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剥离皮肤的疼痛从幻象延伸到现实，谢南星忍着尖锐的耳鸣环顾四周。她还在代局长一人独居的大平层，躺椅旁多出一张有些眼熟的沙发，上面并排坐着阿尔温和尤利卡。
觉察到她的苏醒，充当人肉靠垫的白夜俯下身。本是荧黄的竖瞳变成半透明的幽蓝，在光源的衬托下如水晶透彻、冷冽，整个人的气质也从原先的暴戾、野性，变得神秘、幽邃，与米兰达倒有几分相似。
“那家伙在犹豫什么，就这心性和能力，送到安托雷迟早变标本，不如留……”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像突然宕机的机器人，压向谢南星额头的手随之顿住。
目睹白夜的眼瞳恢复原本的瞳色，再联想到幻境里的三头龙，谢南星越发肯定多重人格的推论。
不止是眼睛的颜色，就连表情、语气都变了……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打断了谢她的揣摩。
在堪比地震的持续晃动中，装潢老旧的墙壁与地板亮起数不清的符文，组成的复杂法阵支撑起了基地最底层也是最核心的部位。
“怎会这么快？”刚从精神空间脱离的阿尔温脸色大变。
一同醒来的尤利卡没有说话，皱着眉抬头朝上看。
顺着他的视线，谢南星这才注意到，天花板上居然有个覆盖整个房间的巨型投影。幽暗的太空中，蔚蓝色的地球与墨绿色的星球重合在一起，交叠的部分变成了半透明状。
诡异的画面让原本还有些懵的她瞬间清醒。
这该不会就是……
“拿着！”
手里突然被塞入又厚又重的物件，低头一看，居然是阿尔温那本曾让她眼馋不已的魔法书。而且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莹白的指环。
一旁的尤利卡也凑了过来，在谢南星震惊地注视中轻吻额头。磅礴的能量通过接触的部位源源不断流入，和陆离的入侵式不同，非但没有产生畏惧和排斥，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再迟钝，也明白这不是普通的亲吻。
谢南星猜的没错，这是神术‘生之庇佑’，可抵挡一次必死的因果，阿熙德的侍神者们最引以为傲的绝技之一，也是尤利卡在精神空间承诺的追加奖励。
“我看那小子不顺眼，奖励就给你了。”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一双冰凉的手从后背伸出，在脖颈上系了一块由细绳串着的灰色晶体。
“这是米兰达的临别赠礼，作为无法授课的补偿。”
紧紧握住她因害怕和紧张轻颤的双手，白夜在耳旁低语。
“戒指是我的个人信物，别弄丢了。”
米兰达的临别赠礼，阿尔温的魔法书，尤利卡的祝福，还有白夜的戒指，再加上天花板上重合的两个星球投影……
谢南星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这就是所谓的轨道重叠。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她都还没做好准备！
“等等……”惊慌刚起了个头就哽在喉间。
色彩从视网膜剥离，皮肤、毛发、衣物、家具、地板、墙壁……目之所及，全变成了单调的黑白线条。满脸关切的阿尔温，欲言又止的尤利卡，通通隐没在刺眼的白芒之中。
一股来自头顶的巨大的吸力将她往上拖拽，对未知的不安，让谢南星下意识地拉住在强光中唯一还存留的白夜。
第一次，谢南星在他脸上看到了犹豫和挣扎。
就在白夜伸手准备回握之际，米兰达空灵的声音穿透空间，在半空中显出半虚半实的投影。
[忘了自己的使命吗？]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谢南星就被来自异界的力量拽走，连同绿色的星球投影一起消失了，天花板上只余下缓缓转动的地球。
[如果我不提醒，你是不是真想把人留下？]
坐回还残留者余温的躺椅，白夜如炬的竖瞳散发着冷厉与决然。
[一而再地踩我的痛处，你是笃定我会为了重开通路而一忍再忍吗？时之律！]
[不，你多虑了，苍白域主。我只是善意的提醒，不要忘了自己的誓言，那关系着所有渴望回归的安托雷滞留之民。]
因重叠而停滞的时间再度恢复，阿尔温凝神一看，谢南星已没了踪影，只剩白夜怒视米兰达的投影，整个大平层弥漫着强烈的负面情绪。
伴随着“滚出去”的咆哮，阿尔温启动传送术，抢在龙息之前，把自己和一脸懵的尤利卡送回位于宿舍区的小院。
法术生效的的前一秒，他余光瞥见倒在地上的龙城，两眼空空、表情呆滞，如同失了灵魂的空壳。
“重叠结束，人已经过去了。”
回到小院，听到米兰达告知结果，阿尔温如释重负地长松一口气。
时空重叠的最大障碍从始至终都是白夜。之前怕他看中谢南星的预知力横加干预，之后又担心他因天命共鸣而舍不得放人。
若非已转化为亡灵，也不会这么顺利吧……
“其实……白夜还是有所动摇了。如果不是我提醒，或许他真的会把人留下来。”
米兰达的话彻底引爆了尤利卡的不满。
如果不是需要他治疗受伤的小姑娘，大概会被继续隐瞒。统御地球东方分区的分会长早已转化为亡灵，还是大名鼎鼎的苍白域主。这是何等的耻辱？身为阿熙德的神官，居然与敌对神祇的左膀右臂相处十数年都毫无觉察。
既然重叠已经结束，就该来捋一捋这件事了。
“为什么要让那家伙掌权？你们明知它的真实身份，就应该明白它在安托雷的所作所为！”
