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法入眠。
无数的浪花温和地抚摸刘怀月小腿上的伤口,肮脏的血痕被冲洗干净。
一个小时前,刘怀月连人带车的滚到了马路边上。
车是电瓶车,路是沿海公路。小腿磕了一道疤,他闻见了血腥味。刘怀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满头大汗地寻找着什么。
一地狼藉。小巧的巧克力甜甜圈和看上去松软可口的蓓蕾蛋糕摔在一滩水里,互相纠缠,分不清彼此。
刘怀月“啊”了一声,如孩童般呓语。他盘着腿坐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这片海。有时下班早他会在这里遇上落日。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刘怀月有夜盲。不过,他能想象到一片片褶皱正在扑向岸边沙砾,如狼似虎。
其实不是的。刘怀月以为海水是寒凉的,刺人的,呼啸的;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温暖的,柔和的,安详的。
海边的黑影越来越矮了。刘怀月被浪花撞了个满怀,月光穿过云层为他铺一条光路。
人濒死好像是会走马灯的。我会看到些什么呢?
刘怀月想着,下颚陷进了水里。好像有人来了,还在说话。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刘怀月!”
人会在某一时刻陷入真空,然后醒来。刘怀月醒来时白色的亮光快要刺瞎他的眼。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很着急的样子。
嗯,开始走马灯了是吧,白色的光,好的,我准备好了。
敲门声?嗯……没印象了,也许是中学时在寝室发生的。
刘怀月安静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过了很久,一只蚊子在他右边脸叮了个包。好痒,刘怀月伸手挠,然后被自己的指甲刮疼了脸。
疼疼疼——
下一秒他猛地坐起来,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我靠,我不是在投海吗?
走马灯呢?窒息呢?海呢?还有这个穿的跟乞丐一样蓬头垢面坐在他床上的小孩儿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
床?
刘怀月迅速扫了一遍自己所处的空间,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卧室。木制单人床,窗边的书桌上还散乱着他的文稿纸,墙面很干净,挂着一幅油画,是深蓝色的大海。
刘怀月鞋也没穿地下了床,呆呆地看着窗外。
在动。
云在动,鸟在动,原野在动,电线杆在动,近处的轨道在疾速向后跑。
所以,他在一辆列车上。
原来去天堂也需要坐动车吗?高科技啊。刘怀月叹为观止,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倒地。
很明显。
刘怀月还活着。
他的自s h a ——失败了。
“刘先生!您在房间吗?”
“刘先生,请您配合一下工作,谢谢!”
催命似的敲门声没停下来过,刘怀月的呼吸一点点变重,他没有目的的四处张望,目之所及都产生了重影。
为什么?
为什么又失败了?
这一辈子,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做成功过什么。
现在连去死也做不到吗?
想做的,该做的,最后做到的,没有一个在刘怀月的预想中。
刘怀月抄起墙角的灭火器,把所有的情绪都拧紧了,一同砸向车窗的玻璃。
天光大亮,慈悲的锋芒填充了刘怀月的身体,温暖的白辉亲吻他脸上的苍凉,拥抱他用力的泪珠。
没用的。
还是失败了。
摔伤腿的时候他没有哭,蛋糕碎掉的时候他没有哭,走进海底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车窗完好无损,沐浴在光辉下,刘怀月的手掌磨出了茧子。
真疼啊。
疼得他泪水止不住的坠下来。
是了,也许跳窗也si不了。
他只会半身不遂的躺在荒原上,头破血流,无人记得他。他会亲眼看着自己干涸在这里,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扶他起来,送他去医院。血会流尽,太阳马上下山了,那时便没有光来刺他的眼。
诶?荒原好像没有医院。
嘿,我在想什么呢?
