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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景长睫下的明眸中倒映师兄秀美的五官,那是一张让她从小魂牵梦萦、难以忘怀的脸。
今年是她命中的大运之年。她异军突起,顺利斩获五年一次的奇术问道“圣名”之位,成为有史以来首个为本宗争得此殊荣的门徒,一时声名鹊起,举世无两。
而此时此刻,就像所有强者于巅峰必然获得战利品那样,让她深埋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求,也主动找上门来。
“瞿师妹,”师兄温柔相问,“今夜有空一起走走吗?”
若旁人相邀,她一定不肯牺牲休息时间赴约,可对方不是旁人,是并肩战斗五载、默契非比寻常的师兄。
这个夜晚大概出奇美妙,比她的想象还要好。
“当然可以,师兄请。”
头顶一轮明明圆月,云霞透着隐隐绒光,两个并肩而行的人影被灯笼照映在路上、花上,喧嚣虫鸣也成舒心乐章,让缓行之路格外漫长。
“搭档五年,看着你术法从青涩到成熟,一步步走到荣耀之位,就知当初没有看走眼,”师兄浅笑道,“师妹,果然唯有你能实现师傅的野望,唯有你,能让宗门重获荣光。”
瞿景却意有所指道:“单靠我一人恐怕不行,未来还需师兄襄助。”
“那是自然,”师兄的语气认真而温柔,“我会一直一直守在身旁,陪着你,看着你的。”
那句早该说出口的话,似乎终于等来出场之机,瞿景做罢一番思想斗争,决心趁机告白。
“师兄,其实我……”
“师妹,我一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羞赧地注视彼此,最终莞尔一笑。
“师兄先说吧。”
“我心仪师妹已久……本想过段时间再说,可等得愈久,愈怕高攀不起了。”师兄道,“师妹别因我唐突的表白为难……情愫积攒太多,不说出口夜不能寐,但无论师妹有意无意,我都会一直喜欢师妹,这颗心如石无转。”
瞿景望着师兄诚恳的双眼,点头道:“我也喜欢师兄。”
“当真?!”
“那还有假?”
没什么比两心相印更让人激动,人影在月亮见证下拥抱,将情话融成口唇间的细语呢喃。
“良夜如斯,不可辜负,”瞿景附耳笑道,“不如我们……”
后面那几个字的热气喷红了师兄的耳廓,他手臂收拢,声线紧张。
“师妹想如何,就如何吧。”
衣衫薄,人月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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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真的要这样吗?”
——“为了加快进度,不得不这么发展……都是成年人,你别负担太重。”
——“嘶……我还是难下笔,要不你来?”
——“我来就我来。这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当给她的惊喜奖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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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薄,人月圆,正是鸳鸯双眠时。素手排闼入,门扉紧靠做一对儿;横闩落锁中,芯眼合辙凑一双。
脱去布履青对白,拆散乌发莺寻柳。翻被做红浪,叶底游鲤戏春水;四肢成阡陌,檐下小燕穿房梁。
但见得:一秀冠群奇入云,双腔峰壑逢落日。但听得:细语呜咽涌春水,鸾凤啼叫尽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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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接着写吗?”
——“可以了可以了,再写就不让发了。”
书中一对璧人相拥而眠。
桌前一对女人击掌相庆。
——“干得漂亮!”
点击章节发布,她们对着彼此,猛吹彩虹屁。
——“她在等着看,对吧?”
——“对,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先用好看的把她勾住,然后……”
——“明白!”
——“睡了睡了,文豪一号。”
——“晚安好梦,文豪二号。”
光芒在屏幕与键盘之间褪去,夜在此起彼伏的呼吸中拉长。再次恢复意识后,赖亦宁发现自己的脖子正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她下意识觉得问题出在民宿老板猛吹的高科技记忆枕芯上,想换个姿势再续美梦,可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扑进怀里,将她骤然吓醒。
“师兄……”怀中物呢喃道,“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赖亦宁惊恐地望向乌发披散的头颅,接着是一截雪白的肩膀和脖颈,下面的部分由被子紧紧裹着,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她感受到来自肌肤的热量。
“还是说……昨晚不够尽兴?”那人犹似不懂她的惊恐,暧昧浅笑,媚眼如丝,“我倒觉得师兄表现甚好,比容师弟好多了。”
听罢这令人寒毛直竖的发言,赖亦宁倒吸一口冷气,把对方身份认清——瞿景,她那本故事的女主角瞿景!刚刚在比赛中拨得头筹、睡了暗恋已久的师兄的瞿景!
她是瞿景,那么自己是……
晨曦投过窗棂,照亮织花的被面,脐下有处正隐隐肿胀,让她不敢想,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昨夜种种本是抽象形容,如今在脑海中以第一视角重演,她如摄魂魄,几近发狂,掀开被子,仓惶下床,又被自己身下那一团多余的白肉吓出鬼叫,滚到铺开在地的凌乱外袍上。
瞿景也从被里白光光地钻出来了,引出赖亦宁第二声鬼叫。瞿景不解道:“师兄怎么了?发噩梦吗?”