以前只是觉得白夜性格暴戾、行事专横是种族特性所致。如今真相大白，分明是隐藏在古龙表象下作为亡灵对生命的漠然。
见阿尔温垂下眼，沉默不语。尤利卡又将目光转向米兰达。
作为时之大魔导，她是基地……不，是这个星球上唯二与白夜实力相当的强者。
“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米兰达回答的让尤利卡愤怒地拂袖而去。
“还是打算什么都不告诉他吗？”待人彻底消失在通道里，阿尔温才开口。
“过多介入织命者的命途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是茁壮成长为庇佑苍生的支柱，还是像无数走上错误道路的前辈，成为又一个摧残万物的灾祸。”
阿尔温张了张口，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
他已从神谕退化到梦见，看不了那么远的未来。此去艰程，万般险阻，唯一能帮上忙的，就只有那本原本打算送给谢菲的成人礼。
在清理庭院的赵晨曦寻着说话声找过来，恰好目睹米兰达启动传送门离开，赶忙上前报告刚才发生的事。
“老师，未成年的跑了，戴眼镜的消失了！”
阿尔温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
“这几天辛苦你了。”
“呃～也没什么啦。不对！您有没有听我说啊，戴眼镜的那家伙消失了，整个人变透明，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轨道重叠，被选择者已顺着其先祖来地球的时光通道前往安托雷。”阿尔温没有告诉弟子轨道传送的真相。
谁去不是由他们定，也并非按实力强弱来选。一切，都是世界树的意志。
田健被召唤走了，李想……不出意外的话也应该去了。单凭他们和谢南星的瓜葛就足以被选中。
偷瞄一眼老师身后，赵晨曦不禁喜上眉梢。
太好了，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走了。
通道里传出脚步声，阿尔温诧异地回头。
他的庭院位于宿舍区最深处，平常除了一些动歪心思的候补生，鲜少有人来访。
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拐角，注意到弟子猛然一亮的眼神，再联想其最近半年的古怪举动，阿尔温顿时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机械地扫视一圈已经残垣败瓦的庭院，龙城又退了回去，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站在废墟之中的师徒俩。
“你喜欢他？”
“哪、哪有……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啦。”被一语戳中心事，赵晨曦含糊其辞，可阿尔温随后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放弃吧，注定不会有结果。”
“为什么？只是因为他是代局长的心腹？还是说您觉得我们之间年龄相差太多？老师，我不会向他表白，也不会……”
剩下的话被阿尔温抬手打断。
“不是因为身份，也不是年龄的关系。二十年前，针对白夜的谋乱失败。因血统和作为我弟子的身份，捡回一条命的谢菲被派往安托雷。至于龙城……则是被剥离灵魂，成为只会听从命令的傀儡。他永远不会回应你的感情，那只是一具活尸罢了。”
不……怎么会……
“可他明明会说话！”赵晨曦面色惨白的辩驳。
“那是为了方便操控而刻意残留的少数灵智，你如果感受到了什么……也只是白夜分出的部分神识。从叛乱失败的那天起，龙城就已经死了，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龙城等于白夜的解释让赵晨曦无法接受。
擦肩而过时会点头致意，会为在仓库翻找东西的她搬运重物……
尸体怎么会有这样的行为，她甚至见过他嘴角微微扬起的笑。
看赵晨曦倔强的表情，阿尔温连连摇头。
这哪里是“有一点点好感而已。”
一个已经明确了共鸣者的长生种是不会再看上其他人的，她的暗恋注定没有结果。而且，那家伙还转化成了亡灵，早已舍弃了世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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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穿过投影的瞬间，谢南星感到身体猛然下坠，经过漫长的滞空后落入到冰凉的水中。
噗通——
似曾相识的声响打开了记忆的开关。
这不是她做过几次的预知梦吗？
紧随而来的缺氧让她手脚并用地划水，可无论怎么使劲，始终无法脱离漆黑幽深的水底。
呜……
好痛苦……我要死了吗……
被漆黑无光的粘稠黑暗包裹住，谢南星的思维在一点点丧失。
不能就这么死了……
救命……
有谁能救救我……
一抹亮光刺破黑暗，也唤醒了最后一点还未消失的意识。
光？
那是……
光芒越来越盛，最后驱散了紧紧裹住她的黑暗。
谢南星在梦里见过这棵坠满了光球、犹如将星光挂在枝头的大树。
阿尔温和白夜都曾以敬畏的语气提到过它。
安托雷的星球意志——世界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