敲门声似乎已经停了一阵了。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刘怀月一直看着手心的茧,直到他想摸摸自己的脉搏再确认一次现实,一双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摆。
他回过神,转头看。
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爬在地上正仰头看他,脆生生的叫着“哥哥”。
列车进了隧洞,房间陷入黑暗。夜盲的刘怀月出于本能蹲下来,双手慌张地触摸地面。男孩摁开了房间里的灯,光着脚咚咚地踩在地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怀月,冲他伸出了手。
列车从黑暗里逃离,有光照在房间的这一角。这只手并不平滑,纤长的手指和宽大的手掌,指甲被磨破了,皮肤表面坑坑洼洼,被密密麻麻的黑色污点爬满。
尽管如此,刘怀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谢谢。”
这只手表里如一的很温暖。
“哥哥,这里的窗户是砸不碎的。”
刘怀月听出来这是变声期过后的少年才有的声线。
“为什么?”
“因为我试过很多次了啊。”
刘怀月惭愧,自己还不如小了一轮的弟弟高。他一面应着话一面打量眼前的人。穿着不合身的T恤和长裤,膝盖处指腹大小的洞应该不是刻意设计,而是磨破的。T恤腋下的布料破了洞,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他像刚从工地上搬完砖回来。
“外面的人好像在抓我,哥哥。”
敲门的事有了解释,刘怀月盯着男孩问:“你偷东西了?”
“不算偷吧。”
偷东西还分什么算不算的。
“那,你没买票?”
“没有,”他认真的摇头,“我是自己爬上来的。”
爬,爬,爬上来?
从车底吗?
刘怀月想象中的警匪悬疑片瞬间变成了惊悚鬼片。他晃晃头试图把这些有的没的从脑海里赶走。
“你为什么要砸窗子?”
“因为我想下车啊。”
“那你为什么要爬上来?”
“我饿。”
“你爬上来是为了偷吃的吗?”
“没有偷,”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委屈,“我只是拿了他们不要的剩饭而已。”
刘怀月的眼神瞬间变得怜爱起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等一下。”男孩从衣服底下抽出来脖子上挂着的红绳,上面有一个纽扣大小的小木块,歪七扭八地刻着三个字:林寒英。
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出于文字工作者的素养,刘怀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家长真会取名,好听还有内涵。
额,对了。
他的家长呢?
“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啊,我六岁开始就没见过他们了。”
林寒英把名牌小心的收回去。
刘怀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乱,太乱了。
简直荒谬至极。
他有很多问题,但是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林寒英懵懂又好奇地看着他,直觉告诉刘怀月,这小孩儿不是个坏人。
难道是个莫格力?
啧,不会。从他的行为和语言来看,应该长期都是和人类接触的。
而且六岁才和父母分开,独立的人格和对世界的认知已经成熟了,不太可能再成为莫格力。
刘怀月认真观察了一下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单人床靠墙,床尾有一个行李箱,很眼熟,因为这就是他的行李箱,陪他度过了所有高中和大学时代。
不过,这个东西后来坏掉了。刘怀月有恋旧情结没舍得扔,卸掉轮胎搁在家里当柜子用。
刘怀月打开行李箱看,里面装了很多衣服,同平时出差准备的东西并无二般。
简直荒谬至极。
窗外风景还在变换,深海挂画下有一扇门,刘怀月试着打开,果然是一个浴室。
这什么豪门列车?
我是能出现在这种列车上的人吗?
那必然不能。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怀月快步走去开门,被林寒英拉住。
“哥哥,别告诉他们好不好?”
“哥哥,我求你了……”
小孩儿一口一个哥哥的叫,刘怀月心软的放了手,揉揉他凌乱的长发。
“我不是要让他们来抓你,只是有点自己的事想问问。”
“哥哥……”
“好好好,我现在不出去。”
刘怀月也不嫌脏,伸手拍了拍林寒英的背。
“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哥哥,我洗澡,你就不走了吗?”
“嗯。”
“那我现在就去!”
小孩儿笑的很开朗,戳到了刘怀月的心。他轻声问林寒英,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温柔。
“寒英,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哥哥想怎么叫都可以!”
“那寒英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对我这么信任吗?”
