影。幼鹰突然扑棱着飞上苏知许肩头,利爪勾住她杏色比甲的系带,尾羽扫过少女颈侧。细雨在伞骨末端凝成水链,有几滴落在平安的羽尖,它立刻抖出一串晶莹水珠。
青石巷深处的雾霭里传来渔鼓声,柳明明自然地往苏知许身边靠了半步。伞下的空间忽然变得逼仄,能闻到对方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幼鹰羽毛的太阳气息。平安忽然啄了啄柳明明簪头的珍珠,惹得她低笑时呵出的白气拂过苏知许耳垂。
"前面巷尾第三户就是我家。"柳明明指着远处被雨洗得发亮的黑漆门环,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风铃正在摇晃。她说话时平安突然展翅,翼尖扫过伞面,震落蓄在伞褶里的雨水,像突然降下的小瀑。
苏知许急忙按住躁动的幼鹰:"明日若放晴,我带平安来给姐姐看它猎野兔。"话音未落,巷口掠过一道灰影,平安立刻绷紧肌肉,金瞳缩成细线。柳明明笑着用伞面挡住它的视线,檐角滴下的雨水在她鞋尖前汇成小小的漩涡。
"那我在檐下多挂两盏灯笼。"她将伞柄往苏知许那边推了推,"好照清楚我们平安大人的战利品。"伞沿垂下的雨帘里,两人相视而笑,幼鹰的尾羽在苏知许颈后扫出温柔的弧线。
青铜风铃在檐下轻晃,缺了一对铃铛显得空落落的。苏知许抱着平安,朝柳明明摆摆手:"姐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明日午时记得来,"柳明明倚着门框,指尖轻轻敲着木门,"我新得了琴谱,教你弹。"
苏知许点头应下,转身时平安在她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柳明明站在原处,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回屋。
此时,苏知许如同一只灵巧的小猫,偷偷摸摸地溜回了家中。她轻手轻脚地穿过庭院,生怕被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夜色已深,家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打破了这宁静。
“小姐,小姐!”突然,百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急切。苏知许心中一惊,连忙稳住心神,用平常的语气回应道:“怎么了,百合姐姐?”
百合走进屋内,手中还拿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滴落着未干的雨珠。她轻轻地将伞放在一旁,关切地看着苏知许:“小姐,是不是还饿着?你今晚出去这么久,肯定没吃东西。”
苏知许闻言,肚子似乎也应景地咕噜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头道:“对,我很饿。那便麻烦百合姐姐替我和平安准备一下晚膳吧。”
百合闻言,立刻应声道:“好,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苏知许看着百合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舒一口气,随即也上了楼去,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