真情愿这是大梦一场!当然,除了梦,也无从解释眼前这一幕了。
赖亦宁深呼吸,强迫自己镇静。
“瞿师妹……师兄没事,只是得偿如愿,太过激动。”她努力用角色应有的口吻回复,却见对面的瞿景神秘一笑,将脸凑到面前,手指不羞不臊地攥在最不该攥的位置上。
“不用激动,时辰还早,我们其实可以再来一次的。”
赖亦宁鬼叫的第三声几乎惊天动地,瞿景眼睁睁看“师兄”挣脱束缚,夺门而出,愣了一愣,才惊叫道:“师兄快回来,你还没穿衣服!”
纵然赖亦宁听得见,大脑也无暇处理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了。她赤脚飞奔在宗门石径上,茂密的松柏化作绿影向后退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离那个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女主角远一点,再远一点,让她的手不要攥住此刻甩摆不停的地方。
而终于,她和另一个没命狂奔的人影撞了满怀。伴随一声铁锤抡在铁砧上的巨响,对方栽倒在地,将铜铃般圆润的眼睛狠命闭上。
“我勒个乖!这哪来的露阴癖死变态!大清早的遛鸟玩啊!”
这一下跌得大敞四开,快把赖亦宁的尾椎摔开花了,造型实在不堪,难怪引来辱骂,但那人的口癖实在熟悉,让她忍痛凝视,又惊又惧。
“你、你是谁?!”
“要你管?给我把衣服穿好!个死变态!”
赖亦宁试探唤道:“……杨含蓄?”
谩骂戛然而止,坐在地上的少年睁开双眼,凌乱发丝下的五官清秀而呆滞。
“你是……”
“我是赖亦宁啊!”
“啊?亦宁?你怎么也变成男的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变成“师兄”。赖亦宁这时才彻底冷静下来,局促伸手道:“先把外套借我用用!”
匀了件衣服过来,赖亦宁总算不是“死变态”了,她打量着布料上独特的梅花纹路,恍然大悟道:“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你现在正在容净的身体里!”
杨含蓄一点即通:“容师弟?你的意思是……我们来到了小说里?”
“是,而且我刚才见过瞿景了,她……”
赖亦宁还没说完,就见山路尽头有个身影朝这边奔跑而来,她手上拎着两只鞋,肩上扛着几件衣,一边跑一边喊:“宗门上下莫要出来!在屋内待命,在屋内待命!”
“她是……瞿景吗?”杨含蓄问。
“对。”
“她长得怎么那么像……”杨含蓄并没说完,赖亦宁却心有灵犀。
“对,真的很像。”
在阳光下重新打量瞿景,赖亦宁也意识到,她的脸几乎是按照尤小妮1:1复刻的。
尤小妮,正是那个她们苦苦寻找的人。
气喘吁吁的女主角跑到两人面前,把衣服扔在地上。
“师兄你跑什么啊?”她又向另一人道,“容师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短暂的沉默将三人包围,瞿景左看右看,试探问道:“莫非你们为了争夺我,打架了?”
余下两人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着,只剩瞿景长吁短叹。
“容师弟,我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再和师兄更进一步不合适,但他是师兄啊,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在暗恋这件事情上,师兄确实比你先来我的心里。”
可怜的“容师弟”完全吓呆了,只会瞪眼看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瞿景又转向“师兄”道:“你年纪大,要有容人之量,归根结底是你不好,若早点向我表白,不就没他啥事儿了?”
赖亦宁忍不住了,她拉住瞿景的手,试探唤道:“小妮……”
话音未落,所见种种犹如投石入水,搅起一滩畸变的漩涡。石阶、房子、绿树、蓝天,全消失了,她们三个身影一晃,也跟着烟消云散。
赖亦宁从床上惊醒,大口喘气,和对床同样惊醒的杨含蓄相望。
她们身下是民宿标准间的两张床,中间隔着个放笔记本电脑的床头柜,朝阳正透过纱帘穿入,鸟叫得十分欢畅。
“……刚才那人,是小妮吗?”
“你也梦见她了?”
对视彼此,两人皆云里雾里。
这是她们来到秀野镇的第二天,没有寻到尤小妮,却不约而同地做起同一个梦,梦里延续着昨晚刚刚发布的剧情。
而留下轻生信息就消失的尤小妮顶着女主角身份,过得神采飞扬,有滋有味。
这是怎么回事呢?两人不约而同地盯住发布小说的电脑。数据不温不火的新章节下,那个熟悉的ID一如既往地捧场——“终于等来更新啦,太太是许愿池吗!写得真好啊,有情人终于在一起了,可是怎么断在这里啦!”
那是尤小妮的账号。
地址变了、电话换了、微信失联五年的尤小妮,是赖亦宁和杨含蓄的少年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