很奇怪,明明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对方,一个一心寻死,一个东躲西藏,总之,都很狼狈就是了。
可是他们出奇的相处的很好。
林寒英很高兴的回答他:“因为,只有哥哥没有赶我走,没有嫌我脏。”
而且你长的好看。
“别人见到我都骂我,踢我,打我,让我滚开。”
而且他们都长的没你好看。
刘怀月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小孩儿甜甜的笑,有些心疼。
“我永远不会赶你走的。”
“快去洗澡吧,小朋友。”
看着人进浴室后刘怀月特地确认了一下浴室门是锁紧的,并且严肃地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听见林寒英乖乖的“嗯”,这才放心地打开房间门。
门外是一个走廊,墙体是绿色的,很复古,窗与窗之间还有一列卡布奇诺玫瑰作装饰。银链子栓住了遮光帘,窗外是熟悉的原野。地板是木制的,再看天花板,吊灯简约大气,灯光是暖黄色。
他拉住路过的服务生,白衬衫黑西裤,领口没有深色蝴蝶结,而是一条金色链子,另一头挂在胸针上。
鲸鱼样式的胸针,花纹很漂亮。
相比之下,他还穿着投海时的衣服,淘宝二十块买的运动T恤和短裤,简直和这里格格不入,服务生都比他精致。
“刘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额,我睡忘了,咱们这是去哪儿的列车啊?”
“很荣幸为您解答,刘先生,本次列车是P0977次列车,由slwz/-.#ctssynd开往刘先生的春之岛。”
刘怀月目瞪口呆,因为服务小哥脑门上弹出了一个白色的对话框。
擦,活的对话框。
没见过!
刘怀月十分不礼貌地伸手在小哥脑门上空挥来挥去。
摸不着。
他的手就这么穿过了对话框。
这是哪来的高科技全息投影?
“刘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哦,那个,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有人敲我的门?”
“很荣幸为您解答,刘先生,刚才有一只壁虎误闯了本车。不过请您放心,现在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客人已经被我们捉住,安保部门已加强管控。很抱歉惊扰您的好梦。”
“哦……”刘怀月呆呆地看着对话框,这回更高级了,段落太长,文字还会自己流动。
“没事了,你去忙吧,谢谢。”
刘怀月关上门后费力地消化着一切。
什么列车会自动匹配全息投影?
为了方便服务听障人士吗?
春之岛是哪个天才想的中二名字?
好像还是一个姓刘的男人的私人岛屿……
等等,什么级别的列车还可以去海岛上?
还有那串乱码是怎么回事?
……
好,这些都不重要。
请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重生了?
可是我上辈子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啊!
简直荒谬至极。
在刘怀月想一拳打死自己之际,林寒英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了。
“哥哥!”
擦,好俊的美少男。
长发及肩。
很难形容,林寒英的脸给刘怀月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仔细想了想,也许这就是女孩们口中,长相锋利的帅哥会击中人的心脏的感觉。
刘怀月嘴角抽了抽。
林寒英怎么还穿着脏衣服!
哦,对。
差点忘了这茬……
刘怀月扔给林寒英一条浴巾,“先擦擦头发。”
他在行李箱里找了很久,的确没有可以给林寒英穿的衣服裤子了。
除了……一条睡裙。
额,那是他当时去国外出差,大学的好朋友拜托他买的。所以这应该是那次回程时的行李箱。刘怀月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行李箱里的东西也越看越熟悉。
“你先将就着穿。”
他把睡裙扔过去,林寒英毫不怀疑的收下了,还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哥哥”。
林寒英出来的时候刘怀月才刚从凌乱的书桌上找到自己的手机。他抬头一看,两眼一白又一黑。
白色的长裙到林寒英的膝盖处。
这很好。
可是林寒英好像挂的空挡,特别明显。
这很不好!
我真的没有没穿过的啊……
“靠。”
刘怀月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三步并两步把人推上床,想拿被子遮住一些小东西。
额,好吧。
刘怀月承认,确实不小。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小孩儿头上的水滴到了地板上,刘怀月在床边措不及防摔了一跤,完美的把林寒英压在了身下。
他的嘴唇触碰到一片柔软。
他的腿间触碰到的一点也不柔软。
“哥哥……”
小孩儿的声音透露着羞涩。
“我,我也喜欢哥哥……”
刘怀月猛地起身。
荒,荒……简直荒谬至极!